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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鱼爱吃猫
行走在上山的台阶路上，四周是白色、灰色和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每块碑上都有一张照片，向来访者展示着在此安息之人曾经的模样。松柏掩映，将人的视野局限在周围一小块地面，为生者和死者都保留了些许隐私。轻风拂过，一些墓碑上系的铜铃叮零作响，听在耳中像是温柔而深邃的亡语。来到此地之人，自然便会收束心性，让对逝者的缅怀驱走世俗的纷杂。
寥尘和李客世一路上都没做声，只是默默地穿行在铜铃声和祈祷声之间。快到山顶的时候，寥尘停住，向左转身，沿着一排墓碑朝前走去。“快到了。”他对猫说。
没走多远，寥尘眼中现出一丝惊讶。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站在一块墓碑前，身穿米色的风衣，头发没有扎起，而是自然地披在肩上。寥尘走到近前，轻声说：“小瑞，你也在这儿？”
小瑞从思绪中被唤回，转头望着寥尘，也露出惊讶之情：“尘哥，你怎么来了？”紧接着又看见了寥尘衣服口袋里的李客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欣喜：“呀，猫猫你也来了？”
寥尘点了点头道：“那天聚餐之后，我经常想起小林，今天正好有空，就来看一下他。顺便也带小猫透透气。”说着他把李客世抱出口袋，放在地上。花猫向墓碑靠近了两步，坐了下来。
小瑞向墓碑颔首道：“尘哥你先祭拜吧。”说着稍稍退到一旁。寥尘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黄玫瑰放在了墓碑前。那里已经有了另外三支黄玫瑰，寥尘将两人的花拢到一起，接着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闭上眼，默立了片刻，将手放下，朝墓碑鞠了一躬。
墓碑是整块的灰色大理石，形制与四周的墓碑大概相同。照片框里是一个微笑着的年轻男人，头发有点杂乱，一双好看的眼睛透着调皮与灵气，上翘的嘴角似乎同时流露着对生活的不屑和热爱。这是一张让人难忘的面孔。
照片下方，除了林超凡的姓名和生卒年之外，还刻着一行字：“路过此地者不需记住他的名字，因他的文字即是他的名字。”竟是在其他墓碑上甚为少见的墓志铭。
等到寥尘礼成睁眼，发现旁边的一人一猫都盯着自己，顿时有点不自在。小瑞说：“尘哥，在这里坐坐，陪陪超凡哥吧。”寥尘点头，两人在林超凡的墓前坐了下来，面朝山下。花猫坐在两人中间。
“你的小猫有名字吗？”小瑞突然问道。
“它叫李……呃，叫狸狸。”
“狸狸？呵，也对，它可不就是只狸花么？”小瑞轻抚着李客世背上的毛说道。李客世没有拒绝小瑞的好意，它半眯着眼，似乎有点享受。
小瑞边抚摸花猫边望着山下，对寥尘说：“人活一世，不为利，则为名。二般皆不求者，非愚即贤。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话，尘哥你觉得有道理吗？”
寥尘说：“也不尽然。贤者，名也。若无世人赞颂，贤从何来？就连空门中人，也要求那大德高僧之名。说到底，有能者，谁不希望自己被历史记住呢？”
“尘哥，你说的好像有道理，我却不敢完全赞同。说不出是为什么，可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样。”
“哦？不过有不同意见也是好事，思想碰撞嘛。你今天为什么会想起给小林扫墓？”
“跟你一样，这几天总是想起他，心里觉得憋闷，就想过来跟他说说话。超凡哥一直都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你看他的墓志铭，”说着她回过头去看墓碑，“谁能想到一个不满二十的青年居然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呢？”
“小林的确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许干大事的人都这样吧。”寥尘望着天上的云说。
“可是超凡哥还没被世人记住，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求名而终不得，这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吧。就连我想起来，也觉得不甘。”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旦夕祸福之事，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左右。我自己那次不也差点随小林一块去了吗？”
小瑞紧张地抓住寥尘的胳膊：“尘哥，那次真的太惊险了，我和王浪以为你们都……幸亏你坐在后排没事。”
