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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秦岭已有数日，十余人的流放队伍加上两名押送的官差，像狼群一样排成一列、一个紧跟着一个缓缓地向着千里之外的蜀地挪步，犯人身着素色粗制麻衣，手上脚上都挂着沉重的生了锈的镣铐，走起路来哐当作响。
简单的午饭过后是短暂的休憩，此时犯人们会三五成群围坐一团，讲讲过往的事情和那个遥远的目的地。
“日日食不果腹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只怕是走不到咯！”说话的是人称“扁担”的算命先生，身形瘦长，过往在长安街上装瞎子给人算命，年头久了，眼睛仿佛睁不开了一样，总是眯缝着，要到达蜀地还要走上两个多月，这才开了个头，他这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您老自己就是算命的，给自己算上一卦嘛！”开口说话的是坐在扁担左侧的年轻男子，沿途风餐露宿，头发蓬乱，也掩盖不住他清秀过人的面庞和婉转多情的眉眼。
“师傅有言：算天算地不算自己！再说了，算命不过是图口饭吃，怎么知道人家帮人合个八字能下狱呢，下狱了还被判了流放这样的重罪！果然靠口舌赚钱容易生是非呀！”
“你这却是无妄之灾！”坐在右侧的须发灰白宛如刚洗过的毛笔刷子的老头说道，他年岁虽长，人却清瘦，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饱学之士，加之他姓宋，大家都称呼他为宋先生。
“是啊！”年轻男自己也随声附和，“你合八字的时候，左都御史家的公子已经是身染重疾，这你哪会知道，你按八字算成亲的日子，日子是好日子，人刚成亲就没了，竟然怪你选的日子不好，真是岂有此理！”说到此处，他已经有些义愤填膺，白皙的脸庞也被血气染得鲜红，“不过说到底，咱们平民百姓就不该沾惹达官显贵！”
扁担知道年轻男子是想起了他与尚书之女的露水情缘，尚书的母亲过八十大寿，请了戏班子去唱戏，年轻男子是台柱子，在台上反串女角，嗓音宛若莺啼，下了台卸去脂粉，又是一个俊秀公子，只是几面之缘，便于这尚书之女萌生了情愫，料想父亲不会同意，这小小的闺阁之女竟然起了和情郎私奔的勇气，只是世间之大，看似横无际涯，要跑出去却是重重艰难险阻，最终不仅被棒打鸳鸯，年轻男子还落了一个拐骗之罪，惨遭流放。
年轻男子思及再也见不到的情人，悲从心来，旋即坐直，挺胸收腹，略微一颔首，正准备开嗓，却被扁担挥手叫停，“该不会又要唱《西厢记》吧！这一路上天天听，再过些日子，我都可以唱张生了！”
“你就让他唱吧，心中苦闷犹可唱也，也不是坏事！”宋先生朗声说道，他看向远处，天空层云厚重，似是山雨欲来，让他遥想到月余之前的延安，不知那里的干旱灾情是否有所缓和，“若有甘霖，请去那里吧。”他对着北方，不自觉地说出了声。
“哼，先生真是满口仁义，不过我倒是想问，听官差说，先生当延安府知府的时候，将赈灾的白粥替换成了麸糠！先生不曾吃过吧，这东西是用来喂牲畜的，嚼到嘴里嚼不烂的，只能兑水硬咽下去！”年轻男子对于宋先生并没有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友善一些。
宋先生不作解释，当日受审，他跪于堂下，也是面对这样的诘问。他历陈账目，自己收到了赈灾银几许，延安府的灾民几许，购买稻米几许，后续无以为继只能改为麸糠又是几许，而上头层层盘剥却无人查问，他只能有心而无力！饱读诗书却发现最终自己连填饱老百姓的肚子都做不到，他叹息读书何用，做官又有何用，是君子也好，小人也好，他都不想也无力无力去辩解，当他被判流放的时候，他并没有松了一口气，不如抛洒了鲜血，润一润这干枯的土地来得好，至于蜀地，他已经半百的年岁，以往只在书中读过，却不想人这一生恰如蜀道行。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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