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里奇

作者: Soulfang | 来源:发表于2022-01-07 21:22 被阅读0次

    里奇并非不懂她的心思。

    他天生一副好面孔,什么样的女人都垂涎他的“美色”。而她,以为她的眼神及时收住就能不被发现。

    这个女人已经很不错了,正常的含蓄而已。相比那些看到他后毫不掩饰地叽叽喳喳说着听不懂的语言的女人们,这位,已经算不错了。

    当然,这种现象并不是这世界出了问题,问题在于他里奇现在所在之地是个多么奇怪的地方啊,当一切都奇怪的时候,这些貌似还理所当然的现象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只有女人,只有女人行走在外,那些女人们行走丛林路径之上,只一件罩袍样的十分宽松胖大的布料套在身上。

    里奇竟然找到了一个正说着他的语言的女人,于是赶忙凑近,悄悄问她:“你知道这儿的男人都在哪吗?”那女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潮红着脸,说:“这会儿还没有男人呢。”然后就切换了语言系统,又叽叽喳喳起来。

    这回答。可谓清晰明了。于是他重新回到救他之人的家中,这个女人喜欢雕刻,但他从来都看不懂她的作品,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哼着一首歌,里奇便走进,问:“你们究竟从何而来?没有男人,你们从何而来?你懂我在问什么吧?请用我的语言回答。”

    她果真慢悠悠地回答了:“在我们之前这里全部都是男人,但母亲来了,她创造了我们。好了,不要再问了。”

    他想着这句话,仿佛看到一个浪荡丛林的妓女,睡遍这里所有的男人,耗尽他们生命,生下这些女人,并仰天大笑得意洋洋。

    实在可笑。

    里奇从那女人处走出来,行进在这丛林中做他的探险,脚突然被什么扎疼了。脸上俊俏的五官一瞬间扭在一处,就这样一个表情,也引得旁边的姑娘啧啧议论。他一边无奈望天,一边摸了摸鞋底。鞋底已经破了。

    是她,那个没有过于夸张表现出被他美貌所惊讶的女子,她身着棕色罩袍款款而来了,且自站定。

    “你的鞋子坏了。”她指着他的脚这么说。用的他的语言,可真“体贴”。

    “是啊。”里奇攀谈道:“那么,冒昧问一句,你们这儿可有这样大小的男性鞋子能施舍给我?”

    她却转身走起来。

    里奇看着她的背影笑了,好奇心驱使他跟着走了起来。她时不时回头,里奇一见她回头就笑一笑,两人并不说话。

    走过一处草木特别繁茂之处,里奇学着那女人手脚并用才穿过来,惹了一手刺伤,脸倒被他保护得很好。那女人突然抓起他的手走得快起来,里奇才发现,她的手竟然没有被划伤。该是怎样熟悉这样的环境才能做到如此?里奇在心里发问。

    女人拉着他的手,带着他一齐走进去一个山洞,光线突暗,里奇眨巴着眼,希望看得更清楚些,这里竟坐着一位老妇人。

    现在起,里奇听不懂了,她们用的是她们这里自己的语言。

    老妇人与女人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只有等待着。他也就想起了这次地狱行程。一艘黑货船的攻击,使得他船上的货物尽散,船员们的殊死抵抗换来命丧他乡,当然,还换来了他这位船长的生还。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人心生绝望又不敢绝望。

    船员们死得其所,而他,偶得一命,反而羞惭。

    但他来到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是上天给了他机会呀,让他可以当作从前的自己已随船员们远去,踏上这片土地的他已经不再是他。谁能比他更幸运?获得人生的第二次机会?

