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瑶华殿。
温予安携了一尺锦缎,铺就于殿前蓝花楹树下,盛放的花如一脉烟紫色的云霞,扶风而上。
夜风袭过,只见浅紫色的楹花扑簌落下,积在锦缎上,薄薄的一层。从前母妃住在这儿时,便常说,落花随水逝,甚是令人惋惜。
霎时,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树上跌落,埋入了锦缎上的花朵中。
“好痛啊……”一声低呼将温予安从回忆的思绪中扯回来。
是位女子。
司楹女子坐起身来,揉了揉摔疼的腿脚,蹙起了秀眉。
“你是何人?怎会进入到瑶华殿内?”头顶有声响传来。
司楹这才抬起了头,望向不远处的温予安。
“啊?我,我不小心误入了你家庭院,我是无意的。”司楹睁着湿漉漉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庭院?温予安看着面前这位眼神清亮的女子,轻笑一声。
“这里是瑶华殿。”
“瑶华殿?这里不会是皇宫吧?我听说宫里犯了错的人都是要杀头的,那我岂不是命不久矣?”司楹这才慌张起来。
温予安只看着她,不言语。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偷偷跑进来的。”司楹顿了一下。
“这里的蓝花楹开得极美,我在外面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花。一时贪欢,便在这住了几日。”
“那你住在何处?”温予安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她。
瑶华殿戒备森严,寻常人怎能入得?
“我啊,我就睡在那边的石椅上。”司楹环顾四周,径直指向不远处花丛中的长椅,言语中却带着一些些心虚。
她本是花妖,幻化成蓝花楹寄住在树上便可,哪需真的睡在床榻上。却怕别人知晓后将她视为邪物捉起来,便只好撒了个谎。
温予安捕捉到了司楹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轻笑一声。
“罢了,你先起来吧。明日我告诉父皇,派两个人进来打扫瑶华殿,这里,是太过清冷了。”
温予安向仍坐在地上的司楹伸出了手,眉眼温柔。
瑶华殿忽然就住进了个宫女,说是负责打扫瑶华殿,宫中物议如沸。
这瑶华殿曾是瑶妃娘娘生前的住处,瑶妃独得皇上专宠,逝世后,皇上便命人将此处封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唯独除了他和瑶妃娘娘的皇子,温予安。
算起来,瑶华殿已空了三年之久。究竟是何方女子,能让二皇子允了她进入殿内?
司楹换上了宫中婢女的服饰,浅蓝色的衣裙,青丝间珠花点缀,比从前青色素衣更多了几分俏丽。
“不错。”温予安坐在正殿的主座上,看着眼前人,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这瑶华殿中没有需要格外打扫的地方,只是母妃生前怕黑,入夜后让寝殿内保持灯烛长明即可。”
“你害怕吗?这里平日总是无人。”
司楹笑了下,回答道,“才不怕呢,瑶妃娘娘是大善人,福泽定会庇佑我的。”
“哦?你见过瑶妃娘娘?”温予安抬起手,撑在额角,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我,我是听宫中人说瑶妃娘娘生前待下人们都极好,想来定是慈悲之人……”司楹偷偷瞄了温予安一眼,却正好被他捕捉到,便急忙收回视线。
她确实见过瑶妃,一不小心竟差点说漏嘴了,司楹有些懊恼。
“原来如此。我闲暇时便会来这,你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告诉我即可。”
温柔得不像话。
2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瑶华殿的议论才少了些许,便又传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着实让司楹惊了一惊。
宫中的明妃娘娘这几日梦魇缠身,非说这宫里有妖邪之物,便闹了要寻道士前来捉拿妖物。
司楹慌了神,自己便是花妖之身,万一没找到妖邪,把自己捉起来该如何是好。忙把全身的灵力尽数隐去。
入了夜,虽说已是夏末,可凉风已经能浸入肤骨。司楹刚点上寝殿的灯烛,便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以往自己能用灵力驱寒,如今灵力是用不得了,这瑶华殿也没有更厚的衣物,司楹用手掌搓了搓双臂,看着面前闪烁的红烛,欲哭无泪。
倏地肩上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袍。
司楹忙转身,却正好对上一双温润而泽的双眸,吓得退了半步。
“吓到你了?”温予安将司楹外袍的上锦带系了个结。“最近天气转凉,没有衣服穿了为何不找我?”
