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8）

（一）

生活本身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没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你可以当痛苦的哲学家，也可以当愚蠢的猪，没有法律惩戒，最多一些道德谴责。你尊重道德还是尊重自己，全凭你自己。

到了日本之后，这是我最新的指导思想。我不想再活成别人眼中的谁谁谁，我只是我自己。

每天的人生因为有了新的注入，所以即便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心情也是大不一样了。你必须相信这个世界上所谓氛围的重要，之前在我家，每天看到的都是负能量——叶子每天定时找我诉苦，我妈每天给我灌输我一路下跌的颓势，自己也每天陷入对未知世界的恐慌里。但是现在我对未知世界已经失去了探索的渴望，既然未来不可估量，那么过好现在就是正理。虽然每天的生活并不悠哉，但因为自己能够把控了，幸福感也陡升。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金钱原来和幸福并没什么必然关联。

在龙一的影响下，我变得开心起来。他也因为我的到来变的正常了一点，智子的人格出来的很少。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忙碌着各自的事儿。我也逐渐理解他对工作的痴迷，在现实生活中，别人拿他当神经病对待，但是在工作中他却是一个天才，他每完成一项工作，就好像诞生一个孩子，那种成就感，那种喜悦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生活除去平淡，也应该有一些闪光点。

（二）

“今天天气挺好的，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想出去走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一天早上起来，龙一忽然对我提出了出去旅游的提议。

坦白讲，来日本之后，我一直在埋头学习，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接触多少。所以他的提议，也是我的所想。我收拾了背包，拿了一些吃的，拿了一些水，就简单跟着他出门了。

一路上的风光很是不错，我坐在车上，很放肆地想：他会带我去一个什么地方？路途看上去也不算近，肯定是一个美到不可方物的人间仙境。

但是最终停下来的却是在一家医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他：“你生病了？”

他却完全无视我的疑惑：“到了，就是这儿了。”

我感到头皮发麻，难道日本的医院中还蕴藏景点不成？但是好像除了跟着他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进入医院之后，他直接带我来到重症病人区，我看到的都是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虽然有平和的，但是大部分的都因为病痛的折磨显得瘦弱不堪，两眼无神。有些骨瘦如柴的，让我看着就十分害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么恐怖的地方？”我转身看他，他一点也不惊恐，好像已经习惯。

“恐怖吗？这里我经常来，所以我觉得还好。”

“干嘛让我来这里？让我感受莅临死亡的恐惧？”我真的很讨厌看这种东西，生老病死虽是常态，但是放到每个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何况，我们都还年轻，过早感受死亡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这里让我感受到幸福。。。这种幸福感，强过去任何漂亮的景点。”他的思维果然是和正常人不同的，我开始笃信，他真的需要治疗。

“你看到别人受苦，这让你幸福？”我实在有点不解。

“不是，看到他们这样，我会跟自己说。龙一啊，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要用走的，要奔跑。我还会跟自己说，你多幸福啊，病魔现在还没找上你，你凭什么抱怨工作很累，凭什么抱怨世人对你的不敬眼光，凭什么抱怨命运的不公，你比他们幸福太多不是吗？他们为了一个生，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惊喜地发现自己拥有的确实已经很多了。而我，也应该理智地思考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进行。好像，是时候将原本看轻的看重，将原本看重的看轻了。

（三）

所有结婚久了的人好像都特别珍惜独处——这个事情在叶子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离婚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因为男方一直躲着不出现，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她，她仍然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忘我到一定境界。

很多人嘲笑她像个傻叉一样，奔跑在被剥削的路上——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自嘲自己就是被剥削的命。

“那你打算未来的路怎么走？”一次和她聊天，我发给她一条信息。

“不知道，但是在没有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乱走给自己增加困扰。”