    “你要永远留在这里吗?”老妇人对他说话了,用的他的语言。

    里奇惊讶这问题,但还是立马回答了:“是,是这样的,我是这么决定的。”

    老妇人叹了口气,用她那平静的语调缓缓诉说:“我可以算你的同乡人,从你的家乡来到这里。你可以把这里看作一个与世隔绝的部落。”老妇人停顿良久,似乎在给他反应的时间。

    里奇也注意到,她说的是“你的家乡”,也注意到那个词,“看作”。

    “我擅自教给了我的女儿们两种语言,因为我怕自己会忘了你们的语言,也怕你到来后不能适应。你要知道,你来到这里,是旨意的结果,不是偶然也并非人力。你带着古老的血液,就如同我,不自知。尽管那血液如今夹杂在混乱中所存微乎其微,就像你,就像我,配不上这里。但只要是你,也只要是我,就够了。”

    里奇咽了咽口水,感到些许无聊。

    “这里现在只有女人,虽然她们都算我的女儿,但,我骨血相连的女儿只有这一个。”老妇人看了一眼她的女儿。

    里奇鼓起勇气,问她:“这里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呢?”

    老妇人的声音明朗起来:“男人?哈哈,男人们统统能大肚子怀孕呢!你恐怕不能认同他们是男人吧?”可是笑过后她又像快哭了。

    漫长的寂静。

    里奇只好开口:“你是说我要是在这里住久了,会变成女人?这里的男人都变成女人了?”

    “放心,孩子,不会那样。你不是这里的人。和我一样,我也不是。”她的声音急促起来就变得充满气声。

    “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男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和这些孩子。这都怪我。可我当时不懂那是关于我的预言,也不懂那是他的宿命。我爱他,我爱这里。”老妇人阖上眼啜泣起来。

    “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但是,我留不留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我不能说得更明白了,你知道吗?”

    “你只需记住,你带来的,是希望。”

    又是长久的沉默。

    突然,她开始吟唱:

    “外族人将来此啊,外族人的身体我们救赎。

    外族人将驻足啊,外族人的鞋履残破不已。

    外族人将驻足啊,外族人的妻子就在这里。

    外族人将远去啊,外族人的孩子永远不离,

    外族人将远去啊,外族人曾承诺永远不离。”

    里奇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是给他的预言?

    这他妈是给他的。一切都越来越夸张而怪诞,但他却觉得分外真实,那是一种被唤醒的感觉,唤醒了比他的船长生涯还要真实的某种使命感。

    良久,他发问:“我能摆脱吗。”

    “所有人都依存预言活着。”这是他得到的回答。

    所以说,没有什么疯狂的女人为他的美色着迷,从来就没有,只是预言,只是她们知道这预言而已,在观看他一步步走向预言而已,可笑啊。

    “你不该用我们的语言吟唱!”里奇发怒了。预言?我注定要到来?那我的船员们呢!他们的生命也是被预言了?我他妈差点死掉,就为了来这里履行预言?他的心里止不住冷笑。

    旁边那女人倒先掉泪了。

    那颗泪落得极其慢,慢到足够老妇人用掉她最后一次阖上眼的机会。

    那女人不说话,也不擦泪,就望着他。

    似乎是他杀了那个老妇人,似乎是他杀了她的创造者,似乎是他杀了她的母亲。

    她又掉了一滴泪。

    他走近她,强忍着愤怒擦掉她的泪,却又温柔地说:“别哭了。”

    她背过身去。

    他彻底发怒:“去他妈的预言!”

    她转过来给了他一个吻。

    这一颗泪,他尝到了。

    他仔细看着这个女人,仔细看着这一颗泪,直教他觉出她的美,直教他看到那美的光芒穿透他的灵魂,直教他屈服在所谓命运中匍匐前行。

    离了老妇人,年轻的姑娘领他来到他的初到之处。

    这时,他才看到事物的全貌。一条不见源头也不见终端的河流旁边,居住着所有人。如史前的房子零零落落,聚聚散散,女人们也如此。那些女人们劳作在各色事务里,说着她们的语言,那些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无数种雀鸟在啼鸣在吟唱,她们抬头若远远望见他们了,就放出一个又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里如此安静,路过了太多,他们没用一丝语言将这美好折损。

    他们走得太久,久到足够里奇认命。

    这就是他应该重生的地方啊!

