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家老大都已经当爹了，老二老三还那么小？”
他深吸一口烟，把手伸出车窗外弹了弹烟灰说：“这两个是我第二个老婆生的。”
“哦，你还离过婚？为什么会离婚？”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
“你会打老婆吗？“我把压在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看他五大三粗嗓门大，还纹个身的，脾气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刚刚他在视频中对两个孩子的温柔态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打，肯定打，打得可狠了！”他笑了笑说，那种溢于言表的大男人自豪感，跟我们身边的老一辈，并无二样。
“真的打吗？这可不行，打女人怎么都是男人的不对。”
他吸了一口烟，敛了笑容，淡淡地说：“我怎么会打她呢，疼都来不及。”
“那你们为什么会离婚呢？”我不死心，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们这种穷人，哪养得起人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拍，像在生前妻的气，也像在懊恼自己的现状。
缓了一缓，他继续说：“唉，其实很多原因啦，我也有错，我也对不起她。不过，女人就是野蛮，就是不讲道理，包括我现在的老婆也是。”
我说：“这倒没错，很少女人是很理性的，大部分都很野蛮。”
“就是啊，你看，我们家……….”他开始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起了往事。
他生长在一个小康家庭，父母都是国企的职工，他是家里的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如果不是年少轻狂的话，他本应子袭父职，有一个虽然一眼可以望到头，却异常安稳，不说无忧，至少也是少虑的未来。
读高中的时候，香港的《古惑仔》系列电影正流行。学校里的叛逆小子都纷纷效仿陈浩南留起了长头发，三五成群结成帮派，没事向低年级的同学收一下保护费。那时他家境好，人凶恶而讲义气，收了不少小弟。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加入了当地黑帮，打架斗殴，喝酒泡妞放高利贷……无所不为。
那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很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就我那时的帅样，一把瓜子就可以泡到一村女孩。”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自己最好的兄弟死在乱刀之下的话，他可能永远会沉浸在古惑仔的美梦里醒不来。
曾经的他以为义气冲天，美女在怀酒满杯才叫人生，只要活得痛快，生命长短都没有什么值得顾虑懂的。但当兄弟的尸体，慢慢在他怀里冷去、僵硬，怎么也摇不醒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可贵。
他洗心革面，去深圳打工，认识了他的第一任妻子。
“你说，女人怎么就那么野蛮呢？我父母就只有我和我姐姐两个孩子，那时我姐结婚了，他们没房子住，我便把老爸单位分的那套房子给了姐姐一家暂住。可我前妻就发脾气，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应该再来蹭娘家的房子住。你说，这是不是很蛮横，那房子我们又不住!”
我说：“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婚的吗？”
“这个是引发我们矛盾的一个重要原因吧，还有很多其他因素。你知道，我读书的时候，身边就很多女孩子…..”他话里有话，欲言还止。
“你们谁提出离婚的？”
“ 她老是跟我吵，跟我闹，又不讲道理。我就跟她说离婚咯，我催了她很多次，她家里人也知道了，她又是爱面子的，后来就在过年前跟我离了咯。”
“那她后来结婚了吗？”
“结啦，嫁了个香港人，还挺有钱的。不过她确实是一个蛮好的女人，我们离婚之后，她一直有帮我儿子买保险，对我父母也挺好的。”
我笑了笑说：“你现在有后悔吗？”
“嗬，有什么后悔的，我现在不是一样有老婆了。“
他顿了顿，吸了口烟，声音又高了几拍：“不过，女人都一个样，都是野蛮不讲道理。”
“你现在的老婆也不讲道理吗？”
“哼，还不是一样，比我前妻更甚。我告诉你，就是有时面对她，我也很想离婚。不过她也蛮好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一直在我身边。当时她嫁给我的时候，还很年轻，一半不介意我已经结过婚，有一个孩子。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她还难产，差点连命都不保。唉，是我欠了她的。”
我说：“那她还是挺重感情，挺有情有义的一个女人啊。”
“是啊，不过我们也经常吵，吵到我很烦，唉，真想离婚。你看，我大儿子结婚了吧，要房子住吧，我把我老爸单位的那套房给了大儿子，我老婆又生气，说我偏心，不给小的。”
我说：“作为父亲，都是自己的孩子，哪有偏心的道理。你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现在大儿子已经成家立室了，是要有房子住。二儿子还那么小，以后你还可以赚钱给他买嘛，老大也可以帮忙攒钱啊！”
“就是啊。唉，所以真的烦，有时真的想离婚算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唉，不过还是不能离。大儿子从小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已经够可怜了，总不能让小的这两个也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所以有时为了避免争吵，我宁愿一个人到隔壁房里睡……..”
他还没说完，放在车头导航的手机就响了，是女儿发过来的视频邀请。
“爸爸，你什么时候下班？”
“爸爸还要到下一个地方装些货，装完把柜子送回码头就回家煮饭给你吃哈。到时看爸爸回得早还是妈妈回得早咯……”
坐在高高的货柜车副驾驶上，看着窗外一树树翻飞的黄叶，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甘甜。
早上出门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没有看文章，但标题我还是挺喜欢的。是啊，愿你出走半生，不论经历什么磨难，依然能以赤子之心对待人和生活，不沾染丝毫凡尘的俗气。
可是，看看身边这个粗犷的货车司机，我真想对他说：“所幸你出走半生，归来已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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