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巧儿

1

佳佳十岁的时候，县扶贫工作组进村，妇女主任陈金妹住在佳佳家。

佳佳家是两间破烂的平顶房，家徒四壁。

佳佳的聋哑母亲和瘸腿父亲把家里下蛋的母鸡杀了招待陈金妹，招呼佳佳的两个弟弟上桌，就是不允许佳佳上桌。

陈金妹见状，把佳佳父母教育了一番后，招呼佳佳坐到自己身边，又亲自盛了一碗饭，夹了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翅膀放到饭尖上，对佳佳柔声说：“吃吧，多吃点，不要怕。”

彼时，夕阳透过房顶的烂瓦洞，碎影一般地落在陈金妹的披肩长发上。佳佳眼圈一红，接过饭碗，低头大口扒拉起来。

一个月后，陈金妹要回县里了，临走前，把村干部们都叫到了佳佳家。

陈金妹对佳佳父母说：“佳佳聪明勤快，把两个弟弟带得乖巧听话，你们俩却重男轻女，不给她上学，不让她上桌吃饭，枉为父母！”

然后，陈金妹当着村干部们和佳佳父母的面，认了佳佳为养女，并承诺只要佳佳愿意上学，就资助她到县里上学，直到佳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为止。

佳佳父母喜出望外地答应了，村干部们也纷纷冲陈金妹鼓掌竖大拇指。

而佳佳不负众望，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考上专科师范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小县城当老师。

2

佳佳大学毕业第二年，陈金妹和丈夫一同外出时突遇车祸，陈金妹丈夫当场没了呼吸，陈金妹侥幸活着，但出院后半身偏瘫在床，只好提前病退。

佳佳见状，从学校宿舍搬到陈金妹家，每天除了去学校上课外，便是在家里照顾陈金妹，喊陈金妹是“妈”。

左邻右舍都喜欢佳佳，有邻居给佳佳介绍对象，佳佳总是委婉拒绝，于是，邻居就和佳佳开玩笑：“佳佳，你和大勇很登对，又没有血缘关系，不如你俩别做兄妹了，就做夫妻吧。”

大勇是陈金妹的大儿子。

陈金妹育有两子。大儿子大勇高大俊朗，工作单位不错；小儿子小勇瘦弱多病，中学毕业后一直待业在家。

佳佳喜欢大勇，和大勇也谈得来，对邻居的玩笑含笑不语。邻居们都是察言观色的行家里手，领悟到佳佳的心思，于是这种玩笑越开越大，终于传到卧病在床的陈金妹耳里。

一天晚上，佳佳给陈金妹擦洗身子时，陈金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佳佳，你今年23岁吧？”

佳佳说：“是呀！妈，怎么了？”

陈金妹继续若有所思：“大勇大你三岁，小勇和你同岁，是吗？”

佳佳疑惑地点头。

陈金妹笑了笑：“佳佳，我知道大勇和小勇都喜欢你。不过，大勇有工作长得帅但比较花心，小勇没工作比较难找对象，虽然有些傻但踏实。如果你嫁人的话，能考虑嫁给小勇吗？”

佳佳吃了一惊，想了想说：“妈，我会考虑的。”

那一晚，佳佳望着窗外的下弦月，

佳佳想起十岁那年陈金妹递过来的那碗饭，是她十岁之前吃过的最美味的一碗饭。佳佳还想起当夕阳碎银一般地落在陈金妹的披肩长发上时，陈金妹就成了她心中最美的女人，而如果没有陈金妹，她早已是生了几个孩子的村妇，哪里还有余力把两个弟弟陆续送上职业学校……

佳佳对陈金妹的爱和信任，甚于生母。恩情和爱情相比，前者更厚重。

于是，佳佳决定嫁给小勇。

陈金妹大喜，倾其所有，给佳佳和小勇筹备隆重的婚礼。

但距离婚礼还有三天时，大勇辞职去了深圳，临走前对佳佳说：“佳佳，你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的。”

佳佳笑笑：“大勇哥，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3

婚后，佳佳生了一个儿子，小勇又没工作，开支大幅见涨。

佳佳正在烦恼时，一天，陈金妹递给佳佳三万元说：“佳佳，这些钱我的那些老同事、老姐妹们筹集给我的，你先拿着用上吧。”