    夜色孕育出蓝色河流的波光久久不灭,高高的树木将枝叶伸展得无法无天包围住这里,这里就是她的眼睛,河流是她的眼泪,树木是她的睫毛,这里就是她流泪的眼睛,就是她那温柔坚毅而又罪孽深重的眼睛。

    “美!”

    真是美啊!这是里奇唯一能发出的感叹。

    “你的语言已经在退化了呢。”女人对他说起第二句话。

    里奇直笑:“哦?”她却不说话了。

    于是里奇就继续说:“你知道吗,你太安静了,你叫什么?”

    “你给我取名。”女人直看着他的眼睛。

    他就这样被融化了,融化在这一条无名河的波光中,融化在她的眼睛中。

    他拥着赤裸的疲累的她,温柔得前所未有,“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我家乡的人们,你知道吗?你在这里是如此特别。或许,或许这也是我的恶习之一?永远被独特吸引。你太美了,你也太安静了。”

    “那你现在给我取名。”

    “好,我要叫你‘安’。”

    安,这才闭眼躺进他的臂弯,沉沉睡去。里奇看着她,回忆起关于他的预言久久无法入睡,他的确害怕了。是的,他害怕了,他害怕怀里这个女人将成为他的妻子,他害怕所谓他的孩子,他害怕他要离去,他还能去哪?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到底有怎样的意义?而希望,什么又是这里的希望?这里需要怎样的希望?他又怎样带来?

    第二天的阳光洒满这片土地,这只美丽眼睛里的美丽眼睛睁开了,望向她的男人,望向这个忘记说出他自己名字的男人,望向这个背负宿命的男人。

    他长得真美啊,安这么想。她就等着里奇清醒了,等他清醒之后告诉他她怀孕了。

    “不可能。”里奇不喜欢自己说出这话的声音,太生硬。于是他咳嗽了一声,声音就柔和了一些,“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呢?”

    安笑了,这笑容的确像是一个母亲的微笑,但却让里奇害怕了。

    “那就等。”她说。

    这之后的安,也还总是安安静静的,做着她该做的事。似乎所谓“等着”就是单纯地等着,是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琢磨的。

    但不可能。

    他总是想去看她,想看到那双眼睛,想抚摸她完美的一切,更想让她对他讲话,想让她对他讲许多话。但他却决定不再和她做爱。

    因为安说她怀孕了,他要证明她是错的。

    里奇问她:“你知道我有多想和你做爱吗?”安不说话。“但你说你怀孕了,那我就得忍住,不是吗?”

    她笑了:“我们何时都可以。”

    里奇别过头去,也笑了:“好啊,你们,你们真是独特的物种啊。”

    再看向她,里奇又什么怒气也消失了,说:“别用你们,我只看到你。”

    然后就是温柔一吻。

    但里奇只是吻她,吻到两人都流泪,他们就沉沉睡去。梦里听见安说她带来了迟到的礼物。

    醒来里奇看到床边自己的旧鞋旁摆着一双新鞋。

    “喜欢吗?”安微笑着问他,里奇流泪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泪绝对不及安的眼泪半分,他立马擦掉了。

    “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能说些什么。安,我叫你安,可是,可是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意义。我能给你的,全都没有意义。”

    “有的。”

    “什么?”

    “它难道不是妻子的意思?”

    里奇笑了,胡乱说着:“是啊,对,安,我的安,那就是妻子的意思。”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当然,是除开他自己拒绝和安共度良宵的这个决定之外。他简直是毫不费力地融入了这里,轻松到他快忘记从前的一切,忘记这里的奇怪也忘记所谓预言。但他还记得老妇人说的话,她说他带来的是希望。

    他想,他所获得的第二次生命是奉行了旨意的,得要持续寻找,去寻找那最终意义。

    但他没有门道可循,只能自创,他开始记录些东西,他勤于与人交谈,记录下一些可有可无的事物。

    那个喜欢木雕的女人告诉了他她雕刻的是什么,都是这森林之眼周围的植物,有个像是杨梅,有个像是豆荚。

    一个喜爱捣鼓药材的女人带领他认识了所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原来那像杨梅的是硕大的桑葚,结得满树晶莹剔透;而豆荚生在最柔软又最高的树的最顶端,每个里面都排着队长着五六个光滑圆润的乒乓球大小的土豆。

