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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黑烟歪歪扭扭飘向高空,狰狞的扭动着好似要窜到天际,把那洁白到敢以嘲笑它的白云撕碎。
站在冒着黑烟的废料不远处,望着母亲的旧衣物棉絮不断萎缩贴在染血的轮胎上,福黎只觉得这黑烟彻底带走了属于自己的庇佑。
作为大山里一个普通女孩,母亲没遭遇车祸前福黎虽也要时常从早到晚帮助家里干活,可有母亲在的日子,福黎仍旧可以做个孩子,遭了欺负受了委屈从母亲那得到这世间最为温柔 的庇护。
记得那天早上,母亲挑着她和弟弟辛苦收集并晒干的药材去集市售卖。福黎与弟弟和以往一般,怀着期待等母亲回来时能吃到她从集市带回来的好吃的,虽然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水果与做糖水用的红糖,但对每天饭食几乎都是面面饭(玉米磨成的颗粒)与少量油水的福黎来说,母亲掰给她和弟弟的那一小块红糖就是她所吃过最甜蜜的美食。
坐在院前的大石块上,苦苦一个人从艳阳高照等到日落西山。一直没等到母亲归来的福黎却见到了一群人,他们急急忙忙的把父亲唤出、带走。
听到父亲从人群里大喊着向自己交代什么,福黎竖起耳朵费力的试图辨别出父亲交代的内容。随着人群消失在村前山坡的尽头,勉强从嘈杂人声里半猜出父亲交代内容后,福黎去村子里把正在玩躲猫猫游戏的拉回了家。
做好饭菜给弟弟吃完后,福黎望着已经暗淡下来的天色,心里愈加剧烈纠缠的慌乱让福黎感到天快塌下来般。
“姐—姐——姐!”弟弟连声的呼喊终于让福黎回过神来。
见到一直像傻子一样呆愣着的姐姐看向自己,弟弟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姐,你说为什么母亲还不回来,她不会是被山里的狼给叼走了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般,弟弟脸色瞬间白了起来,紧紧抱住了一旁的福黎。
“别瞎说,山里的狼早就被赶进了老远的深山,母亲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说完福黎一边安慰着怀里颤抖弟弟,一边压下心里的惊慌。
强撑着睡意守到深夜的福黎,等来的却是几个大汉抬着一副未上漆的棺材。这副棺材周围甚至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父亲则被人扶着满脸木然的跟在棺材后面。
似是预感到什么般,一股悲痛欲绝的情感灌上了心头,扑通一下跪倒在棺材旁的福黎嚎啕大哭着。
02
满眼红肿的盯着染血的轮胎,见证窜起的火焰慢慢将其拷打焚烧,福黎心里在对这杀死母亲的凶器被销毁,既感到莫名快意的同时也觉得缺少了什么。
听村里跟着去到现场的二婶描述,母亲是被一辆装运沙石的大车轧死的,而且尸体还是碎裂的分布在整段土路上。
只要听到母亲那被倾轧到四分五裂的尸体场景,福黎就是自动跑开,她实在不愿听到映像里活生生且无比温柔的母亲遭遇的惨状,更不敢想象哪怕一丝一毫的画面。
母亲走后,家里因失去了一半劳动力日子也变得更加艰苦起来。少了母亲的照料与协助,父亲要花更多的时间在那劳作不完的土地上,福黎不仅要承担照顾起弟弟的职责,更要把全部的时间花在干不完的家务活里。
在弟弟渐渐长大后,为了凑齐弟弟进入学堂学习的学费,作为阿姐的福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铺就弟弟接触知识的垫脚石。
不顾福黎是不是愿意,父亲还是把她介绍嫁给了县外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
人群如车流般沿着乡间泥巴路往某户人家汇聚,迎接他们的是锣鼓喧天的中式乐队,门窗上大红的红纸、窗花无不相映着主客之间的笑容。
盖着红盖头,一身红装的福黎就这样在一路颠簸里,离开了那个自此以后被称作娘家的地方。她好像一件永久售出的货物,买家卖家满意把这件货物敲定下来,满意的各自庆祝这场成功的交易。