“我只是个宫女,这种事情怎好劳烦殿下。”司楹讪笑。
这小丫头,身份倒是适应的挺快。
“无需把自己当成下人,瑶华殿太冷清,我平日也只有晚上能来这里看看,只是寻个人来陪伴母妃罢了。”
“谢谢殿下,我误进了瑶华殿,殿下并未责备,还允我住着。”司楹学着其他宫女的样子,向温予安行了个礼。
“无妨”,温予安摆了摆手。
“我有一事,想要告诉殿下。”
司楹停顿了一瞬,却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有些戒备的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温予安倾身,靠近司楹的脸颊。
司楹一怔,霎时又反应过来,便凑上去,伏在温予安的耳畔轻轻开口。
“前几日殿下来这时,我发现似乎有人在偷偷监视殿下,似乎还是修为不低的高手。”
司楹本是花妖,化成人形时五识更比寻常人灵敏数倍,前日温予安在殿内祭拜母亲时,她才发觉了这异样。
温予安站直身子,他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这皇宫内暗流涌动,以前不是没有人打过他的主意,但好在他行事一向谨慎,也就从未被得逞。
只是,这次来头似乎不小,他竟未曾发觉。
温予安的目光落在司楹身上,小丫头着实聪慧。
司楹见他不言语,也不知自己的话是否有不妥的地方,有些懊恼。
而温予安只说了句,我会小心的。
3
司楹只知道皇宫内险象环生,却不想竟有人如此大胆,敢直接刺杀皇子。
那晚温予安在殿内夜读,司楹见烛火暗了些,便多拿了几盏想要点上,突然发现有人影闪过。
只一瞬,一个黑衣杀手破窗而入,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朝温予安胸口刺去。
司楹大惊,情急之下便迅速动用了一分妖力,打中了那人的手腕。
匕首偏了三分,只划过温予安的左臂。
杀手又极快地抬起右手朝温予安的胸口重重击了一掌,随后隐入夜色逃匿而去。
司楹正要追出,却被拦了下来。
“太危险了,别去。”温予安开口,仿佛在忍受那一掌的带来的疼痛。
“等下我去回禀父皇,派人捉拿刺客。”虽是这么说,但温予安清楚,此人看起来武力高强,追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以前不是没有追过,就算捉到刺客又能如何?那些人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司楹回过头,才发现温予安的左臂受了伤,刀口处的血水已经浸湿了衣服,急忙寻了药来包扎。
“刚才……”
司楹手上的动作一顿,刚刚动用妖力时她并未作掩饰,所以已经猜到他要问的是什么,便张口答道。
“我以前学过武术,那一招叫隔山打牛,掌风正好打在他的手上了。”说完还嘿嘿地憨笑了两声。
温予安的手掌落在司楹的头上,轻轻揉了几下,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柔软了些。
“很厉害。”
“哪些贼人太可恶了,抓到了一定要他也尝尝被刀捅的滋味。”司楹一遍包扎,一边咬牙切齿道。
“刚刚他打你那一掌,胸口还疼吗?”
