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沈小客的孔雀东南飞
第一次见面时,沈小客在走廊的长椅上蜷成一团,旁边放着硕大的背包。她仰着头朝我喊:“学姐,我是沈小客!”
沈小客是音乐学院的新生,由我负责。
除了走报道程序时的无措,她没有一点新生该有的、面对新环境的惶恐。沈小客说:“我无数次梦想着来到这所学校。”
所有的故事,始于一首叫《孔雀东南飞》 的诗。
“学姐你一定是知道杜闻声的吧!”沈小客笑起来露出两枚虎牙,是个十分狡黠的女孩。
他们是在微博上认识的。那时小客上高三,为学校元旦晚会编了《孔雀东南飞》 的舞台剧,她全权负责舞台设计灯光包括编曲,可是没有服装。沈小客去微博搜相关话题,翻到了几年前杜闻声发布的《有关 〈孔雀东南飞〉的服饰讨论与证明 》论文。哦,微博中杜闻声叫“不闻” 。
杜闻声是服装设计界相当耀眼的新星,哪怕他还是在校大学生。与他互关的甚至都是国内顶级的大师。
然而,沈小客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发私信,“亲,你放出来的孔雀东南飞的服饰和我预想中的一样!”
语气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来熟。
隔了两天,杜闻声回话了:“真的吗?谢谢谢!”
也是这时,沈小客发现杜闻声的关注量达300+,粉丝量超十万。也就是说,微博大V回她了,还是以一种极度客气的语气。
沈小客有点心虚,又发私信:服饰形制我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能感觉到衣服中表达的情感,这个超级棒。你前后服饰的变化和我编曲中情感的渐变完全一致。
发送之前,她又偷偷改了一下:我编曲中情感的渐变和你前后服饰的变化完全一致。
元旦出演舞台剧时,沈小客和一帮学生演员们穿的是杜闻声设计的衣服。如果要算租价,大概五千元出头。
沈小客一直用私信和杜闻声联系。聊高三的学习、生活琐事。也会来来回回翻杜闻声的微博,看他发表的论文,服装设计原稿,心里慢慢勾勒一个有思想的大师形象,一时间,对未来包括大学所有模糊的憧憬都物化成他的样子。
她大概是恋爱了。沈小客对身边每个人都这么说。
高考前夜,杜闻声回复她:“别紧张,没事的。”
“相信我。”
“认真答题。”
沈小客超常发挥,分数足以上一所更好的学校。
家人们劝不动她的执拗,偷偷改了她的志愿。投档到另一所学校之后,沈小客哭得歇斯底里。她不敢说这里有一个向往了那么久的人。
一向懦弱的沈小客偷偷打电话到招生办公室申请退档,紧张到说话不利落、甚至忘了学校的名字急得快哭出来,挂电话时手都是抖的。征集志愿她只填了这所学校的音乐学院,断了所有的后路,一副不行就复读的模样。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决绝而又坚持的对待一件事。
二、被爱者如同神明
我问沈小客:“你已经来到这所学校了,为什么不去找他?”
沈小客低着头,用脚尖踩着地上一根枯树枝来回地碾,“我不敢。”
她甚至不敢告诉杜闻声,她来到了这所学校。
我说杜闻声经常泡图书馆,沈小客就去做兼职,负责登记借书记录。那天阳光正好,她晃动着新买的三棱镜,玩得不亦乐乎。彩虹的光影落到远远走来的男生身上,沈小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起。
她已从杜闻声出席各种赛事的留影上把那个身影深深地烙在了心上。
可杜闻声只是走了过去。
沈小客有点失落,脸蛋涨得通红,呆呆地盯着那个向往已久的人儿,“杜闻声,我是微博里的龄客……” 可她不敢。
沈小客曾和别人调侃,说:“我对杜闻声大概已经超过粉丝对爱豆的崇拜,升级为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向往了。”
现在最可怕的是,这或许是真的。
噔噔噔……
一阵敲桌子的声音将沈小客的思绪拉回,她茫然抬头,幻想中如神袛一般存在的男生就在她面前,他轻轻推过来一张信纸。纸上写着:请帮我找一下黑格尔的《逻辑学》 。
你知道被雷劈是什么感觉吗?