嘹亮高昂的唢呐声配合锣鼓干脆利落的敲击震响,似是一场燃烧得劈啪作响的篝火。围绕篝火狂欢的人群在劈啪声里肆意欢笑着,无人注意那被粗鲁扔进篝火充作燃料的哀嚎。
浑浑噩噩的福黎在唢呐声里被送到了所谓的夫家,还未从迷茫惊惧的灼烧中逃出,因初经人事还全身软痛无力的福黎就被早早叫起。
那昨晚只知道在自己身体上狠狠捶打的丈夫,此时只是拄着一对拐杖站在床边冷冷看着自己洗脸穿衣。如一头受惊小鹿的福黎不敢再奢望自己的虚弱被人看到,默默忍着伤口的疼痛一点点完成了洗脸穿衣。
03
不敢直视丈夫那滔天骇人目光,福黎低着头扶着这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向门外走去。
差点被整个压过来的重量绊倒,本就身体不适的福黎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当她清醒过来,迎接他的是丈夫那肥胖脸上挂着的黑森眼球,接着福黎就听到一串公鸭叫唤似的低吼。
“你个下贱货,连扶我这种小事你都做不好,我花钱娶你来不是为了给你享福的。”说着男人肥胖的手掌就向福黎挥去。
听到声响从主屋赶来的公公婆婆拦下了男人挥向福黎的手掌,婆婆第一时间仔细检查了自家儿子的情况。在确定自家儿子安然无恙后,还想以过来人口吻教教这位刚过门儿媳规矩的她,在见到福黎惨白的脸色也讪讪住了嘴。
头一次享受到医师上门服务,这辈子还只是在村里村长家远远见过的福黎,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只是被父亲以十几块大洋售出的她,从未想过身份低贱的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待遇。
躺在床上不断涌现出莫名情绪的福黎看着一旁不耐烦的丈夫,见着这只会用鸭嗓般的吼声去发泄去狂怒的男人,她好似看到了某种能从其肥胖油脂里榨取到的庇佑。
只在床上躺了两天,福黎就又如任劳任怨的老牛般开始主动承担起了家务活,那自从福黎嫁过来就没对她有过好脸色的丈夫,在见到福黎一改初来时的怯弱变得如此勤快,他那只会鸭吼似的嗓音竟也有时温柔了起来。
虽然福黎已经很卖力的去做好一个儿媳该尽的义务,但还是时不时要面对婆婆的突兀刁难。
不论福黎把家务做得有多仔细,婆婆总能见缝插针的挑出毛病,变着法的对她进行所谓指点管教。
越来越只会像个仆人般麻木完成没完没了家务的福黎,变得好似提线木偶般任意被丈夫一家随意指唤,她的情绪仿佛已被这场婚姻的篝火抽去,投进篝火里充作了供其燃烧的材料。
哪怕福黎花费了再多的时间在丈夫身上,她寻求到的虚幻庇佑在遇到婆婆时也只会立即被彻底粉碎,那福黎曾拥有过的坚定庇护好似真的完全随那场黑烟消散。
正当福黎已快忘记父亲模样,却意外的等来了父亲的探望,只见父亲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衣,佝偻着身子站在客厅里,头发如上了色般变得花白杂乱。
公公婆婆端坐在客厅主位上,悠闲的品着茶听着父亲磨动着快被胡须盖住的嘴唇。父亲带来的土鸡洋芋(土豆)被随意摆放在院外,羞于见到父亲那卑微模样,福黎跑到院外把父亲带来的东西悄悄拿放到厨房里。
或许是自知被人所轻视,父亲连晚饭也没吃就又风尘仆仆的连夜赶了回去,那山间的恶狼此刻好似也敌不上带着假笑端坐着的“公公婆婆”。
父亲走时向福黎讲述了他不顾路途遥远赶过来的缘由,原来今年地里的粮食遭了灾。产量大大缩减了一半,收成只够他和弟弟填个肚子不至于饿死。而他今年还租借了村里村长家的土地,这些债都是需要用粮食钱财去还的,他也是实在没有了办法,才想到来亲家这谋个出路。
听着父亲那只顾讲述家里遭遇的不幸,全然没有过问自己过得如何,福黎的心仿佛被打入了十八地狱,像是那被焚烧殆尽后的灰烬再也无修复的可能。
曾听村里老人描述过人被饿到去吃人惨景,福黎还是不忍心那算是自己父亲和弟弟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于是她瞒着丈夫一家偷偷把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银钱给了父亲。
