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华满一百岁的那日曾对我说,“哥哥,为什么你长成了我夫君的样子”?
永川之歌
花与叶之死“哥哥,哥哥”,永川河岸上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孩再一次飞奔着扑向前方的绿衣少年。
青年转过头,眉头微蹙,“都说了你别再跟着我了”。
女孩却不依不饶,一头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口中仍道,“哥哥,哥哥”。
青年蹲下身将女孩幼小的身子轻轻抱起,无奈道,“你啊”。
女孩欢欣的趴在青年的胸膛上,口中仍叫,“哥哥”。
青年摸着她的头,叹道,“你现在只会叫我,也不知是好是坏”。
女孩靠在兄长怀中,脸上映着清澈的水光。
但她脸上的水光却如晨雾般慢慢散去,直至虚无。
因为她和她的哥哥都是幻境里的神,而幻境,终究是会散的。
我也早知它会散。
但我仍站在灵梦山顶的木屋里,看着面前这道水幕般的幻境,一遍又一遍。
直到青年怀抱女孩的身影又一次沿着永川河岸的小道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那大片碧绿的彼岸花藤里之后。
我终于转过了头。
身后那片河岸幻境瞬间破碎,飞雪似的碎屑打在我绿色的长袍上,片刻就消失无踪了。
幻境又碎了。
如今我时常会想,即便我真的建造出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她才刚刚出生的永川神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就会有不同的结局吗?
我知道我的的灵力不足以支撑我成为幻境世界的神,所以我无法决定我建造的世界里他们的命运,就如我们的父神也无法决定我们的命运一般。
父神建造永川之时,给我们定的命是如何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灵蒙山今日仍然像过去的每一日那般安静,安静地像一座坟墓。
这里就是我的坟墓。
灵梦山顶有一片断崖,是我最爱去的地方。
在这里,我可以看见永川所有的神,现在,他们正各司其职,为人间洒下黑暗,离别,灾难,洪水,和遗忘。
他们撒下的这些噩运,正在为人间世界带来黑暗,也带来黑暗之后的黎明。
我可以看见所有的神,却唯独看不见彼岸花神,她是死亡之神,她给人间带来最大的苦难和恐惧。
我站在永川神界的顶峰,便每日都能听见人界咒骂永川之神的声音,在那些咒骂声里,出现最多的,是珠华,我们的死亡花神。
珠华阿,她可是连接永川与九天神界接引之力,她可是永川众神的王。
可人间的这些人不明白,正是他们诅咒的这个花神,维护了人类千万年的传承与繁衍。
若是没有她,人间早已人满为患,那时人类就会化身妖物,争夺土地、自相残杀。
若是没有她,人死之后无神接引,便只能在暗黑深渊中徘徊。
若是没有她,永川众神便不是神了。
可惜他们不明白。
花之歌
花与叶之死曾经的我叫沙叶,那时永川众神都知道,我便是彼岸花的神、死亡之神。
但我只是叶之神,花之神的名字叫珠华,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永川最美的神。
珠华爱穿红色的衣裙、爱赤着脚踩在我的花叶上,她的额间还有一枚朱砂痣。
珠华诞生的那天,我刚刚年满一千岁。
那天的黑夜来临之时,永川境内果真开始飘下一片片巨大又漆黑的暗雪。
雪势汹涌猛烈,雪幕笼罩下的永川寂静的像是一汪死水。
永川境内这一溜主管灾难疾病的神仙们都整齐的站在永川河岸旁,站在那片的碧绿色的重重彼岸花藤之后。
只为那花藤之中,卧着那个身姿纤瘦的彼岸仙子,她是我的母亲,也是我们的王。
我们都在等,等她的女儿降生,等新的花神来到永川。
又一轮暗雪洒落下来时,母亲的腹部终于慢慢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花茎,花茎之上还长着一颗粉红的花骨。
她慢慢道,“我的小花神要出生了”。
众神都屏住了呼吸。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那颗小小的花骨朵舒展开一片片深红色的细长花瓣,花中那颗幼粉的花蕊上坐了个冰雕雪刻般的女婴。