“无碍。”
休息了片刻,疼痛早已缓解了些许。
只是刚才被打中之时,胸口似乎有一瞬微不可察的刺痛,温予安却并未在意。
“阿楹。”温予安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殿下。”
“谢谢你。”
温予安目光灼灼,嘴角噙着温浅的笑意,司楹别过偷看他的眼神,双颊红了几分。
4
司楹在瑶华殿的日子过得很安心,从前还需要小心翼翼,免得被旁人发现,现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住在这里。
温予安隔一两日便会来瑶华殿住一晚。
有时他趁着长明烛火在殿中读书,温柔的暖黄色映在眉眼上,司楹偷偷看他的目光也痴了几分。
温予安还带了些话本子来,司楹翻着手中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心头泛起一丝甜意。
这日闲来无事,司楹想着把屋里沾了灰尘的桌椅都擦洗一遍。活还没干完,便看见温予安从殿外走进来,手里还拿了个东西。
“殿下。”司楹笑嘻嘻地冲他行了个礼。
温予安坐到殿里的主座上,打开了手中的盒子,盒中放着一支流云簪。
此簪名为灵曦,细细的簪体上雕着奢华却不繁乱的花纹,簪头嵌了水墨色琉璃,散发着温润的流光。
温予安向司楹招了招手,浅笑一声。
“过来。”
将簪子缓缓插入青丝绾就的发髻。
母妃从前最喜这簪子,却总是说自己年岁已大戴不得,以后要送给有缘的姑娘。
如今这灵曦簪在司楹的发间,流光溢彩,衬得眼前人顾盼生辉。
“使不得啊,殿下。”
前几日司楹整理瑶妃的钗奁时见过这簪子,独放在一个盒中,想来极为喜爱。
“你救我一命,还戴不得一个簪子吗?”温予安闻言笑道。
“阿楹肤容胜雪,这簪子,配得上你。”
司楹便不再推阻,道了谢。
“住了这么些天,会觉得无聊吗?”温予安问道。
司楹想了想,无聊倒也说不上,殿下前几日还给她带了好些话本子解闷,不过皇宫内这么严肃,确实是少了些趣味,倒有些怀念宫外的日子了。
温予安看她的神色,猜到了些,于是便开口,“过两日待你出宫玩可好?”
司楹忙不迭地点头。
翌日,温予安派人在院中扎了个秋千,还在圆池内放了几尾红鲤。
温予安陪司楹坐在石椅上,看圆池内的红鲤鱼悠然游动。
司楹漫不经心地撒着鱼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道。“殿下,那日的刺客抓住了吗?”
“并未,不过我让父皇加强了这里的戒备,以后应该不会有刺客混入瑶华殿了。”
“不是,我只是怕还会有不怀好心的人伤害殿下。要不我跟着殿下?我会武功,能保护好你的。”
司楹满怀期待,那日的刺杀让她心惊,殿下这般温和善良的人,任谁都想他好好的。
“你啊,安心地住在这里就好了,我会小心的,嗯?”
温予安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5
温予安遵循了他的承诺,偷偷带司楹出了宫。
长街上做买卖的铺子错落而置,路上车水马龙,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司楹张嘴咬下一大半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像小兔子般,迫不及待的看着四周的盛景,眸中闪着光芒。
“这么好吃,给我尝尝,嗯?”
温予安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轻笑一声。
司楹看着竹签上那颗被自己咬下一半的糖葫芦,正要伸手把它拿下来,却被温予安拦住了。
“无妨,就它了。”
温予安低头,忽然就凑过来,从善如流地咬住那剩下的半颗。
司楹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羞涩,那颗糖葫芦,似乎还粘着她的口水呢。
“前面勾栏里会演傀儡戏,想去看吗?”
傀儡戏!司楹眼神一亮。
两人挤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温予安忙牵住了司楹的手,十指相扣。
“别走丢了。”
傀儡戏正演着《嫦娥奔月》这一出,几个提线小木偶活灵活现地表演着。
嫦娥和后羿大神正跪在西王母的面前,言辞恳切,“西王母,十个太阳为祸人间,求求您救救大伙儿吧。”
伴着唱词和击打的乐曲,台上异彩纷呈。
“殿下你看那十只金足乌,演的好逼真啊。”司楹兴冲冲地转头,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指着台上的木偶说道。
“等会演完了,带你去吃冰雪冷元子好不好?”
“好啊好啊,最喜欢冰冰凉的东西了!”