    等待,里奇等待着。

    他从安说她怀孕的那天起就做了一块木板,每过一天就留一个记号,他不知道他这样的较真会不会伤害到她,但他就是要证明些什么,等待些什么。

    但等待似乎成了一件附属品。他在等待中从这群女人中间获取着她们的尊敬、学习了她们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这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够吸引他了。

    他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河流从来都是河流,不再是什么眼泪,树木也就是树木,不再是什么睫毛。

    但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兴趣所在——她们之间的谈话。如果说这里还有什么是他好奇的,那就是她们的语言了。

    他开始潜心钻研她们的语言,希望从中获取有效信息。待在属于安单独留给他的房间里,他沉潜语言浩瀚的烟雾之中,不需要担心任何多余的事情,眼睛感到疼痛了就透过窗子望向窗外的郁郁葱葱,身子感到疼痛了就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他真正做到了忘我,但他没有忘记在木板上画记号。

    有一天他看着一个词语,对应“安”这个名字,他的心里才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几乎是跳出了房门。

    “安!”他叫道,用的是她们的语言。

    安慢慢吞吞走过来。

    并非她不感到兴奋,并非她不为他这么久以来才有的一次呼喊而兴奋,并非她不期待自己默默的爱能重新激起他的回应。只是,她已经走不那么快了,她的肚子挺的圆圆的限制了她从前灵巧的行动。

    里奇看着外面的景象,像看着一副诡异而又摄人心魄的世界伊始之图。

    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怀着孕。

    “我以为我已经弄懂了这里。”里奇囫囵着用他的语言说。

    安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边摸在她的肚子上,边说:“你看,这是你的孩子。”

    他抽回手,又回到了屋子里。

    他将木板丢进火炉中。

    时间,可笑的唯一的时间记录者,时间在这里顶不重要。

    在这漫长的重复的日落月升中,他似乎从她们的语言中获取了某些真谛。当然,他的妻子安的怀孕特征越来越明显,所有人的怀孕特征都越来越明显。但这些也不重要。

    里奇发现她们的语言中有明显的两性之分,而如“秘密”这样意义的词语足足有七个,或许更多也未可知,用以表明不同程度和情感的“秘密”。

    如果说他现在还相信什么,那恰恰是他从前最不愿相信的预言。

    预言里说他会离开。

    这里不是人间乐土,不是世外桃源,这里隐藏着秘密,关于两性,关于起源,关于神灵。

    他开始制作他的船,一艘可以让他离开这里的木船。

    他敲敲打打,直到为他的船抹上最后一处植物漆,然后一如从前的每一天,躺回他的屋子,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今天,他的船都制作完成了,那么明天呢?难道明天就是自己要离开的日子吗?他不是要为这里带来希望吗?他还不想离开这里。

    他不想离开这里,一如他不想去到那个他早已不再了解的外界。

    这时,安端着给他的茶水,走了进来。她的肚子又大了不少,里奇看着她,身体里突然又燃起从前的欲望。

    “你不是说何时都可以吗。”

    她的肚子涨得大大的,比他模糊记忆里看过的任何一个怀孕女子的肚子都大。在他看到她的眼睛闭起来的时候,当两人融化的时候,他问:“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回答。

    里奇越发用力,越发粗暴,直到看到她流出了一颗眼泪触动他遥远的心事,他才停下,气喘吁吁。他开始想起,老妇人说的,所有男人一夜之间都死了。那么,是不是,这里已经又发生了一次这样的死亡?他又问:“那些怀着孕的女人,她们的丈夫呢?已经死去了吗?”