女婴浑身散出一片微红的光华,散入周遭大片的彼岸花藤的根茎中,也散入了我的眼。
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那声势如雷鼓、如涛洪,直震地我耳晕目眩。
神仙们一片惊艳的叹声中,女婴终于睁开了眼,开眼的瞬间,那双瞳孔是绯红色的,像是两颗血色琉璃石,但那血色片刻便消散了,一眨眼的功夫,那眸子已变得碧绿清透。
这一刻,永川境内的彼岸花仿佛都受到了召唤般瞬间绽放,河岸上火红色的花株映得河中一片绯红,如血。
众神穿过花藤,走到彼岸仙子的床前,为新降临的花神送上祝福。
他们的祝福大多是望仙子少些磨难,少些噩运,少些伤情。
他们无法给予更多的祝福,他们本不是送去祥瑞的神。
白发及地的永川守护神也走到母亲塌前来,但他并未对小花神送上祝福,而是伸出他长长的手指点在小花神的额间。
他轻声对我说,“她叫珠华,是你的妹妹,也是你命定的爱人,你们的命运,就是日后的死亡之花。彼岸花、彼岸叶,生生交缠,世世无缘”。
我又惊又气,脸也憋的发烫,这是守护神的诅咒吗?
众神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守护神的荒唐预言,他们没有一个人对守护神的话感到质疑。
这时我便知道守护神正站在他的幻境中。
除了我,没有人能够看见他,我只好道,“她是我的妹妹,又怎会成为我的爱人”。
守护神没有回答我,只是轻声凑到母亲的耳边道,“彼岸仙子,你要做好准备”。
我连忙趴到母亲床边问她,“你要做什么准备。”
母亲抬起碧绿的双眸看向我,“什么准备”?
我还未回答,她忽然脸色一变,厉声道“沙叶,你见到谁了”!
她的眼里透着我未曾见过的凶光,我惊的无言,回头去看时,守护神已不见了踪影。
“我……”
母亲忽然抬头望向永川河边那座高居云端的灵蒙山,神色瞬间萎靡下来。
“母亲”,我轻声唤她。
她低下头,忽然叹息一声,“此后,你要照顾好妹妹,她是永川的希望”。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时我没有看见,株华躺在母亲的怀里时,正转动着瞳孔看我。
那日开始,守护神的话声便一直回荡在我的耳旁,从未停止。
难道那真是我与珠华的命运吗?我们为人间种下灾难,我们自身也是逃不过?
但我是个不信命的小神,终究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珠华渐渐大了,我们像这世上所有的兄妹一样,一同嬉闹、一同成长、一同去爬灵蒙山、一同去下永川河。
珠华慢慢长到了一百岁。
那一日清晨,她赤着脚踩在我脚下的花叶上时,我眼睁睁看着她的额间生出了一枚小小的朱砂痣。
那痣像血泪一般,将她原本皓丽的面容衬的更加夺人心魄,那是彼岸花神的标志,母亲也有的。
后来永川的日子忽然就过的很快,珠华仿佛是转眼间便长大了。
她出落的明眸善睐、风华绝世, 永川的男儿们都为她痴狂。
河神之歌
花与叶之死珠华即将年满八百岁的那年,每一日我走出家门,见到我的人都会问上一句,“珠华要成年了吧,告诉你母亲,我要上门去求亲”。
每当这时,我便总会微笑的回答,“我和母亲等着您”。
从前永川也有与我说媒的,我都只笑笑道,“沙叶生性散漫,怕不是个做夫君的料子”。说的多了,便不再有人问我。
我每一日都在祈祷珠华快点成年,祈祷她定下婚约,祈祷她嫁做人妇,祈祷我们打破守护神的预言。
我每一日都在等着,等着株华八百岁的那一天,等着一个男人走进我家的大门,将株华带走。
但我不知道,如果她真的被带走了,我又会怎么样。
直到,珠华八百岁的这一天真的来了。
这一天永川格外的热闹,噩运之神们都带上收集的奇珍异宝、灵蒙仙根来到我家的门前,求亲的人从我家门口一路直排到永川河外。
听疾病之神说,九天仙界也曾派人前来求亲,但那求亲的神仙老头还未跨过永川河桥,便被河神之子忘川打了回去。
这一天母亲坐在大堂中间,看着门外的一条长龙直发愁。
我和珠华坐在母亲的身侧,看着求亲的神仙带上聘礼一个一个的走到我们的面前,一番慷慨陈词后,又走出到长满花藤的院子里。
很快,母亲的院子就被挤满了,但门外竟还有大批求亲者未曾进门。