店家说天气转凉,冷元子不买了的时候,司楹着实失落了好一会。
“今日新进了来自胡地的葡萄美酒,姑娘可要尝尝鲜?”店家笑脸相迎,“今日是七夕节,夜里街上可热闹着呢!”
温予安付了银两,司楹迫不及待地大喝了两口,还砸吧了几下嘴,学着江湖人士的样子豪迈的竖起大拇指。
“好酒!”
暮色悄然而至,长街烛火千家,烟花盛景。
喝的醉醺醺的司楹趴在温予安的背上,两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殿下,那些人在干什么呀?”司楹指着不远处几个对着月亮乞巧的女子,不解的问道。
“今夜是七夕,有的姑娘们在向九重天上的仙子乞巧,让自己有一双巧手,有的也求姻缘,求个如意郎君。”
“那我也要向仙子乞巧。”
“你就是仙子啊。”温予安面上神色异常温柔。
司楹娇憨地笑了几声,似乎并未听懂他这话里蕴含的深意。
“那我求个夫君好了。”
温予安眸色暗了暗,“不许求。”
6
中秋将至,司楹本满心欢喜的准备着送给温予安的月饼,却不想宫中传出风言风语,说是二皇子勾结妖邪。当晚温予安便被传入御前讯问。
昭和殿内。
一个面相奸滑的道士正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揭露二皇子的行径。
“草民今日发现二殿下额间邪光隐现,是耽于妖物之兆,一切还请圣上定夺。”
“你的一面之词,何足为信?”皇上坐在龙椅上,面色严肃。
“待草民一验便知。”道士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取出一根细针,向温予安道一声得罪了,便从他的指尖刺入。
“草民以针从此穴扎入,见针头呈现青黑色,便可知殿下邪气侵体,不过无妨,殿下随草民去道观清修数月,就无大碍了。”
针头缓缓显出青黑,温予安暗自心惊,那日刺客根本不是来杀自己的,而是图谋今日。
皇上压抑着怒气,氏族与后宫相互勾结不在少数,多少人曾明里暗里算计他宠爱的瑶妃和最器重的儿子,这次竟如此明目张胆。
回道观清修?怕不是在路上小命就交代了。
“罢了,这妖物说到底也未曾找到,朕让二皇子闭门静修几日便是。”
皇上极力忍耐着。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现在也他们撕破脸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妖女,正在宫中。”
道士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二皇子一向独得皇上器重,主子本来只是派自己设局打压一下他的气焰,谁知那日派出去的人竟有了意外的收获。
还未出手,二皇子就自己往陷阱里跳了。
司楹被押入昭和殿时,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镣铐住,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这正是那妖孽,此妖为花妖,最会勾人魂魄,实为祸端。”道士十分得意。
温予安看到被折磨成这样的司楹,顿时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大意,让她被卷入这场无端纷争。
皇上看了她一眼,知晓这正是温予安那日求来看守瑶华殿的女子。
“你是妖?”
司楹低着头,没有说话。那日不小心动用妖力,却不想仍是被发现了。
“将这妖女关入牢中,来日处以死刑。”皇上正烦心如何为自己的儿子脱罪,脸上阴云密布,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司楹带走。
“父皇不可。”
温予安跪在地上,看向自己的父皇,声音带着颤抖。
“儿臣以性命担保,司楹她心性善良,绝无害人之心。”
“二殿下真是被这妖女迷惑了心智啊,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道士在一旁火上浇油。
“予安——”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若纵容了二殿下,朝中大臣听了该如何作想?”
“父皇千万不可。”
温予安眸中尽是悲伤之色,直看着皇上,微微摇了摇头。
“先将她押入牢中,容我随后再做决断。”皇上转过头不再看他,敛去了神色。
7
“你可知你这样做,便是承认了他们给你定的罪名。”皇上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温予安,满面愁容。
屋内只有他和温予安两人。
“我知道。”温予安低下了头。
“但我不能让她无辜受害,这一切,不是她的错。父皇曾教导儿臣为君仁慈之道,如今怎能将罪责加诸一个心性纯良的女子身上?”