沈小客反应了好大一会才想起在电脑上查图书信息,电脑显示空白,又过了好大会,她才恍然大悟般地大喊:“啊!书还没有还……我的意思是…书都被人借走了还没还……”
对方良久没有反应,沈小客抬头,正对上杜闻声的眼睛。他有点好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
杜闻声听不见。
只有沈小客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过沈小客,那个优秀的男人耳聋。
我不敢说,怕亵渎她的爱情。沈小客也从来不说,她的签名一直都是:愿有朝一日与全世界最完美的你并肩。
然而,沈小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定。我们坐在湖边,望着缓缓西沉的太阳,她苦笑:“杜闻声是什么感觉?被人爱慕是什么感觉?我每天给他发私信,说早安晚安,他会怎么想?”
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不同的,我第一次考虑,我的冷漠和狠心,在顾诹砚眼中,是什么样子?
三、情如逝川
沈小客给杜闻声发私信:不闻我可以再借用一下你的孔雀东南飞服饰吗? 学校迎新晚会要排舞台剧。
“地址?我寄给你。”
杜闻声第一次回复的那么快,吓得她踌躇了许久。沈小客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回复:那么,明天上午九点,图书馆见。
……
杜闻声回了个沉默的表情。
沈小客捧着手机偷偷地笑,嘴角似乎藏了蜜一般,“不闻,我终于来到了你的学校。”
曾经也有人这样和我说过,我终于来到了你的学校。
时间并不是良药,那些我以为已然淡去的东西翻将出来,竟是化为心头的毒刺,更别说什么与过往分离。因为这,我从不敢面对顾诹砚。
去年国庆长假,顾诹言几经辗转从浙江来到山东,而那里,是我们约定好谁都不去的学校。我们只字不提过去的事,在松岭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东日西沉。
我们应是说了很多话,亦或什么都没说。旧人不知你的新境遇,话不投机半句多实在没什么营养。
末了,顾诹砚给了我一张请柬,同样大三的他已经是Elegant珠宝公司的预备设计师。那是由他负责的项目,从全国随机抽选一百人,由他们画出心中最美的项链,Elegant公司负责制作,在七夕举办晚会,送给他们心中最美的人。
请柬被我压在了箱底。七夕当晚,我被舍友拉着看晚会的直播。晚会开场,顾诹砚承诺:“该次活动的全部收益将无偿捐给红十字会。”男人一举一动已经不复幼时的稚嫩,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眼熟的项链,“从那时起,你再没戴过项链,你说最美的一枚已经丢了……现在请相信我,我可以把它找回来。”
小说《烽火佳人》 中说:情如逝川,覆水难收,你来晚了一步错过我的一生。
背着同学,我哭得一塌糊涂,顾诹砚,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保送名额……”
“那我们谁都不去好了。”
顾诹砚,是你先放弃我的。
四、他有多成功,就有多懦弱。
沈小客很紧张,白皙的手指被绞出几道红印。
杜闻声空着手来的,他用手机打字:找几个同学跟我来,东西太多,一个人拿不完。
熟稔得简直不像第二次见面的人。
他们去了服装设计社的工作室,里面有一顶破旧的柜子,里面摆着各种奖杯,只是看年份较早,柜子上的锁也已经生锈,许是主人很久没用的缘故。还有一部分奖杯却被随意的堆在柜顶。沈小客看了很久,也没发现柜子里精心摆放的那些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人开玩笑,“杜学长你身价那么高,衣服就给我们免费用啊?”
杜闻声看了眼不敢上前的沈小客,用手机打字:这些衣服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但是给那些能看懂它们的人用对我来说很重要。
一群人浮夸地表演着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将沈小客挤到了杜闻声身边。
迎新晚会进行得很顺利,沈小客没有上台,她和杜闻声坐在观众席上,与演员同时说出“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
可是杜闻声听不见。
结束后杜闻声写:很震撼。
沈小客慌乱开口:“你又听不到,怎么感觉出震撼的。”
在沈小客自己设计的灯光下,她没有看清杜闻声有一瞬间皱了眉头。
沈小客不止一次向我吐苦水,她说事后我想了无数个更好的回答,为什么当时我选择了最不该说的话?原本狡黠的姑娘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她说:“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那么真实,那么出色,那么好。”
“可是我凭什么呢……我现在就想赶紧写出有技术含量的曲子,我要有足够的资本与他并肩。”
原本值得她骄傲的那些成果,在杜闻声面前开始变得不值一提,沈小客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可能也只是把我当做他的粉丝之一,只是因为和他一个学校,除此之外,再无例外。”
当然不是。
杜闻声为她设计了一套晚礼服,取名“音乐的女孩” ,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殊荣。
杜闻声看书时会任由她在背上乱写乱画,猜不出时,会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比着手语问是什么。
杜闻声会约她出去买衣服,只要她喜欢,他就敢穿。
后来我明白,“我爱你”这一句话,沈小客不敢说,杜闻声不能说。
多少无言,都是他们如鲠在喉的深情。
元旦时,杜闻声应邀前往北京作为设计比赛的评委。他订了两张票,然而,沈小客没有去。
她来找我时,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他之前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他应该提前问我的,他为什么不能提前问我?他究竟把我当什么?”
