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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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荒凉的大西北去指导三北防护林建设。说是指导，其实就是种树，在荒漠里种树。住窝棚吃咸菜啃馍馍，那种艰苦的程度难以名状。

当地政府很支持，给了一辆吉普车，还派遣了一个工作小组给予协助，小组成员里有一位漂亮的姑娘，大我两岁，我叫她姐姐。正直青春的我特别爱接近她，有事没事都愿意找她说话，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美丽的笑容可以抚慰我在荒漠中那过剩的孤独。

渐渐的，我发觉自己爱上了她，终日里魂不守舍。当地工作人员每十天就有一天的假期，那一天，就是我最难过的一天，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见不到她。

大概是我勤献殷勤的效果，亦或是出于对指导组的关照，她对我照顾有加。我的衣服都是她带回家洗，她说是为了给营地省水。荒漠里的营地最难得的就是水和新鲜蔬菜，有时候一个月都吃不上几顿蔬菜，只要她回家就给我带来黄瓜西红柿啥的。我问她为啥给我，她说，看到过我偷偷啃茄子把。我顿时臊得脸通红。

那一段时间，她突然间变得忧郁，我给她讲笑话，她依旧失魂落魄，郁郁寡欢。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鼓起勇气想对她表白，于是约她去营地外走走。她说单独外出是要经领导批准的，我油嘴滑舌地说：“咱是两个人，不是单独，走吧，我带上吉他，教你唱好听的歌，营地文艺汇演时我给你伴奏。”

远离了营地，唱罢了信天游，我深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表达了我对她的爱意。她淡淡地说，还是叫她姐姐吧。她有男朋友，男友很优秀，但是为了获得北京户口，要与一个北京女孩结婚。我恨恨地说要找他男友讨回公道，她却说她爱男友，她已经怀孕了，但她不想因此让男友的前途事业受阻。因为异位妊娠孩子也保不住，可是没有家人的签字，医院不给手术。她说纵然被抛弃也不后悔，成全，也是爱。

我瞬间懵了。那个年代，未婚先孕的负面影响还是很大的。在她的倾诉中，我听出了她的坚毅与决绝。异位妊娠不及时手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她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男友，也不想说，只是希望男友毫无牵挂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还嘱咐我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她要以放弃自己来保护曾经的爱人。

我不知该怎么表达那一刻的心情，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更不知怎么安慰我自己。月光下，我指着远方对她说，你看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绿光。

是狼群！

我俩被狼群包围了，我才知道夜半歌声真的能招来野狼。我一边高声呼救，一边抡起吉他与狼群搏斗，无奈根本不是狼群的对手，眼看着她被扑倒，被饿狼撕咬，我声嘶力竭地呐喊：姐姐！……

及时赶来的吉普车驱散了狼群，她被撕咬得遍体鳞伤，几近毁容。医生建议立刻进行宫外孕开腹手术，我看着她的泪水打湿了脸上层层包裹的纱布，毫不犹豫地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我想，无论她将来是俊是丑，我都要娶她。

在医院的走廊里，她家赶来的亲友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我想着刚才她噙满泪水的眼睛，心一横，就说她怀孕了，宫外孕，是我……我当即被暴揍得鼻青脸肿，一颗牙齿也被打落。

组织上对我私自外出和作风败坏的问题给予了行政记大过处分，并把我调到河北做护林员。

临走时，我去看望她，和她说我爱她，想要娶她。她说，拆开头上的纱布，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一定是个丑八怪，配不上我。我说，我掉了牙齿，已经是无齿之徒了，般配。她还说，感激我承担了本不应该承担的，为她解脱，这是天大的委屈。我说，成全，便是爱。她摇摇头叹息着，说还是叫她姐姐吧，她依旧惦念着男友，她总感觉男友会回心转意，她要等。我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姐姐，我就要离开了，只要姐姐不嫁，我就不娶，我要等。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里，我们由书信来往换成语音视频；二十年里，我从护林员转成了部门负责人；二十年里，她积攒了我发表在杂志上的一百篇小说散文；二十年里，我们从未相见，我还是叫她姐姐；二十年里，她未嫁，我未娶。

七一前夕，姐姐突然失联了，三天了，我心中慌乱不安，我要去看她，安排好工作后就乘车前往机场。路上，我收到姐姐发来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自拍照。她发了一个笑脸，留言说，良性的。我恍然大悟，她又发来信息：来看我吧，不要带别的，带着你的户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