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能有些误会解不开,忘了谁给我下的诅咒,每月农历十九我要杀一个人。
不杀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很喜欢杀人。
这个诅咒让我心安理得地成为一个杀手,我的生意很好,如果接单了,我会留到农历十九号完成。这个诅咒对我造成的唯一不便也许就是要每天关注农历日期了。
杀手排行榜上,我在第二位,第一谁也没见过,也没有人找过他,有人说他身上有条龙的刺青。杀手这个行业,需要一个信仰,第一就是那个虚无的信仰。他不能是真实,因为真实就不可能完美。
一个不存在的第一,第二就是第一。我很清楚,我从没碰到能与我比肩的杀手。
我最喜欢看起来安稳的社会,看起来安稳的社会最需要杀手来维持这不堪一击的表象。大家都希望看起来安稳,所以不安稳的事就交给我们在看不见的地方处理了。
今天是农历十九,本来留着今天做的一单被雇主取消了,这可能会有些麻烦,但这不是第一次遇到。
无论如何我今天要杀个人,是谁,我还没想好。
没人和我有仇。
我是个大度的人,两个月前在超市门口说话把口水喷在我新买衬衣上的收银员我早就原谅了他;半年前那位穿着红色棉袄左手袖口沾着油渍的胖子在我身后排队进火车站时踩了我白色板鞋的后跟这事,我也早已忘了;十年前我那位操着一口土话鼻孔两条黄龙飞腾的同桌偷吃我半根红色牛筋辣条的一点点人生污点,我也当没发生过。
仇杀是不可能的,我很冷静,看着桌子上的杯子它就是杯子不会看成椅子,等等,椅子为什么会放在桌子上?
我把椅子架在桌子上坐下,在高一点的地方能消除我的焦虑。阳光依旧凶猛,冲破厚重的窗帘孱弱地瘫在地上。但我知道已经不早了,夏天的太阳就是给你一种离天黑还很远的错觉,事实上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
桌脚不稳,我颤颤巍巍地下来了。脚刚一碰地,一阵剧痛从脚尖蹿上脑门。
我吸一口凉气,半天没吐出来。
搓手,吸气气,脱鞋,果然这陈年的甲沟炎,很影响业务。
2
上了年纪的吊扇吱吱呀呀抱怨着加班过度,我穿好鞋,打开掉漆的铁门,回头看了一眼吊扇,转就转着吧。
还好,这年头啥都不多,人还是足够的。说实话,你让我去杀头猪,宰头牛,都比杀个人要麻烦。
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下班的白领低着头玩弄手机,散课的学生拎着书包追打,闲不住的大妈拖着音响准备占领地盘。
这些人都不好下手,他们都成群结队,我不喜欢麻烦,成群结队的人最麻烦。
我径直走进公园里,运气好的话我会碰到个别落单的,再不济也能在晚上逮住一两个上夜班回家抄近道的倒霉蛋。
公园的大湖像坨吐在沙堆里的痰,淡绿色,天气太热散发出一股腥臭味,多少有些热风,我只能忍着气味坐下。
我需要在天黑前找到目标,最好能在天刚黑完成,我在来公园的路上看到了大厦外幕在放《战狼2》的宣传片,如果能早些解决,还能看完电影再回家。
我环顾四周,树木都挂着点滴,草坪上有扛着柴油剪草机修剪草坪的大爷,还有最后一个小角落他就要完工了,他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这个或许是个不错的目标。
一个仓促的收尾,大爷把围在前胸已经被青草残骸溅成深绿色的围裙脱下,割草机关上,拧开用2L雪碧瓶装着的白开水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擦擦嘴准备回家。
我远远地跟着他,依照我的经验,他会把用具放在公园某个偏僻的小屋子里,轻装回家。到了这种狭小偏僻的空间,以我出色的业务能力,稍稍做一下手脚就能让他死于“意外”。
我很快就制定了大概的方案,他手中的割草机就是适合发生“意外”的东西。
大爷沿着湖边往东走,再过去是一片树林,过了树林再走一段就有一个公共厕所,大爷估计是要把东西放那儿去。
