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文/舒子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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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得越来越嗜睡，清醒时间从平时的八个时辰急剧锐减到四个时辰，因而，我错过了好多东西。
通身清爽的男人眼里沉淀的都是沧桑，黑色长袍即便在微风之下依旧不见丝毫拂动。他站在书剑派的大门前，注视着门内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眼中好似空无一物，又好似包罗万象。
“子澈……”花倾雪坐过来摇晃我的身体，试图拯救我昏昏欲睡的灵魂，可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每日里都是圣女和倾雪费尽心思陪在我身侧，不过这对顾十九的药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顾十九房中药香萦绕，他噙着一丝笑看着来人，并不言语。半晌，还是来人先开口了：“你还给她喝这样的药？范纽文已经在书剑派大门口了。”
“到了又怎样？”
“他的‘野史春秋’可是包罗着‘殷商巫术’，‘越人医术’和‘天罗地网’三重手段，曾和盟主大战，两人功力不相上下！只是他淡出武林太久了，所以才被人遗忘。”来的是顾十九的师兄林枫，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急得都想给他一拳把他打醒。
顾十九眉毛一挑：“如果不是这样，冷眼观史也不会让他来保护舒子澈。”
“你疯了！”林枫这话也不知是因顾十九对盟主直呼名讳，还是因为他心中想法是在狂妄。
“我没有，我很清醒。范纽文不是最擅长在不动声色之时取人性命么？所以，他……”
“所以，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退路么？”
顾十九回过头去，门外，范纽文的黑袍在风中纹丝不动。他手中拿着占卜用的蓍草，似乎一双眼里倒影着的并不是顾十九，而是天地星命。
“这都已经是什么样的时候了，你以为就凭占卜就能杀我？”顾十九冷笑一声，不见丝毫慌乱。
范纽文站在原地并不曾动，只是将手上攥着的一把蓍草朝顾十九扬了扬：“我没打算杀你，因为蓍草根本杀不了人。不过，看你对我的‘殷商占卜’这么轻视，你可敢过来抽一支自己的命？”
门口出路被范纽文完全遮挡，顾十九知道自己如今是毫无退路。何况林枫虽然和自己同属流沙，但纵横之间，从来都不是一团和气。
“即便如此，远水不解近渴，你在此同我虚耗时日，舒子澈又如何能醒过来？”顾十九虽则这么说，但他对范纽文的功法全然没有头绪。人对未知的事物到底还是存在着忌惮的。
“顾十九，你的医术也不过是春秋之后战国重新编纂的断篇残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为了打压顾十九的气焰，范纽文甚至不惜说他修习战国时期的“鬼医”是断篇残简——他用这么寡淡的语气说来，无异于将顾十九平生所学打入旁门左道。
“断篇残简又如何，你为了挟制我，不也分身乏术？”
“亏你还是鬼谷流沙的人，习的是战国鬼医，竟不知逍遥派自战国时就传下来的‘庄周梦蝶’么？”范纽文一面说着，将手中的蓍草尽数抛出，“顾郎，你已入我之局，无路可退！”
“不好！”顾十九心中暗暗吃惊，正想追出，那蓍草纷纷而落，竟似是要将他围在当中。林枫微不可见地挪了一挪，恰好避开了蓍草的笼罩范围，看着顾十九在其中进退维谷的模样，心里又可惜又快意。
“师弟，你还是在他面前收敛些。这次是范纽文，下次……会不会是盟主亲自出手？”
“我还没那么大的分量。”顾十九已在与范纽文的对阵中输了一招，心湖已乱，对着林枫明显挑衅的话语，竟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真情假意，只管嘴上不落了下风罢了。
“多谢范先生出手相救。”这边，我终于摆脱了多日来的昏昏沉沉。开眼瞧见黑衣先生，终于不再是顾十九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时间不多了，小梳子这样的弱质身体，我这把老骨头只好奉命跟你奔波一趟。”这人眼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我看着不觉怎样，这边圣女和小师妹就开始倒吸凉气了。我诧异地看着她们，却也不多问。总归是他救了我，又是盟主亲自安排的人，我不该起疑心的。
“也不知道这个范纽文在这里到底好也不好。”等他出去了，圣女和倾雪使对我说。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总归不会和顾十九一样坏。”我神清气爽，在圣女和小师妹的帮助下梳洗一番，总算是可以下地活动了。可是因为躺了太久，甚至都有些腿软起来。小师妹这个闹腾鬼这次难得没有嘲笑打趣我，倒是很帮扶着我走到书剑派的大堂去。我正诧异着，就听倾雪道：“子澈，你可是头一个让盟主上心惦念的人啊。”
“倾雪……你，你……”没想到这次开口打趣我的，居然不是小师妹，是倾雪！我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地嗔了她一眼作罢。
“顾十九到底是想将子澈如何？”才到了门外就听盟主询问。我只当是顾十九在里面，就停住了脚步。倾雪和圣女也停住了。
“据属下看，初始时大略是想要用要滞缓小梳子恢复。细细一查，那用药中又有些迷幻成分，大略是想要盗取小梳子心中事。再晚些，怕药效就要深入脑髓，无药可医了。真到了那种时候，恐怕他就该抢尽了先机。”里面传来的声音却不是顾十九的，这让我很舒了口气，几乎软倒。我却并不曾发觉，身侧的圣女和倾雪看我的眼神多了些什么。