沈小客仿佛是觉得,一旦她听话地跟他去了,从此在这场实力悬殊的爱情中再也无法翻身。其实,那间柜子里的奖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那时的杜闻声迫切希望用它们证明自己。杜闻声有多努力,就有多自卑。有多好胜,就有多强的占有欲。
为期一个月的比赛,杜闻声始终没有主动联系她。这时的山东最冷,沈小客开完会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路上没有行人,甚至路灯都无精打采地亮着。她点开那个号码,再关掉;点开,再关掉,眼里有泪但嘴角是笑……反反复复,冬风吹到身上,是抵抗不了的寒冷。
沈小客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一句“杜闻声” 之后,已经泣不成声。那边的呼吸声一直很平稳,沈小客哀求:“我们不要生气好不好?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杜闻声,我爱你。” 她说:“我爱你……”
沈小客去了北京。
她甚至没有告诉我。凭着一时的冲动,那么怕生的沈小客独自去了北京,在那座陌生的城市,她茫然无措地挤在人群中,像只误入闹市的小兽。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了杜闻声临时住的宾馆,那时已近午夜,一天的奔波使她的脑子很涨,走路都是飘忽的。沈小客敲门,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杜闻声是听不到的。那一瞬间,所有自找的委屈都涌上心头。
这时,门开了。
面对面的两个人都愣了,杜闻声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将眼睛红肿的姑娘拥入怀中。
五、我们的爱
沈小客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他那么喜欢你,你们那么般配。”
可是爱情从来不是般配就可以的。
那时,顾诹砚投资在我这里开了间餐厅,每天中午变了花样的做家乡菜送到学校。然而欣喜之余更多的却是心酸,我特意从学校宿舍搬到外面,让舍友们统一口径:她搬出去住了,不知道在哪。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顾诹砚,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你放弃我一次,就放弃了一辈子。
“他也许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他以为,去了更好的学校,有了更顺利的未来,就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沈小客自作聪明地分析。
“那杜闻声呢?你怎么看他?”
沈小客沉默了。她低着头踌躇了许久:“我把一首曲子发给了一位音乐大师,但是没有回音。两个星期了还是没有回音……”
起初她是不想告诉任何人的,找到之前谱的一首曲子,改了又改,像小偷一样在黑暗中默默从事。从自我否定,到积攒信心,发邮件之前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错误却还是犹豫着不敢按确定键,这样在草稿箱里搁了两天,看一遍再看一遍,最终加上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公开曲子,请大师斧正。
看着邮箱显示的“已发送”,她有一种历劫飞升的快感,仿佛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此后就与杜闻声近了一点。然而沈小客不敢将这些激动和恐慌告诉任何人,怕这支寄托她全部希望的曲子石沉大海。得不到陌生人的关注,最起码不能让认识的人看不起她。沈小客这样想。
可惜没有结果。
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拒绝,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那种无法预知的忐忑足以逼疯一个人。
沈小客的确有点疯魔了, 她将之前的稿子全都找出来,全部修改。不知不觉间,重新谱曲时会将自己的心情灌溉其中。微博里一直关注她的同学在一支曲子下评论:好像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曲子听着吧是挺好听的,但感觉没啥营养,现在你更新的曲子,听着听着会哭的。怎么感觉你的曲风突然就变了?
当时沈小客捧着手机笑了好久,她对我说:“这样算不算一种成功?我是不是开始有和杜闻声并肩的资本了?”
