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姐姐辍学
文/清荷沐阳
苦难总是不期而至，短短的两年时间，我们三姐弟几乎经历了别人可能要半辈子才会经历的打击。
如果用植物来比喻童年时代的我们，狗尾巴草应该是最恰当的——它在农村随处可见，人和动物都不喜欢它，但它依然倔强而卑微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悄然生长着，任何雨雪风霜都不能使它枯萎和灭绝。
我没有恨过妈妈，因为她离开时我尚且不懂何为爱恨？更何况，妈妈后来给予我的爱远远多于姐姐和弟弟。假如非要找一个人来恨的话，我想我会更恨爸爸，是他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却又无情地抛弃了我们。
我曾问过妈妈，为什么我和姐姐的年龄相差那么多？妈妈说，姐姐出生时难产，因为那时候还不流行到医院生孩子，也没有所谓的剖腹产，最难的时刻，她跟姐姐差点一尸两命，所以她怕。
是爸爸和亲人们一再游说，妈妈才鼓起勇气生下了我。据说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并不怎么待见我，他有些重男轻女，想要妈妈为他生个男孩。我一岁多一点的时候，弟弟出生了，爸爸狂喜，逢人就说我家也生了个带把的了，哈哈哈……
听大人们说爸爸在世时，最疼姐姐和弟弟。因为姐姐是他和妈妈的第一个孩子，而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怎么算都像是多余的。可是妈妈却很喜欢我，她说我出生的时候粉嘟嘟的，很可爱，而且越长越讨喜，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爸爸临终时原本是把弟弟托付给姑妈的，因为姑妈家的条件最好，想来对弟弟也是最好的。姑妈原本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她疼爱弟弟胜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终归不能牵扯了太多娘家的事。
更何况，姑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守财奴”。平时去他家走个亲戚，要是姑妈不在家，连顿饭都很难吃得上，他又岂能甘心帮王家人养后代？
早在奶奶瘫痪时，姑父便开始怂恿姑妈让伯父们把我们三姐弟的归宿定下来。姑妈说自己难以启齿，姑父便自个儿去找五爷协商。五爷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召集伯父们开了个家庭会议。
按照爸爸的遗言，姐姐归大伯抚养，我跟五爷。如果姑妈不能帮忙抚养弟弟的话，那么弟弟就要交给二爷抚养。可是二婶和五婶嚷嚷着这不公平，要求扯勾(抛纸球)。
二婶说弟弟是男丁，而且年龄最小，抚养的压力最大。而五婶则说姐姐都十来岁了，可以帮家里做很多事情了，而我还那么小，放个牛都怕被牛踩死了。
只是，就算是扯勾，也要排除两家人的，一家是三爷，一家是四爷。三爷其实并非奶奶亲生，他是奶奶娘家哥哥的儿子，也是一个孤儿，早年间因为家里穷，出去给别人入了赘。而四爷几年前因病逝世了，四婶带着三个堂兄妹，日子过得也相当不容易。
扯勾的最终结果是:姐姐归五爷，我归大伯，弟弟归二伯。
本来差不多就这样定下来了，可是后来五爷又说想跟大伯换一下。因为姐姐和堂姐同年，姐姐跟着他就意味着要跟堂姐一起上学，压力实在太大了。刚好大伯也说我年龄太小，他又常年不在家，大伯母身体不好，不方便照顾我。所以，他们一商量便把姐姐跟我对调了。
五婶原本吵着不同意的，可是五爷却呵斥她说:“你也不想想，我们家王悦跟大妮同年，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那么融洽，再加上要一起上学，我们负担的起吗？还是你只让自己的女儿上学，不管大妮，让世人来戳我们的脊梁骨？”
五婶无言以对，只好从了五爷。
姐姐后来说，其实她还是想跟着五爷的，因为她了解五爷的为人，对五爷又是由衷地敬爱。至于五婶，虽然在扯勾前对姐姐表示喜欢，但她不过是看中了姐姐能吃苦耐劳的秉性，实非真心。
寄人篱下的日子虽然比孤苦无依多了一丝保障和安稳，但成长依旧是痛苦的。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我们期待成长的路，总是看不到尽头。
姐姐上五年级时，大伯母的病情加重了，有时正好好地吃着饭，突然往后一倒，便不醒人事了。大伯母第一次发作时，姐姐以为她不行了，吓得哭叫不已，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后来有人建议大伯母去找“神仙”算一算，大伯母果真去了。那“神仙”说大伯母的阳火太低，需要请一尊神常年放在家里供着，大伯母照办了。再后来大伯母的房里便一直供着一尊神像，逢年过节便烧纸钱、烧纸屋、烧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姐姐说，她很怕进大伯母的房间，总感觉阴森森地好吓人，有时大伯母让她进屋去拿点什么东西，她不敢推三阻四，便硬着头皮进去拿，但总是很快就跑出来了。
为了姐姐能健康成长，姑妈把她的老房子收拾好了让给姐姐和弟弟住。姑妈的老房子虽然就跟大伯家挨着，但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方便。
很多个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听到姐姐在使劲敲门的声音。她要早早起来为自己做早饭，还要装一点在保温壶里带去做中餐。可是，大伯母偏偏有些耳背，有时候一敲便是小半个时辰，晚了姐姐便会迟到。迟到了挨骂是小事，有些课程也慢慢地跟不上了。
长此以往，姐姐便有些厌学了。那时候村里有些比她大一些的女孩开始去广东打工了，她们回来时穿得花枝招展地，让人好不羡慕！姐姐便跟大伯说她不想上学了，她也想出去打工。
大伯起初不同意的，因为姐姐太小，读得书又不多，虽然抚养她后日子更艰难了，但他终究也不希望姐姐日后埋怨他。可是姐姐很执拗，她说是自己不想读书的，以后也不会埋怨任何人。
姐姐辍学时，刚好十二岁。十二岁，很多孩子还徜徉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姐姐却执意要放弃学业，想用她柔弱的双肩扛起生活的重担，为我和弟弟遮风挡雨。
1995年春节过后，不满十三岁的姐姐便跟着邻居的一个长辈出去打工了。由于年龄太小，她只能在一个小作坊里偷偷摸摸地做童工。尽管每天加班加点，疲惫不堪，收入却依旧很微薄。
最初的几年里，她住着简陋不堪的宿舍，吃着难以下咽的饭食，很少逛街，很少回家，也很少为自己买点什么想要的东西，她把积攒下来的钱全数寄给了姑妈，让姑妈帮她好好照顾弟弟。
有人说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对我们来说，我们的人生从爸爸去世开始，就已经没有容易二字。尽管后来姐姐用尽她所有美好的时光在替我们负重前行，可回忆里，我们的童年依然都是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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