“如今朝中大臣们咄咄逼人,我这次怕是不能保全你们了。”
“求父皇饶她一命,定儿臣的罪吧。她不是妖孽,不是。”
温予安紧紧攥住皇上的衣角,固执的坚持着。以往的明枪暗箭他都忍了,但这一次,不可以。
“求您放过她。”
皇上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能否让儿臣再见她一面?”
皇上看见他面上悲痛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头。
天牢内,司楹身上新旧伤痕叠错,被折磨的气息奄奄,几近昏厥。
这道士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凶狠的法器,将司楹的灵力全部毁去。
温予安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牢房。
看着面前的女子,愧疚和悔恨如淬了毒的匕首般在他心头划下深深的伤痕。
温予安半跪在司楹身旁,双手都在颤抖。
良久,温予安抬起手,轻轻将她揽在胸口。两行清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滚落。
“是我连累了你,遭人陷害。”
司楹抬起头,看着温予安通红的双眸,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殿下没有连累我,我本就是妖,欺瞒殿下许久,如今还坏了殿下的名声。”
司楹将手轻轻环上了温予安的腰,呼吸间全是属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从未想象过,有一日能如这般靠在他的怀中。
她本是清源山上的一株鸢尾花。
机缘之下受了一位仙家的点化,修行成妖,幻化成了人形,在人间游历了数十年。
有一日误入了瑶华殿,看见一树开得极好的蓝花楹,一时贪欢便流连了几个时辰。
只是无意间的一瞥,在树下看到一个少年,眉目清秀,如松竹般清冽。
只这一眼,让她觉得心头痒痒的,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后来才知道,他是宫中的二皇子温予安,瑶华殿里那个貌若天仙的女人,他唤作娘亲。
温予安,予安。
这个名字就如藤蔓般在司楹心头生了根,反复念来只觉唇齿生香,柔情缱绻。
少年的温予安,还带着些未脱的稚气,却已经像个小大人般每日早起念书习字。
司楹在外游历数十年,所见到的贵族公子大多都是蛮横无理,举止乖张。
而温予安却异常谦逊有礼,即使是见到宫中的婢女,也会微微颔首,喊一声,姑姑。
这蓝花楹树上,司楹一待就是五年。
当初十五岁的少年,早已成为弱冠的公子。
司楹喜欢看他噙着温柔的眉眼,看一分,便欢喜一分。
有时她调皮地化作一朵小巧的蓝花楹,落在他的肩头,染了满身清冽的气息。
那日温予安在树下铺了接落花的锦缎,她看的有些痴了,如同福至心灵一般,翻身从树上跌落。
抬了首,视线撞进那双温润而清亮的眸子。
8
宫中议论纷纷,难怪二皇子如此偏袒那女子,原来是被妖孽迷惑了心智。如今这妖孽被赐毒酒,二皇子也被皇上关了三个月的禁闭。
天牢中。
司楹看着眼前的酒,忽然就落了泪。
这一世,她走过长街小巷盛景时,看过人间烟火迷离处,最后却是在一树盛放的花楹里,寻到了此生的归宿。
她端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司楹在清源山脚下的清泉边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她怎会睡在此处?为何又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罢了,忘了便忘了吧。
司楹伸了个懒腰,月华楼前几日说是进了胡地的葡萄美酒,定要一尝为快。
站起身,朝城中潇洒的走去,一如数年前在烟火长街里的恣意人生。
温予安在瑶华殿的蓝花楹树下,席地而坐。曾经滴酒不沾的人,如今也醉眼朦胧。
指尖摩挲着那日司楹留下的灵曦簪,恍惚又忆起了昔年时光。
那时他十五岁,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失了眠,在庭中漫步,忽然就看见树枝上睡得娇憨的女子。
那是仙子吧,他想。
经年一顾,就乱了今后数载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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