我有点心疼她。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当站在同等的高度时,那些不足将变成难以忽视的隔阂。
沈小客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肯定。一位挺知名的编曲发来请柬,邀请她去参加音乐沙龙。沈小客像个傻子一样,在微博发截图,暗戳戳地表明自己真的有在努力和进步。杜闻声回复的一句“加油”让她开心得不能自已。她说:“不闻,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追上你的。”
那些难于启齿的告白最终以这种晦涩的方式说出来了。
音乐沙龙上,杜闻声给她视频通话,这时沈小客已经可以用手语和杜闻声交流。
有同伴问:“这是谁啊?他——不会说话?”
沈小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背着杜闻声,轻轻说:“这是我学长。找我有事呢。”
她却没敢承认那是她心心念念爱了那么久的人。
沈小客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似乎是愧疚的,或者说是痛苦。仿佛杜闻声的失语刹那间就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紧皱眉头:“可是万一以后还有更好更适合我的人呢?那个人同样值得我崇拜和爱戴,与我有着契合的观念和想法。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能听到我的喜怒哀乐,能表达那些爱意。”
我问:“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杜闻声时,他面对一片死寂会是什么感觉?”
六、我爱他,但我不想和他在一起
后来的故事就与《忆王孙》有关了。
芳草萋萋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在图书馆看书时,沈小客总喜欢背倚着杜闻声。杜闻声很瘦,弓着腰像只虾米。看到这首词时,沈小客转身将书杵到他眼前,大叫:“这里有你的名字哎!”
他当然听不到,但却知道急忙捂住沈小客的嘴,周围的人投来或疑惑或谴责的目光,杜闻声都代替着歉意一笑。低头看怀里的女孩儿时,她已是红了脸,小鹿般干净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杜闻声松开女孩儿的嘴巴,却仍将她搂在怀里,这样对视了许久,杜闻声突然指了指自己,停了一会儿,又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指背,眼神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许是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戛然收了手,脸上透着隐忍的痛苦。
沈小客能看懂,或者说沈小客懂。
但是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他听不见,以后会有更好的吧?以后,以后怎么办?她爱他,至少现在很爱,但真的要在一起吗?沈小客坐直身子,她伸手摸摸杜闻声的头发,像是了然一切,或是什么都没发生。
沈小客说:“等我把这首词编成曲子,我就唱给你听。”
等,等。等来的都不是好结果。
每次写稿子熬到很晚,转头就可以看见顾诹砚的睡颜时,我一度觉得那就是一辈子。于是拿到第一笔稿费,迫不及待想报答这个一直一直陪伴我的男生,狠下心在Elegent购买两条项链,认真包好打算送给他。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那么煽情过,他拿出其中一条项链,自己比划着试戴了一下,扭捏了许久才说:“有点小了。”
何止是有点小,买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考虑尺寸,顾诹砚戴上,几乎要勒死。意外的是没有窘迫和难堪,我们抱在一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说:“顾诹砚,我真的好爱你啊。”
所以得知他申请保送生名额时我是不信的。我等,等他的辩解,可是等来了高校发给他参加夏令营的通知;我等,等他回来,手机一刻没有离过身,可这个一辈子的人竟狠心到骗我一下都不行。所有与爱情有关的心动,都在这无边的失落中化作愤恨和不甘。
顾诹砚终于找到我,然而除了一句“别碰我”,我再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语句表达当时的心情。那枚见证我们所有美好的项链被我丢在湖里,从此再也不见。
可悲的是,沈小客同样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七、再见
学校服装设计大师和编曲名人的合作到底是引人注目的。一年后,沈小客差不多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编曲,可以望一望杜闻声的项背。迎新晚会时,沈小客以老生的身份带来舞台剧《凤求凰》,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
两人依旧坐在一起。晚会结束后,杜闻声一把摁住她,一直到全场人员散尽,维持秩序的同学也很识趣,最后只有他们坐在空荡的礼堂里,耀眼的镁光灯冷清清地打在舞台上。
杜闻声没有用手语,他认真打字,最后手指在屏幕上方虚晃了几下,又删了几个字才将手机递到沈小客面前。
上面写:我要去米兰进修设计,大约三个月后启程。
他最终没问沈小客愿不愿意陪他去。
沈小客低着头,捧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末了,她抬头,笑颜如花:“嗯,那你加油。”
突然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他们谁都不提离别的事,都努力想在最后的时间疼爱对方,越是刻意越是难堪。不管是微博中的插科打诨还是以前的随性自然都不见了,仿佛对面的人一下子陌生,一切努力表达的爱慕都像是不得已应对的课程。
杜闻声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这样?
