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恋曲

因为爱情，李自强再一次陷入到了痛苦之中。

近来，女朋友岳娴不仅对于生产线上别的男同事更加热络了，而且还在网上和她的初恋恢复了联系并聊得火热。唯独对他，她依然是不温不火、爱搭不理，甚至于时常恶语相向，莫名其妙骂他个狗血淋头。

几次三番下来，李自强终于没有能压住心里的愤怒，在岳娴再一次和别人正聊得火热时，直接当众向她提出了分手……

他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岳娴只说了声好吧，就又去和别人聊开了。更令他失望的，是岳娴那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过入职一年半，就能在十分强调精诚合作的手机车间当上小组长，说明他绝非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之人。否则，当初岳娴也不会在一众追求者中，唯独选中了他！但男女之间的感情，却偏偏是一个例外，且往往是充满了极端自私的。

是的，既然已经在一起了，就理应有那一份偏爱存在。如果没有这份偏爱，又如何能算得上是男女朋友，只能说是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

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爱情彻底的完蛋了。

走在厂区与生活区之间空旷的大路上，手里捏着纸烟猛吸，李自强心如刀绞，头疼欲裂，直感觉大地在摇晃，连冷空气也在嘲笑着自己。

往日里那个嘻皮笑脸，十分活泼好动，充满了热情的他，此刻不仅不断冷落着一路上向他打招呼的工友，而且憔悴而愤怒。

来到人潮涌动的城中村，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和着，随风在巷子里游逛；杆子上的路灯发出温柔的光茫，照亮不少人回家的路；男女老少三两成群地说说笑笑，世界似乎依旧是老样子。李自强却如同鬼魂般专在黑暗处游荡，双手轮换着捏着冰冷的玻璃酒瓶往口中灌酒，似乎只有这样的透心凉地自我折磨，才能让他的痛苦减少几分。

当他对于岳娴的恨，开始变成一个个酒嗝，继而变为阵阵呕吐和声声谩骂，在这个世界上，便少了一个志得意满的青年，而多了一个流落街头的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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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当李自强在雨水与雪花的交响演奏中醒来，脑子里先是一阵空白，接着便坐起身来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酒精的作用终究只是暂时的，他所想要逃避的现实，依旧是残酷存在着的。他原以为，和岳娴在一起之后，他们俩便可以天长地久。而只要有她在，他的世界便不会有末日，她也便等于是他的全部。然而，现在，他再一次变的一无所有。

有几个小学生走过，并没有搭理坐在地上哭泣的李自强，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搓手哈气、流里流气的小伙子走过，同样没有搭理他，甩了一个看精神病的眼神便渐行渐远了。

良久，李自强才站起身来，雨加雪已经停了，太阳并未显现，但光明仍在。他叹了口气，一步步往回走……

从此之后，李自强就像变了一个人。白天他常常溜号去睡觉，而指派自己的得力干将来全权处理日常杂务。到了晚上，李自强便一路喝着酒，汇入到夜店疯狂摇晃的人堆之中，夜夜不息，让精神在音乐和摇晃中颠狂。

终于，他的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被一个更大的领导，也是他的死对头给知道了，直接当场宣布开除了他，然后，他就开始过上了流落街头的生活……

流落于街头，凄凉的冬天，人们无情而冷漠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使李自强不由怀疑人生。为什么别人什么都好，偏偏他自己是如此的不幸。这不幸因何而起？这些年浑浑噩噩，事业和感情都是勉勉强强，到头来一事无成、积蓄全无，可笑他竟然还一直浸于其中，而直到此刻才终于幡然醒悟。

无论是否醒悟，生活总还要继续下去。李自强今天上午已经饿了一顿了，下一顿时间马上到，可是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食欲，只想在这四面透风的天桥下颤抖着睡下去。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李自强挣扎了好久才终于起来。

夜已经深了，无边的灯亮让城市失去了夜的黑色。喧嚣代替了宁静，夜生活的时间，多么温馨而自由。李自强闻着路边摊刺鼻更扎心的香味，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声。

“接下来的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名字还没有想好，但仍然希望大家会喜欢！”

没有掌声，也没有抗议，围观的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几声轻哼似的吉他声过后，那道温柔的声音便随着夜风开始飘荡。