或许是察觉到福黎吃里扒外的举动,婆婆对福黎手段也更加狠辣起来。不仅更加频繁找福黎的麻烦同时也监视起了福黎的吃穿用度,给与福黎的伙食也只够维持她的基本生存。
04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福黎,每天要天没亮就起来为丈夫一家准备吃食,前前后后的忙着永远也做不完的琐碎活。原本丈夫家里是雇的有老妈子来做这些糙活,可自从福黎嫁过来后这些活就全压在了福黎身上。
一直不见福黎肚子有动静,本就瞧不上这只会吃里扒外儿媳的婆婆终于还是当着福黎的面,向儿子提起了休妻再娶的打算。
听到要被扫地出门的福黎心里充满了绝望,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比三十岁的村妇还显老的她,从未想过离开这所熟悉的环境该去怎么生活。哪怕守着瘸腿的丈夫做着干不完的活,那也比面对凶猛似山间恶狼的未知生活强。
趁着公公婆婆要和丈夫去探亲的空隙,福黎第一次独自出了远门,徒步走去隔壁镇子里寻找那听说有极灵怀胎土方的医师。
不知从何燃起的希望之火,让福黎有勇气冒着被狼吃掉的风险行走在山间。山路上树木额外侵袭向路间的枝叶,时不时抽打在护照照明灯火行进的福黎身上,好叫这竟敢大胆在夜间赶路的单薄女子明白世间的险恶。
提着心走过杂乱分布在沿途透着阴深氛围的坟包,甩开黑夜中从山上传出的嚎叫,福黎终究如愿在第二天清晨赶到了隔壁镇子,还十分幸运的从医师那拿到了怀胎土方。
许是怀胎土方真的有效,也或许是上天对福黎的垂怜,福黎如愿的在被真正赶出家门前怀上了孩子。
再次从肚子里的孩子那得到庇佑,福黎从望不到头的琐碎活中解放了出来,可以安心的享受老妈子的服侍。那曾做梦都不敢想象到的食物,此时都不要钱似的摆在福黎面前供她享用。
吃着丈夫亲自端来的红糖,这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难这般轻松吃到的甜食,福黎心里乏起幸福怀念的同时也紧紧用另一只手贴在隆起肚子上。她的整颗心甚至生命,都与这血脉中的孩子相连。
05
轰轰烈烈的运动犹如一场熊熊燃烧的山火,铺天盖地的在大山间蹿动。首次见到惶恐慌乱爬满公公婆婆那张一直装作处事不惊的脸上,正坐在躺椅上给快出生的孩子编制衣物的福黎,也跟着心绪不宁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福黎虽然搞不清楚此次运动的严重性,可她从丈夫和公公婆婆的惶恐不安里,还是感到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将要来临。
一群人暴力的破开院落的房门,不管不顾的冲进房间里。暴力的捉押出公公婆婆,就连瘸腿的丈夫也被拖了出来。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的推攘着,好似要把福黎丈夫一家撕得粉碎。
跟着遭殃的福黎竟也成为了人群的目标,一双不知从那出现的手,狠狠的从背后把她推倒在地上。
猝不及防的重重摔倒在地上,一阵剧痛袭来后福黎只见到血水流淌在地上。随着人群的又一阵骚乱,丈夫与公婆的哭喊让福黎终于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的她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抱着已死去的孩子走在街道上,头发杂乱衣服凌乱的福黎眼神充满了死寂,在外人看来已疯癫的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
突然一簇由破旧的房门、牌匾,废旧的衣物作燃料,点起的大火出现在福黎眼前。
望着蹿起黑烟的火堆,福黎在旁人惊恐的目光中冲进了火堆,消失在熊熊焚烧的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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