他的步子很快,眼见着就要进树林,看着幽暗的树林,这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加快步伐,在进树林前我要追上他。
我和他的距离不断靠近,背影渐渐清晰,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一大片衣服贴在背上,可以清晰看到背上的肌肉,有些松弛却依旧有力的肌肉。我的步伐不断加快,呼吸却放缓了许多,我不是新手,越到这种时候我越冷静。这个距离我差不多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是一股新鲜的汗液散发出的味道,不似平常一身大汗又被太阳晒干而留下的那股馊臭味。
他已经进了树林,我拧拧脖子,掰掰手,跟着要进,右边的眼角闪过一抹白,我转过去一看,湖边亭子的栏杆上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
她的鞋放在地上,捧着书坐在栏杆上,白裙子被风吹得飘起,脚伸在亭子外面调皮地晃着,又互相勾着。太阳已经斜着眼看我,风把湖面吹得皱巴巴,那一圈圈涟漪就好像是她那双脚晃出来的一样,从湖中心蔓延,蔓延到我的心里。
等我缓过神来,望见大爷从林子里拖出一辆被刮了二维码的共享单车,稳稳当当地越骑越远。
3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咬咬牙,用手把抹了抹头发,往亭子里走去。
我站在她身后看她翻书,是一本英文书,她翻得很快,左手拖着书,右手不停地翻页。我不认识这些像钢丝拧成的爬虫,尝试着按汉字的速度看,我才看了五行,她就翻页了。
她把书合上,晃着腿头也没回:“你在看什么呢?”
我没回答,我还能看什么:“这是啥书?”
她转过头把书递过来:“《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疑惑地问:“讲什么的?”
她转过身把腿放到亭子里边:“讲的是,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会为他去死。”
我把书还给他:“那这是本恐怖故事,我没兴趣。”
她嘟起最:“谁告诉你的,这是个爱情故事。”
我摇摇头:“你还小,你不懂,没人会爱一个人爱到为他去死的。”
她一双眼睛像路上五菱宏光的大灯照着我:“我就会,我觉得你也会。”
我躲开她的目光:“那就是恐怖故事。”
她从旁边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火龙果:“要吃不?”
我摇头,她塞到我怀里:“拿去吧,我带了两个。”说着又掏出一个放在白皙透红的脸颊旁边,笑得像只熟透的石榴。
大爷跟丢了,这个单纯的姑娘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肯定更容易下手,丢到湖里就能淹得差不多了。
我捏着手上的火龙果:“这火龙果蔫了,哪儿摊子旁捡的吧。”
她瞪了我一眼:“这是红心的,是这样,你不懂。”
她在石凳上铺上两张卫生纸,拿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把火龙果切成小片。她抬起头想问我要不要切,我已经把皮剥了直接啃了。
她拿起一小片:“你吃火龙果的样子可真丑。”
我把陷在火龙果里的鼻子拔出来:“丑怎么了,我又不泡你。”
她甩甩头发:“别装了,刚刚站旁边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过来吧。”
被当面戳破我略微有些尴尬:“我那是在工作,观察……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
她饶有兴致地抬起头:“工作?你是干什么的?”