“在冬日的城市里，异乡的游子思念故乡的春天。我们都是游荡，我们都是无奈，我们都是这城市不很快乐的小丑……”

歌声慵懒而憔悴，李自强却是触景生情、感同身受。因此，一直到所有观众都已离开，他仍然默默站在原地。

“要不……去喝几杯？！”

齐琪一边收拾着吉他和设备，见他还没走，便对他说道。

今天，是她最后自由的日子，从明天开始，她将不得不抛下自己热爱的音乐和人间，去阴森冰冷的医院孤独的接受化疗，直面可怖的死神。

“……”李自强被这意外的邀请弄得不知所措，习惯性挠了挠头后，一时间手足无措。

“没事儿，相逢何必曾相识，走吧……”

齐琪继续邀请他。要是他表现得很积极，她反而要重新考虑自己的这个倡议，但见他比自己还要拘束，执拗的性子反而发作，非要拉着他这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一醉方休不可。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肯定是要找一家酒馆的，但此刻已过了凌晨时分，酒馆纷纷打了烊，于是只好寻了一个尚未关门的超市，买了一箱啤酒，外加几包锅包和别的什么零食，然后借着路灯的光亮，共坐在灯火阑珊处。

“你是哪里人？”齐琪一边用牙咬开瓶盖，一边问向沉默地看着远方的李自强。

“家在千里之外……”李自强猛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

“那为什么来这里？”齐琪不过是随口一问，李自强却是内心酸楚，情绪几乎快要崩溃。

此夜此情此景，远在他乡，思乡思亲之情再也抑制不住。李自强很自然就想起了当年离家时父母送别的场景，接着又想到自己至今一事无成，甚至为了一个女人而堕落到流落街头。

更可悲的是，即使他现在有所悔悟，可是那些失去的年华，却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自强收了收情绪，哽咽着反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齐琪明显察觉到了眼前男子尽量掩饰的悲伤，叹了口气，又咬开了一瓶酒，说道：“我的故乡只是一座北方小城，在那里生活的人们，只知道柴米油盐，一辈子过得平平淡淡的，可是我喜欢音乐，我不甘心生命太过平淡，我想用音乐来表达来倾诉，所以我就辗转来到了这座举世闻名的北方大城市……”

“至少你是成功了，有那么多观众为你喝彩、鼓掌！”李自强发自内心的说道，心里总算是好受了许多，同时也终于决定，天亮之后就买票回老家，先去看看故乡的父母亲人，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齐琪却是苦笑：“屁！我要当的是音乐家，不是沿街卖唱的网红歌手……”心里更是叫苦。她又何曾会料到，她现在竟然连生命也随时有失去的危险。

李自强无言以对，只是又猛灌了半瓶啤酒。要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本就是巨大的。他比现在年轻十多岁的时候，也是一心想要当一名作家，为此不惜四处漂泊，可是到头来别说完成文学事业了，至今连一篇小说也没功夫写……

酒越喝越闷，两个失意的年轻人在路灯下借着酒精宣泄，先是大喊大叫，接着齐莉从一旁拿出了吉他，李自强便鬼哭狼嚎的唱了起来：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越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转眼都消散如烟……”

李自强草草唱完，直接往地上一趟，齐莉又开始唱她那首原创歌曲。

“……在冬天，在城市，小丑疲惫的生活，忘了理想……在沮丧，在诅咒，这潦草的世界，钢筋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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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温暖且柔软的床上，李自强一转身看见身旁熟睡着一个女人，立刻从躺平变为坐起。

昨晚上的事情已经断篇，但此刻的情景却无比真实。他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和一个当时也许同样完全丧失正常意识的女子发生了疯狂之事。而她现在仍和他同床共枕，淡淡的体香更是近在咫尺之间。

李自强轻轻扭头看了一眼貌美如花的女子，有些害怕她醒来，又希望她赶紧醒来，不要再让自己受折磨。想来想去，索性再次钻进了被窝，用被角把头蒙住，在黑暗中惴惴不安。

齐琪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如果不是待会儿必须要去住院，她依然不想从假睡中醒来。她实在是太累了，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这么香的觉了。至于身旁同样在装睡，充满了心事的男人，她不可能没有发现，但是却没有去拆穿他。对于自己昨晚的冲动，她一点也不感到后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可能死去，在死之前能做一回真正的女人，还是和一个善良的男人，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李自强躺在床上，无从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担心要去坐牢。耳听她一言不发，穿上衣服拉上门走了，这才赶紧起床追了上去。