杜闻声说:只要你说,我就留下。
怎么会呢,沈小客巴不得借这个机会摆脱这个耳聋的男人,只有他离开了,真正的上帝才有机会降临。可沈小客也说:“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应该是爱他的不是吗?”
三个月也算转瞬即逝,杜闻声没有说启程的准确时间。我告知沈小客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图书馆认真整理从服装设计社送回的一大摞图书。
忽然从诗词鉴赏中滑落一枚书签——那是她送给杜闻声、杜闻声随时带在身上的书签。
原本不动声色的她紧紧攥着书签,她哀求:“你可不可以送我去找他?”
我几乎算是在等她说出这句话。
“既然要悄悄离开,为什么要把这个留下来?”
不这样,你会来送我吗?
八、忆王孙
很久之前我问过沈小客:“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反问:“既然你还爱他,为什么不原谅他?”
爱情这东西,自古当局者迷。
沈小客轻声道:“杜闻声,我教你唱《忆王孙》好不好?我唱给你听。”
杜闻声皱着眉头,用手语比划:我听不到。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揭开自己的伤口。别人说他耳聋,他可以用一座座奖杯回应;沈小客说他听不到,他就装作听不到的样子。可现在,面对他深爱的女孩,他亲口说他听不到。
沈小客没有理会,她捧着杜闻声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敲着节拍,轻轻唱:芳草萋萋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一遍又一遍。不知谁的眼泪率先落下,凝结之后滑到手心,手指敲在上面,是刺骨的寒冷,几乎瞬间就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气,陡然席卷全身。
沈小客向我走来时,我递过去一包证件,她看都没看,径直上了车。
“我以为你是来告别的,我居然以为你是来告别的。”我苦笑着:“给你听首歌吧。”不等她回答,我打开手机,直接将歌曲快进到高潮部分,蔡健雅用慵懒的声音唱:每个人都期待,下次遇到真爱,才放弃的比珍惜还快……
沈小客由呆滞一下子变得疯狂,她拍打着车窗,然而这一系列无序的操作并没有帮助她打开车门,她慢慢停下来,颤抖着贴近窗户,披散着的头发和着眼泪粘在脸上,指头已经有点发红。沈小客自言自语,声音低迷:“我已经和他说过再见了……我们已经再见了……”
杜闻声一直到离开都没有等到沈小客的挽留。然而,他转身的时候,也没有听见沈小客撕心裂肺的大喊。
沈小客喊:“杜闻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众行人都听到了,只有杜闻声听不到。
人们有些怪异地打量着沈小客,经过她身边时不自主离远了些,他们只觉得这个女生傻乎乎的,不知道她正挥别这一生最爱却不想在一起的男生。
她追上了他,也放弃了他。那为什么还要喊出那句“我爱你”呢?是否将那些不敢说的话当面说出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无憾了?沈小客,你无憾了吗?
后来顾诹砚终于成为Elegent的首席设计师,那天,他带着那枚被我扔掉的项链来找我,或许不应该这样说,毕竟这是经过这位天才设计师的改造的。
同行的还有他的未婚妻。
那是位性格很好的女孩子,见他把项链送给我也没有吃醋。她说:“我和她长得有点像是不是?”
顾诹砚笑着看她:“哪有!你哪有人家长得漂亮!”
只此一句,亲疏立现。顾诹砚也终于放弃了我。这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以为我会很兴奋,我本应该有解脱的感觉。
离开这座城读研时,我没有丝毫不舍,大抵是因为这座城没有我的缘,也没有我的永远。最后只有沈小客来送我,她打开一个音频,里面一个沙哑的男声合着曲子轻轻地唱:芳草萋萋忆王孙,柳外楼高……
沈小客说:“那么简单的曲子,他竟然全唱跑调了。”
说这句话时,她脸上带着笑,我读不懂那是伤痛还是释然。只是她改了许久未变的签名:杜宇声声不忍闻。杜闻声,你还好吗?你可有良人在侧?你是否将那场相识铭记于心?你可知那句我深埋心底的话?
到这,似乎会有一段新的故事。那么,我的女孩,祝你爱上你爱的人。
祝我们都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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