寥尘安慰地拍了拍小瑞，说：“那次事故是我人生的分水岭，我失去了小林，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尘哥，我忽然想起来，超凡哥有一次对我说过，他存了许多作品没有发表，都是他觉得需要修改之后再投的，好像放在什么地方了。”
寥尘的脸色变了，他转头看着小瑞：“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他出事之前半年左右。那次你好像家里有事回去了，我们几个吃饭的时候他说的。”
“你好好想想，他怎么说的？那些作品放在哪里了？”
小瑞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当时他就是随口一提，我们很快就换到别的话题去了。尘哥，你和超凡哥那么亲，他没有向你提过这事吗？”
“没提过，我以为他跟我一样，写一篇发一篇。”
“超凡哥创作速度那么快，他的作品肯定比我们多。他走之后，我们也整理过他的作品，没发现什么未发表的遗作，而他已发表的作品数量并没有比我们多多少。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和你一样困惑。”寥尘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鼻梁。“小瑞，你如果想起来小林的遗作放在哪里，一定要告诉我。这很重要。”
“嗯，我会的。我真的希望超凡哥的作品能重见天日，他的名字不该被埋没。”小瑞忽然抬起手看了看表：“尘哥，我还要去见男朋友，约了午饭。我先走啦！”她又弯下腰跟一直没说话的李客世说：“拜拜啦狸狸！”花猫懂事地“喵”了一声。
寥尘和小瑞一齐站了起来，互相道别。“等你的下一篇小说发表了，我和王浪再去找你吃饭！”小瑞笑着说。寥尘点头：“那你们要排好档期，很快你就会读到它了。”
望着小瑞远去的背影，寥尘重新坐了下来，眉头微皱。李客世开口了：“寥尘，我喜欢这里。”
“你可真奇怪，这里是公墓，有什么好的？难道你喜欢和无数的死人呆在一起？”
“这里的死人，已经脱离了易腐的皮囊，他们剩下的，是这一生在世上留下的痕迹。当有人来悼念他们，说起他们的功与过，评论他们的是与非，他们就洗脱了俗世的一切沾染，而把纯净的灵魂展现出来，让后人缅怀或者唾弃。”
“诺大的公墓，埋骨何止百万？绝大多数亡者只是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一年一次的清明，或者连清明都等不到。世界上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们，等这些人死去后，他们也将永远被遗忘。你说的那些，对亡者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寥尘只是摇头。
“所以能者才会求其名，为的是不至于白活一遭，为的是自己的名字永世流传。所以林超凡才给自己立下那样的墓志铭。所以你才费尽心思也要重新回到圈子的中央。”小瑞一走，李客世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寥尘叹了口气说，转身看着花猫：“你有话没说出来，说吧。”
“你没对小瑞说实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谈到林超凡的遗作时，你呼出的空气变得焦灼。我闻到了。”李客世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自己都说了，你是生物，不是神仙，你的感觉难道不会犯错吗？”
“当然可能，不过在这一点上，我非常笃定。寥尘，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寥尘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抓住李客世的后颈皮毛，凑到近前，盯着花猫说：“你以为你是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家？”
李客世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细缝，与寥尘对视着，声音丝毫不惧：“你不敢，你现在不能没有我。”
一人一猫互相瞪了半天，寥尘终于率先败下阵来。他有些无力地说道：“咱们别谈这些了，小林已经不在了，我们要做的是缅怀他，而不是在他的墓前争吵。”
“缅怀一个人，最大的前提是对他诚实。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寥尘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连忙接通了电话：“喂？阎护士长，是我……什么？！刚才吗？……好，我立刻过来！”
放下手机，寥尘对李客世说：“是我爸，我们现在必需立刻去医院！”说完，他抱起花猫，急匆匆地向公墓外走去。
微风吹过，林超凡墓碑前的花轻轻摆动着，似乎在向他们道别。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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