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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以后,我在北京漂了两年。
去的时候,我带着女朋友,带着满腔的理想抱负。
回来的时候,除了一行李箱的脏衣服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临行前望着首都机场拥挤的人海,我突然觉得活着怎么这么难!
这两年来的我就像是深海中随波逐流的虾米,总想朝着鱼群最密集的地方游去,然后在浑浊乱碎的浊浪中被打得晕头转向,遍体鳞伤。
我想回家了,回家去帮鳏居的叔公,帮他在网上卖寿衣。
这一干就是一年,一年的时间里我学会了倾听,学会了如何面对逝去,更学会了如何好好活着。
叔公的寿衣淘宝店是我在两年前帮他申请的,可是不通电脑的叔公两年交易额还不如我一个月的销量,再后来这寿衣淘宝店就彻底被叔公交托到了我的手上。
在接手淘宝店前,躺在病床上的叔公抽着老式的水烟,絮絮叨叨地对我说道:“你要耐心,听听他们的故事。”
于是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在淘宝上一共卖了367件寿衣,也听了367个家庭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生死离别,都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你要明白这世间除了生死,别无大事。
01
我遇到的第一个客人,是位丧子的女士。
女士是用15岁儿子的淘宝账号登录的,所以每次她跟我交谈的时候,那个叫君临天下的非主流头像都会不停晃动。
这是我第一次卖寿衣,所以全程都很紧张,只能静静听着女士说着已经离自己远去的儿子。
死者该叫什么名字呢?就叫他小君吧。
一个正值最好年龄的少年,为了兄弟间的义气,跟着讨债者去要钱。
在大人看来这只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罢了,小君在出发前也认为这只是一次交涉而已。可是在寒冬腊月中等待小君的,是十几个手提钢棍的流氓。
从一场交涉演变成夺命追杀的后果就是,小君走投无路扎入寒冬腊月的河中,然后被废弃的渔网缠住双腿,力竭溺亡。
隔着电脑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一个离婚的单亲母亲正在儿子的房间里对着电脑落泪。
“我一想到他绝望地在结了冰的河水中挣扎,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失独妈妈的字里行间透着自责和无助,这第一单生意就让我仿佛重压临身。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儿子浑身淋湿站在我面前,边哭边说自己冷,想回家。”一个个文字就像是正在寸寸崩坏的生路把我逼得喘不过气来。
“我想好了,不等法院审判结果了。我要把我儿子从殡仪馆的冰棺中接回来,我知道他一定知道错了,我知道我的儿子一定是想我了……”
说着,那位失独母亲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想给他买套西装,最好配一副墨镜,还要有个帽子,就像是赌神周润发那样,我知道他一直想做英雄。”
“什么型号的呢?”我耐心地问道。
“他平时都穿L码。”
“那就买XXL码吧。”那些溺亡者大多数腹部鼓胀,我无法想象小君的模样,只能按照规矩推荐大两个尺码的寿衣。
“好……”失独母亲爽快地提交订单,可是还没多久,她突然发来了一个信息。
“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
我沉默了片刻后,回复道:“他想在离开这世界前再看看你,所以托梦给你,因为他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他说他就要穿着妈妈买的西装体面地走了,下辈子只做妈妈的英雄。”
“谢谢你。”这个桀骜不驯的非主流账号黯淡下去,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02
第二个故事,来自一个癌症家属。
那时我也已经渐渐熟悉流程,即便是每天应对生死之事,也能做到波澜不惊。毕竟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是司空见惯。
可遇到老周之后,我才知道生死二字何其深重何其博大,生死永远都读不透。
那是2016年的年中,老周来到我的淘宝店,他想给自己老婆买件寿衣,也给自己预备一件。
要最好的状元礼服,最好的凤冠霞帔。
老周夫妻是忙碌在中部小县城的买卖人。
他们跟这个世间绝大多数的平凡人一样,每天都在努力的活着。
凌晨,老周夫妻起来准备早餐吃食;深夜,老周夫妇收完残局才能入睡。
就是这么一个十平米大小的摊点帮周家供出了两个名牌大学生。
眼看着一切都要好起来了,老周突然发现陪了自己四十年的老婆突然瘦得很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医院的诊断书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
胰腺癌,并发多脏器转移。换句话说,就是癌症晚期。
老周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平静,悲伤到了至深处,也是无言沉默的。
在医院的一个月里,陪床的老周每每午夜梦回从充斥着绝望的病房中惊醒时,都会凑到干瘦如骨的老婆身边,借着从百叶窗中投射进来的微弱灯光,含着泪捂着嘴,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哪怕是一丝皱纹,一根白发,一次呼吸。老周知道时间正在一点点夺去这个陪他半生的女人,他要把这个女人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到心里,刻到骨头里。
“我有时候想,为啥要这么苦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该这么拼的……”
我在想老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应该皮肤黑黢,灰白短发,满脸皱纹,就跟每一个中年的男人一样,上有逐渐丧失劳动力的父母,下有还没赚钱解决温饱的孩子。
“这辈子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孩子,独独对不起22岁就跟了我,一天都没过上好日子的老婆。”
我打了很长的话,可终究还是全部删掉了。
旁观者是永远不知道这其中的伤痛的。
“我们这儿结婚都得穿着状元礼服,凤冠霞帔。趁着老婆精神头还好,我想补她一个婚礼,就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老周过了很久才发来一段话:“要最好的凤冠霞帔,最好的状元礼服。她没眼力劲儿,将来到了地下,我不穿这身她就认不得我嘞。”
老周发了个微笑的表情,便再也不说话了。
在寿衣寄出去半个月后,老周给了我五星好评,还加了一段评语。
“她说这身衣服很美,谢谢你,给她一个体面的离去。”
03
到年关时,是寿衣淘宝店最忙的时候,可是我从腊月中旬就暂时歇业了。
因为叔公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就像是寒冬结冰的池塘里拱起的一株枯萎荷叶,无论怎么挣扎都将在严寒中慢慢腐朽。
病床的叔公已经看开了,他甚至翻看着我带回来的寿衣样刊想给自己挑一件好看的。
“就这件吧。”
我顺着叔公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件带着民国风的军装,白色的手套,过膝的黑靴,暗青色的笔挺军服。
我这才想起父母辈上流传的故事,关于叔公的故事。
叔公年轻时被抓壮丁,在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叔公爱上了难民中的一个姑娘。
可是那样的年代何其残忍,能活着吃到一口热饭都是奢求,更何况是爱情。
“战争年代死人是很正常的,没有牺牲哪里有你们现在的幸福生活?”