佳佳说：“妈，您的退休金都用做家里的生活费了，您的病也需要用钱呵，您留着自己用吧！”

陈金妹语重心长：“佳佳，妈的钱以后都是给你和小勇的！如果你不收下，妈过得也不安心！”

佳佳一听只好收下，却用这笔钱给小勇在夜市开了专做砂煲粥的小食店。

小勇做起了小店的厨师和采买，佳佳招了一个刚中学毕业的外地姑娘做服务员，佳佳晚上哄儿子睡着后就让陈金妹看着，然后自己去小店帮忙。

小店做着做着，生意越来越好，又招了一个年轻姑娘做服务员。

一个周日的晚上，两岁多的儿子怎么哄也不愿意入睡，佳佳只好抱着儿子到小店。

一个老顾客见状，借酒调侃：“佳佳，你这儿子一点也不像你和小勇，倒是挺像大勇的，难不成是你和大勇生的？”

佳佳脸色一变，还没接话，小勇已拎着一锅热粥从厨房里冲出来，往顾客兜头倒下去。

顾客被烫得哇哇大叫，酒也醒了，操起凳子就狠狠砸向小勇，正正砸在小勇的天灵盖上，小勇“咚”地一声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小勇的葬礼上，离家很久的大勇出现了。

大勇多了一份沉稳，也更有男人味了。

陈金妹当着佳佳的面问：“佳佳和小勇结婚前，你是不是和佳佳做过那事？！”

大勇连连否认：“妈，没有那回事！我和晓兰就要结婚了，您千万别让晓兰听到您的糊涂话！”

晓兰是大勇在深圳认识的女朋友，据说父母都很喜欢大勇，准备等大勇成为正式女婿后便把公司的三分之一股份送给大勇。

陈金妹却不置可否，转头问佳佳：“佳佳，大勇说的是真的吗？”

佳佳望了一眼大勇，对陈金妹说：“妈，大勇说的是真的。”

陈金妹长叹一口气，再也没说什么。

小勇葬礼后，大勇又去了深圳，又是好几年没有回过家。

佳佳把小店转租了，一个儿带着儿子且照顾陈金妹，忙里忙外，一晃又是五年。

陈金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眼看着快不行了，可是非要说想给佳佳过生日，于是，陈金妹又强熬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佳佳生日的那天。

佳佳30岁了，整个人却憔悴不堪，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五、六岁。

陈金妹抚着佳佳的脸，双目含泪：“佳佳，是我的私心害了你，不应该把你困在这里。现在我快死了，你一定老实告诉我，你和小勇结婚前，和大勇真的做过那事吗？儿子是你和大勇的吗？”

佳佳泪如雨下，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金妹又是一声长叹，双手落下来，停止了呼吸。

4

佳佳筹备陈金妹的葬礼时，大勇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了。

陈金妹的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大约是凌晨两时，佳佳失眠，起来到厨房，正弯腰在冰箱里找吃的时候，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了腰，并且被人用力扳过了身子。

佳佳一看，是大勇。

大勇满面喜色地说：“我回来的这些天你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晚上也把门关得死死，佳佳，现在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我俩了！”

佳佳淡淡地说：“谁说没有？你老婆呢？”

大勇说：“她现在全听我的了。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佳佳说：“那么，你承认儿子是你的了？”

大勇犹豫起来：“我和你就做过一次，不可能这么容易中招吧。再说，你那儿子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而且你和小勇是夫妻那么久了，我觉得应该是小勇的。”

佳佳推开大勇，转身就要走，却被大勇一把扯了回来。

大勇搂着佳佳猛亲，佳佳急了，用力一推，大勇没提防一个后退，一脚踩空摔倒下来，脑袋磕在案台上，“砰”的一声巨响，案台上的调料瓶子和各种厨房用具全部倒下来，大勇满头满脸的鲜血。

后来，大勇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陈金妹的房子也一直空着。

佳佳带着儿子住在学校宿舍里，每年清明都带着儿子去给陈金妹上坟。很多人都说佳佳有情有义，佳佳听了也不反驳，但很多个夜晚，佳佳望着越来越像大勇的儿子，总能流下几滴泪。

恩情，大于爱情。而爱情，却是如此的不堪。但陈金妹死后，佳佳最大的心愿，是忘掉过去，只想好好享受当下。

END

（锦时阅读，主笔李巧儿，写人间故事，阅情阅人阅世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