人生的走法到底有多少种？这个问题没有人给过我明确的答案，但是放眼望去，大众的选择是结婚生子。有的人因为这条路幸福满满，一生和乐；有的人因为这条路头破血流，损失惨重。我在想，这条路究竟是康庄大道还是死路一条？

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问男人要。

“龙一，你会选择和一个女人结婚吗？”

“要看什么女人吧，如果哪天我和一个女人结婚了，那我肯定是爱她爱到不行了。”龙一说的很诚恳。

“你觉得结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责任和义务。虽然结婚的过程很幸福，但是后面绑定着的是一辈子的责任和义务，一辈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对我来说意味着我一辈子的生命，一辈子就一次，失去了也不会再来。所以，我要是哪天和一个人结婚，一定会深思熟虑，不会随便委屈自己。放眼看去，这世界上可以委屈的事儿还不够多么，何必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总是有一种和他的生命不切合的成熟。

“那要是你一辈子都遇不上那个人呢？难道形单影只走到老吗？会不会有点凄凉？”

“这话说的，形单影只确实凄凉，但是和你携手一生的要是一个让你没办法灵魂对话的，好像你也只是看着不凄凉而已。其实婚姻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但是你没发现这个世界其实也挺奇怪的，越是重要的东西越不需要资质。比如结婚证永远比职业资格证书好拿太多，你说谁的毁灭性更大呢？没有职业资格证，你最多从事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工资不会差很多；但是如果你婚姻经营失误，伤害是多方面的，有对夫妻双方的，有对孩子的，会造成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活着活着你就会发现，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无价。那些能明码标价的东西，都值钱不到哪里去。很多人会因为一些利益去隐忍，他们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但是忍忍再忍忍，一辈子也很快到头了。那点利益莫名就搭上了你一辈子的光阴了，这种慢性自杀式的隐忍，我劝你不要也罢。”龙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我找不到起伏，但是这一席话，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之前我想不明白的事儿。

（四）

我从来没觉得死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我觉得这事儿离我很远。但是龙一君带我去了一趟病院，让我第一次觉得死亡其实就在我眼前摆着，像一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引爆。在死亡面前，大家都是懵懂的。

“其实我还是没有太懂，你为什么带我来感受这个至少现在对我来说还很遥远的东西。”我在旅行结束之前，还是没有忍住，提出了这个疑问。

“那你有没想过，为什么你会觉得它离你很远?”

“因为我还年轻，身体也没有大毛病。”我转了一下脑子，回答他。

“不对，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实质是因为你的双亲健在，你的祖父母甚至都健在，你就觉得自己很安全。即便死神找来，你也排在后面。如果哪一天你上面的长辈都没了，你就是30岁的年纪，你也会十分惧怕——你成为家中最年长的了，死神要是来，第一个肯定抓你啊。”

“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那你带我来的目的，怎么听着不止以上那些。你到底要表达什么？”在和他的相处中，我发现，他其实很喜欢和我灌输道理，但是从来不用说教。他好像是下凡来专门给我上课的。

“我想表达的是，在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好好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吧。虽然有的时候父母会用很错误的方式，让你很难受，但是你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有原因。他们之所以那么不可理喻，是因为他们距离死神更近，他们比你忧虑的深，是因为他们站在威胁的边缘，而你还离得很远。”

我第一次发现，他比很多正常人的想法都透彻，回想起我妈对我做的那些事儿，我第一次觉得好像其实也没那么反感了。瞑目想想自己，这样的逃离，究竟有多少意义？我想起我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很多事情现在怎么和你说，你都不会明白，但随着你年纪的增长，你总会明白的。

要感谢龙一，他把我妈没能说明白的道理说明白了。

（五）

人生是一个逃离的过程，但总有一天你会返回原点，因为你会发现在某个年纪之后，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再不回头，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跟龙一说，逃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你会逃，说明你拥有的还太多，拥有太多才会觉得烦扰。当你拥有的东西不剩几样的时候，你只会感到恐惧。

我想，去毛椰岛大概是我最后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