我把吃完的火龙果皮扔进湖里:“我是个杀手。”我有意把目光投向远方,放空,等着她发出惊叹。
半天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传来她的声音:“哦,我也是杀手。”
我一屁股坐下,把右腿架在椅子上,想显出一副老练的样子:“没跟你开玩笑。”
她往嘴里塞了一片火龙果嘟囔着:“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我今晚的目标就是你,你死定了。”
她把石凳上的果皮收拾好,假装害怕地用手抱住自己:“我好怕呀,我也告诉你,我今晚的目标也是你,你死定了!呵,得了,别吓唬人了,现在姑娘不吃这套。”
4
她又坐回到亭子的栏杆上,把腿伸到外边晃荡,向我招手:“你也来这儿坐,可凉快了。”
我摇摇头:“小孩才这样坐,我是个杀手。”
她一把扯过我,我的腰重重地撞在栏杆上,她着急地低下头轻轻地拍着我撞到的地方:“怎么样,不疼吧。”
我摇摇头,咬着牙坐上了栏杆。
她的腿就在我旁边,时不时擦着我的裤腿,见我坐着发呆,她假装不经意踢着我的脚。
我望着湖水,从这把她敲晕推下去应该就可以了。
我伸出手,对着她的颈部,重击一下她差不多就会倒了。
我迅速发力,她忽然往左边一偏,我打偏在她肩膀上,顺势一推把她推进了湖里,却没顾及到她的腿勾着我的脚,扑通一声,我重心不稳也被勾进了湖里。
她呛了两口水,忽然紧紧地抱着我,两只手抓着我的耳朵。
我不会游泳,在水里翻腾了半天才爬上来,她一身湿透了站在亭子里转圈圈:“你喜欢玩水啊,你直接和我说啊,还偷偷推我。”
我躺在地上喘粗气,她走过来蹲在我旁边,把我的鞋脱了,我下意识地把脚伸开,我的鞋里藏着我的刀片,不想让她碰。我看着她把鞋底和袜子都晾在栏杆上,湿哒哒的头发还滴着水,突然间有些恍惚。
在一个地方失手就不能继续下去,这是我的原则。一旦有失误留下的痕迹就会太多,被遗漏的潜在威胁也就越多。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我隐约能看到几颗星星,像隔着一公里看磨砂玻璃后的白炽灯那样模糊。
在水里的挣扎耗费了我大量体力,我闭着眼想好好休息。
“嘶,噢!”我张大嘴惨叫,我下意识地往前踹了一脚,姑娘吓得往一旁闪躲。
“你别乱动。”我坐起身捧着大脚趾警告她。
她坐在旁边的地上:“你这个甲沟炎不能留指甲,我给你剪了。”
说完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套不锈钢制的指甲修剪工具。
我脑海里闪过医生手术室的画面,我往亭子的柱子底下躲,杀手从来不去医院,我骨子里害怕这东西。
她坚持一定要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拗不过她,只好躺下,乖乖把脚伸出去。
她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温柔细致,手心甚至还有一些厚茧,下手也很随意,我闭着眼睛估计,她大约削了我半个脚趾。
5
形势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拖过饭点,夜跑闲逛的人会大大增加。简单的事情会变得复杂,浅绿色的湖水也会黑成墨汁,只倒映岸边的灯,瞧不见天上的月。
我缩了缩脚,盘起腿坐下,她鼻尖留着一滴像钻石一样的水珠,我下意识伸出手把它擦干。她没有闪躲,龇着牙对我傻笑。
我心底好像有一个从没有打开的盒子被翻出来了,在一片残肢断臂和炸药钢刀中突然有了一个红彤彤的火龙果。
我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从杀手升级为水果忍者。完成今晚的任务才是当务之急。
夜生活开始的城市竭力想用霓虹灯照亮每个角落,东边CBD的高楼闪着五颜六色的跑马灯,像一个搔首弄姿的巨型钢管舞女郎。
我改变计划,在闹市完成这次任务。
离亭子不远的湖边草地上搭起了了一个舞台,还在试音响却已经围了不少人。这种人群,大家互相不认识,因为外部事物聚集,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是下手的好地方。在人群中快速解决后逃离,也许还能赶上午夜场的电影。
她也看到了逐渐聚集的人群,站起来指着舞台大喊:“我们也去那看看。”
这正符合我的计划,我却冒出一句吓我自己一大跳的话:“你全身还湿着呢,这样去好吗?”