“昨天晚上……”吞吞吐吐好半天，李自强仍然无法启齿。只好跟在齐琪身边继续试图解释。

齐琪却是真没见过这么天真的男人，笑着说：“你记住了，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咱们俩也从来没见过面！”

几句话说的李自强反而成了自讨没趣，只好目送着连名字都尚且不知道的女子离去。

那么，现在该去哪里呢？是继续流落街头，还是去什么地方？对了，干脆回老家！

寻思即定，李自强便开始找日结工作，以赚取回家的路费。

在招聘网站上瞅了半天，不是销售就是普工在招人，而且也没有可以日结的。李自强深感于自己被世界和时代抛弃，突然看见网站上有人发来了私信，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来到约定的地方，竟然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医院，不过李自强和另外几个应聘者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地方出名而变得轻松。这批进口医疗设备又重又贵，几个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中午一直搬到傍晚才终于搞定，而薪资却不过一百二十块，距离买一张回千里之外老家的车票，还差得很远很远。

李自强胳膊疼，腿也疼，正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低头走着路，不经意间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中午才刚刚分别，总不可能真的装不认识吧，李自强感慨于还真是有缘，忙上前打招呼……

齐琪还以为李自强一直在跟踪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反感，但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也就无所谓了，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问了好半天，李自强这才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觉得此刻的齐琪和昨天晚上简直判若两人，尴尬地跟着她继续走。齐琪则是在回忆医生说的赶紧行乐的话，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也就没有顾得上管他。

一直跟到齐琪租住的公寓，李自强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失当，正要嘱咐几句便离开，齐琪却是叫住了他，说要是没什么事可以进去坐坐，心想反正昨天晚上什么事都做了，这个人倒也实诚，而且也是个孤独的人，索性便让他陪自己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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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寓里休整一周，齐琪什么行李也没带，背着一把吉他便开始周游全国。既然生命已经时日无多，那么就让我和我热爱的音乐缠绵到生命结束吧！

对此，李自强全然不知，他只是默默地陪着阿琪周游。

在过去的短暂的一周里，李自强发现自己彻底爱上了阿琪，而阿琪对自己也有好感，只是不知道为何就是不肯明确答应他的表白。他不是个喜欢勉强的人，偏偏又放不下，好在阿琪却也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他便一声不吭地陪着她，尽力去照顾她的日常生活，然后又跟她学弹吉他，讨论音乐，一起唱歌，或者一个弹奏一个唱。

这一晚，阿琪的那首原创歌曲终于完全定稿，并取名为《冬天的恋曲》，李自强简直比她还要兴奋，阿琪却是流着泪，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又冲出来，把他紧紧地抱住……

听着阿琪说出的残酷现实，李自强痛苦极了。他原以为自己是否极泰来、因祸得福，结果上天却似乎是专爱和他开玩笑，自己心爱的红颜知己，竟然已是命不久矣。阿琪她是那么善良，那么有才，那么与世无争，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让她死？如果可以，请让我替她去死！

阿琪见状，反倒来安慰他，并且还说很感谢有他陪自己走完生命最后的时光，虽然他来到自己的世界迟了一些，但终究是没有擦肩而过。言罢，关了灯，窸窸窣窣把体香释放了出来……

奇迹终究是奢望，春天再次到来的时候，阿琪走了，但她的生命却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她的那首歌被李自强唱了出来，立刻就洗卷全网，并永远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此，她的生命便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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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琪，今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唱这首《冬天的恋曲》！明天，我就要和阿棠回到老家去了……”说着，已经成为专业歌手，并改艺名为李琪的李自强，便凝视着眼前的墓碑泣不成声地唱起来：

“在冬日的城市里，异乡的游子思念故乡的春天。我们都是游荡，我们都是无奈，我们都是这城市不很快乐的小丑……在冬天，在城市，小丑疲惫的生活，忘了理想……在沮丧，在诅咒，这潦草的世界，钢筋水泥……在冬天的恋曲里，我爱你比永远多一天……”

歌声飘荡，夜渐深，隐约间，墓碑上似乎出现了一张极甜美的笑脸，在向他和身边的女朋友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