    没有回答。

    “告诉我吧,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我完全属于你们了,不管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了,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与这里缔结了,我不会离开了。不用管所谓预言了,不用因为预言里说我会离开就害怕我,不告诉我。告诉我吧,像我这样的男人都有怎样的命运在前方等待着?”他想起老妇人说的,她爱他。

    没有回答。

    里奇感到巨大的失败,感到巨大的愤怒。在那之后,他们之间就像隔了那条无名河,而且无人做桥梁。不管她的肚子长到多大,不管她抗拒还是顺从,只要里奇想要她了,他就与她做爱。

    他开始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到后来,折磨也没用了,在这个鬼地方,他找不到属于自己合适的位置。他重新坠入沉默寡言中,囚禁自己于那个房间。

    他快要疯了,他整日自言自语,一会儿用他的语言,一会儿用她们的语言。

    魔鬼的日子已经来临,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他希望一切都快一些,他快要疯了。

    “砰!”

    “砰!”

    “嘭!”

    里奇终于忍不住了。

    他从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动作会声音如此之大,怎么之前竟没发现?她在房间内外穿穿梭梭,脚步声已经显著,却还使得门随着她的进出砰砰作响。

    里奇终于忍不住了。

    他翻身坐起来,拿起他的茶杯,尚且还装着半杯水,猛的一下砸到地上!安此时正进门,那门也同时应响,两声音像是代替他们作战似的。

    “这片土地于我有恩,我又要为这里带来什么鬼希望!是预言!是预言困住了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呆在你身边!你们这些怪物!怀着会长大的石头的怪物!”

    只是关门声而已,只是这个而已,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他刚发完怒,就后悔了。他现在才知道,他有多爱她。

    “哼。”

    安,这是安发出的声音。

    她冷哼一声,就把他击败了。他从来未曾想过从她口里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是,你是背负了预言的人,你的确是,再是不过了,我们都知道。但是,你的预言业已完成了,你不知道吗?这份预言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间屋子外面每一个女人,我们都知道。但是,在你之前,还有无数的背负了预言的人如约来到了这片土地,赐予这片土地一次又一次生命。在你之后,也将有无数的人来到这片土地延续它!从来就没有什么另外的男人了,你就是我们这些孩子唯一的父亲,我们都知道啊,你,你不知道吗?”

    里奇惊讶地听着她说话,她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他从不知道她能将他的语言运用得如此顺利,但他此刻听着,好像她的话他不能理解似的,好像她是在用她们这个部落的语言在说话。

    “里奇,你的预言最终引向的就是这个而已。”安温柔地低头,抚摸着她硕大的肚子。

    “里奇,你厌烦我了,就连这个我也知道。但我爱你,永远。”

    里奇听不见了,他听不见安的告白,他只听见他预言的最终引向。

    “也就是说,你是说,我的到来,所谓预言,最终目的就是让你们获得孩子?就是让我干了你,让你有这个他妈的孩子?让所有人一夜之间他妈的大起来肚子,怀这些个不知道多久才能生出来的孩子?这就够了?这就够了?这他妈的就是预言的最终一步?这他妈的算什么!”

    那我在这里等待这么久是在干什么?

    里奇无力地问愚蠢的自己。

    终于,预言又要成真了。他要,他要离开,他要离开这里,他要离开这里的所有妖魔鬼怪。

    这天夜里,她突然痛苦地跌落在地,他的心也揪起来了,孩子,孩子在这时候来了。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大树把月亮藏起来了,却把女人们的声音聚集起来了。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女人在同时分娩,是啊,当然是这样,同时怀上的孩子当然要同时分娩。各种各样的女人们躺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万分痛苦的交响曲嘹亮地充斥在这弹丸之地,如同千万只鬼魅在行军,如同这个夜晚就是最终的黑暗。最终的黑暗里又催生出新的光芒,千万黑暗之花残忍地开放,硕大的子宫陡然停止喘息变得毫无意义,巨大的悲痛陡然停止出声结出那些孕育了五年的果实。

    对,让月亮告诉里奇吧,五年了。

    里奇不知道,他离开后,他什么也没收拾也没管就离开后,他看了那些落地便行走说话的男孩们一眼就离开后,这个女人、这些女人,就这样死去了。会被这片土地的预言、诅咒,所吞噬…

    但他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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