当我斗胆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叔公搓了搓手,然后淡淡说道:“都是些老掉牙的事情了……”
我知道叔公不愿再多说什么,所以只能从父母辈上听到些零星的故事情节。
那位姑娘叫小桃,跟着叔公辗转四个省,最后死在了日军重庆大轰炸中。
那时候正在打仗啊!叔公和小桃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点破彼此的关系,只是一个扛着枪在前线打鬼子,一个混在难民群里跟着叔公到处走。
当我想再听点关于叔公的故事时,原本精神矍铄的叔公却在穿着军装拍完照片后突然就不行了。
这个坚强地与孤独战斗一生的男人开始说胡话,他时不时的伸出干枯如枝桠的手对着眼前的空气挥舞,像是在抓什么,可是每每都落空。
“小桃……小桃……小桃……”
黄昏日落时的叔公蜷缩着身子,身上是从穿上就不愿意脱下的军装。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呢喃,充满柔情。
仿佛又回到了战火连天的岁月,年轻的士兵趁着半夜无人,悄悄走到白日约定好的隐秘山谷中,借着如姣月光,他朝着远处那位面黄肌瘦扎着凌乱双马尾的姑娘轻声呼喊。
“小桃……小桃……小桃……”
04
叔公死后,我关闭了寿衣淘宝店。
这一年里,我卖了367件寿衣,也听了367个关于生死的故事。
每个故事都很渺小,每个故事都是大事。
我曾迷茫到不知该如何生存,可现在我想去好好活一场看看。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网友评论
很棒,加油
看完这几个故事,说不来的感觉。
曾迷茫到不知该如何生存,可现在我想去好好活一场
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从母体脱落,形式相同,本质上也并没有太多差别,都是一种被需要。死亡却极尽百态,就如同生命活着时的精彩纷呈,其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种被迫。
看这篇文章前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还未看完第一个故事,悲痛莫名而至,突然哭了起来。我知道这眼泪是没有理由的,只需要一个让情绪抵达的契机,“而死亡”无疑就是一颗炮弹。和着箫声无声地哭泣,居然那么合拍,越凄清越要哭,越哭越轻松。
想将这种契机分享给别人,毕竟“世间除了生死别无大事”,我本该不管三七二十一,但这又有关于“生死”,还是认真对待。像“朋友圈”这种真实得如同戏台子的地方还是不合适的,“认真对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要匿名的好。
除生死外别无大事,我却连分享一篇文章都思前想后。还是很羡慕一切尚在孕育的时代,可以野蛮生长;我只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万万不敢羡慕当代洒脱的人。或许等我经历一番“生死”也能叫人羡慕呢,我想会的,毕竟我是那么的渴望“叫人羡慕”着经历生死。
367件寿衣,367个故事。这其中有悲伤的,有开心的,有喜忧参半的。悲伤的是还未做好准备,亲人突然离去。欢喜的是老人安享天年、自然死亡,是喜丧。喜忧参半的是亲人承受莫大痛苦,终于得到解脱。
这么多故事,有相似的剧情,有相似的人物。不同的是,每一个人离去,就意味着一段故事的终结。
我的工作是查勘定损员,就是出现了车祸赶到现场拍照片、勘察现场的人。每天面对最多的就是双方事故,有的只是车受损,有的是人受伤。严重的时候9车追尾,或者血肉横飞。当惨痛的故事发生了太多次,就会变得麻木,因为缺少倾听。
感谢你,我的朋友。让我学会正视一份职业,听到了许多我不曾想过的故事。
最后,愿你一切安好,愿在坐的朋友一切安好。
我曾迷茫到曾不知如何生存,可现在我想去好好活一场看看。
除了生死,别无大事,点醒了我,谢谢!
回来的时候,除了一行李箱的脏衣服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