她甩了甩脑袋头发上的水:“没关系呀,我们就去看看,看看就走。”
她拉着我向舞台走,我跟在她身后,湿透的裙子已经变成半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白色的内衣。这么一刻我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她活下来,活得很好,我会很满足。
我告诫自己:你是一个杀手,今晚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
杀手的专业性战胜了偶然间萌动的小情绪,必须速战速决,拖下去我会毁了自己,一进入人群我就动手。
活动适时地开始,音响震天,人群沸腾。和我预计的分毫不差,我加快步伐走到她前面扯着她走。
眼看着就要钻进人堆里,台上喊了一声“开始”,所有的人忽然两两抱在一起,拥抱、接吻、保持姿势。
我环顾周围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台上金光闪闪写着“XXX接吻大赛”。主持人贴心地指了指我们俩:“这边的两位,别害羞,再不开始算犯规取消资格了。”
她挽住我的脖子贴上来,一股清香从鼻腔涌上大脑,软绵绵的含在嘴里快要融化,我忘记了我是站着还是躺着,我忘了一切。
当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把她推开,她的眼睛清澈透亮,依然无辜地闪烁着。
我们来到草地上坐下,我问她:“你最喜欢什么?”
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流星。”
我戳戳她的额头:“好俗啊你。”
她捶了一下我的脑袋:“流星可以许愿,想要什么都行啊。”
“这都信,傻……”
6
我掏出手机:“诶,你看,今天晚上在公园山上亭子里可以看到流星。”
她兴奋地问:“谁说的?”
我把手机按灭:“气象台啊。”
她高兴得直拍手:“哪个方向?”
我指了指那几栋搔首弄姿的大楼,市中心的方向。
她难过地嘟嘴:“啊?那里那么亮,看不清,肯定会被挡了。”
我拍着胸脯保证:“不会的,一定能看清。”
她白了我一眼:“说得流星是你家的一样。”
湖水少了阳光的骚扰已经清新了不少,降温产生的压强差让风一阵阵吹过来。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23:15了,还有45分钟,一定要杀一个人。
我指了指山上的亭子:“你去山上那亭子里等我吧,我马上来。”
她往我身边靠了靠:“你去干嘛。”
我抖抖还没有干透的衣服:“去买两套衣服,一直这么湿也不是办法。”
她点点头。
7
我是个杀手,我跑步的速度比一般人快,我利用工具翻上那座山很快。
我在山顶的亭子里放了一条裙子,和她穿着的很像,山顶风很大,我在叠好的裙子上放了一个火龙果,我用精湛的刀功把它切开,她一碰,火龙果就会分成五瓣。在石凳下面放了一个窃听器后,我离开了。
我是个杀手,我认识很多像我一样活在灰色地带的人,我接过他们的业务。
我麻烦一个黑客,在我需要的时候把电切了。
我是个杀手,每月农历十九我要杀一个人。
我戴上监听耳机,准备好汽油,打火机。我听到有窸窸窣窣人坐下的声音,还有她喘粗气的声音。
我看了看时间——23:57。
啪,城市都暗了,扭动的大楼轮廓突然消失,城市从没经历过这样漆黑的夜。我听到四周的骚动,有恐慌,有尖叫,有咒骂。
我望着山顶那个看不见的小亭子,点火,从大楼一跃而下。
耳机里传来她激动的声音:“哇,流星,我希望……”
我躺在大楼底下,像一个被切成五瓣的火龙果,我很欣慰,今晚我终究还是杀了一个人,没让诅咒发生。
有点遗憾,我没有听完她的许愿。
END
我是专三千
一个粗糙的人
网友评论
我们都是同类人,所以支持你
我想他还是受了诅咒的。
排行榜上第二名。
奈何白裙引私情,
顶尖高手变流星。
你知道排第一的杀手为什么不现身吗,因为被你给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