“是这样么。”盟主只是淡淡回了这么一句，顿了片刻就道，“子澈，进来。”
“多劳盟主挂念，是子澈延误了盟主大计，深感惶恐。”我现在走起路来步子还是有些虚浮，好歹在圣女和倾雪的帮助下没有疏忽了礼仪。
“你还未痊愈，原本是不该叫你来的。只是我们实在等不起了。”盟主指了指下面的座位，我就坐在了倾雪和圣女之间。这样的位置很是让我不安，但众人都无异议，我虽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到底还是坐下了。
“不必拘束。你且再来为本座辨一辨画中人。”一面说着，盟主将手一拍，掌门和副掌门自然将卷轴摊开来。
“是他……”我一眼看去心下便有些了然，闭着眼睛企图将梦魇淡去，只是心如擂鼓，冷汗涔涔，实在难以平复。
“怎么。小梳子还是不舒服么？范某再替你看一看。”我这里情形早就被对手坐着的那人看进眼里，他也不顾上面还有盟主坐着，径至我面前，要替我把脉。
“不用……我只是在昏迷的时候梦到了些和他有关的东西，一时难辨梦境现实，颇有些恍惚罢了。”我却不敢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让他帮我诊治，毕竟顾及盟主威仪。
“那便给小梳子开些安神镇魂的药罢。”
他叫我……什么？我回过神听他这么称呼，有些迷茫。这是不是，太过亲昵了一点。我一面想着，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并不多言。可是我明明感觉许多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子澈，你说‘是他’，难道你认得他？”谢天谢地，盟主开口了，略略削减了一些我心中的尴尬。我定了定神，才将梦中事说出。
“奇怪……”盟主听得双眉紧结，片刻后才斟酌着问，“他当真是你母亲的老师？”
“是的，我外祖父非常敬重他，两人更是八拜之交。不过，他一直用着‘听机’这个名字。我也并不知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君知命。”
“柳老先生在武林中清誉素著，宾朋千百，可惜这听机倒是默默无闻，极少有人知道。”连城三少轻轻敲击着桌案，似乎努力在思考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可……他在几百年前，的确是入侵我武林的主谋啊。”前掌门蓝夫人眼里也闪烁着迷惑不解的神色。
“小梳子，他除了教导你母亲和几个舅舅之外，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什么事？”都到了这时候，范大侠还是这么顺口称呼我为“小梳子”，这真是让我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我有些怨地瞥了他一眼，试图去回忆那些零星片段：“母亲说，他似乎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但也因为天机泄露实在过多，因此身体一直不好。”
“这话的确是有些依据的，毕竟人不能与天相争。一旦试图改变什么，必然会招致祸患。小梳子你接着说，令堂可还什么别的事告诉了你？”
“我生下来时，”我陷入艰难的回忆，“母亲说他帮我相命，说我根骨太轻，怕是……容易夭折。”
“那你现在还活蹦乱跳，想必他留有后手。”林枫轻咳一声。
“他说，我必得修成一门功法，才能保我性命。这功法不易得，叫《琼玖华章》，据说是以不晓得多少块的勾玉碎片组成。一旦集齐了勾玉残片，就能得到完整功法……为了防止我夭折，他以音律入真气，先传了我些东西在体内压着，只是我还不大会用。”
盟主微微颔首，忽地笑了：“子澈，你不必说了。本座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不过就是他设置的局。而你，不过是恰逢其会，必须入局而已。”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蓝夫人说的——既然他数百年前就来过，如何能给你相命？数百年，即便那时是孩童，如今怕都化成飞灰了！”安寺劲当了半天的背景布，这会儿终于有了他说话的时候。
“我想，我知道是为什么，”范先生站起身来，娓娓而言，“我在野史之中曾经看到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方式衡量时间。既然是异世大陆，想来同我们的时间并不相同。说不定我们的数百年，不过是他们 数百日；亦或那人神通，能颠覆宇宙时刻，强行扭转期限，因而可得在我武侠大陆数百年间仍未就死。”
“不过，他这么做，必然要有代价。”范先生一面说着，看众人都是一副骇然神色，这才指点着那卷轴，“诸位请看，他瘦骨嶙峋，了无生气的模样，怕就是因强扭天意，天理不容，才使他生机不复。倘如今他就在此地，怕只有任人宰割。”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舒了口气——真和他说得那般，这君知命也太过可怕。
“这就是一个局，此人已经将所有人都算了进去。《琼玖华章》大略是专为子澈所设，但异世大陆之中，未必没有突破的契机。人之贪念不可遏制，是以，我们也只能入局。”盟主一席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
人之贪念……老先生，你当真就是这么可怕的存在么？我心里一面想着，又看了范先生一眼。那么，他在种种机遇诱惑之下，还会保我周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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