母亲累了,只好打发他们明日再来,但没人愿意离去,排在后面的求亲者也开始大声嚷叫。
嚷乱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还没献礼,待我献了礼,彼岸之神就会招我做女婿的”。
这是河神之子忘川的声音,我便对母亲说,“忘川已经修出原身了,整个永川,只有他能配得上珠华”。
母亲笑了笑,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忘川得召进了门,拜倒在母亲脚下,他穿的一身玄衣,跪倒在地时,身上仍然透着几分河神的高傲。
高傲的河神之子挺直身板,字正腔圆地对大堂中美艳的彼岸仙子道,“彼岸仙子,我与珠华同生同长、情意相合,忘川愿娶珠华为妻,一生护佑她,此誓永存”。
母亲想了想,“说起来,你与珠华是同年而生,性情也算相合”。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叹道,“珠华是死亡花神,天生毒夙,我只愿她能找到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
母亲的话音还没落地,忘川便已站起身来,郎声道,“仙子请看”。
忘川话音落地,瞬间涨至七八丈高,众神还未感叹,高大的忘川已经张开大嘴,从嘴里吐出一条巨大的水龙来,那水龙身上还载着一个小小的忘川。
院子里顿时嘶声四起,这一溜儿的青年神仙们仿佛瞬间就被摘去了光环,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无法与修出元身的忘川抗衡了。
吐出水龙后,高大忘川的身子便被定了型,而那水龙载着他的原身开始在院子上空盘旋嘶吼,口中喷出暴雨倾盆,雨珠落下时,我只好放出一片透明花叶来盖在院子上空遮住了雨幕。
那水龙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抖尽了威风之后,便飞到永川河上方,一头扎进了河中去了。
呆住的忘川回过神神,又拜倒在母亲面前,高声道,“还望仙子成全”。
母亲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珠华,珠华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母亲只好道,“珠华,你愿意让忘川成为你的夫君吗”?
珠华抬起头的那一刻,我不敢看她,但我的心跳已经停止了,我害怕她说出那几个字,更害怕她不说。
珠华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慢慢转头看向我,“哥哥觉得如何”。
她的声音温柔、魅惑,院子所有的目光的便都随之聚集在我身上。
我僵直着身子,道,“忘川是最配你的”。
恍惚间,我看见珠华对母亲点了头。
母亲很开心,走入院中在忘川的额间一点,为他画上了一道长痕,忘川当即跪倒,颤声道,“多谢仙子成全”。
母亲将他扶起,再不多言。
我看着喜不自胜的忘川,竟觉有几分窒息。
忘川身后站着一个白发老人,他在看我,看我是否会阻止这场姻缘,但我没有,他却表现的十分哀伤。
婚约已定,众神落寞散去,忘川走进殿内喜气洋洋的拍着我的肩膀,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哥哥了”。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我只记得从他脸上散发出的那道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光芒。
是呀,对于永川的神来说,得到珠华,就是得到了全世界。
晚上,我躺在床上,院子里传来珠华赤着脚踩过花叶的声响,我知道她会来找我。
下一刻,她果然来了,她走进屋子里,走到我的床前。
我没有回头,她便问,”哥哥喜欢忘川吗”?
我说,“整个永川界只有他能配得上你。”
她又问,“那你呢”?
我站起身来看着她,这才惊觉我的珠华已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了。
她穿着她最爱的绯红纱裙,梳着忘川女子最爱的飞云髻,额间的朱砂泪流光溢彩,这样的珠华令我不敢直视。
她凑到我的面前,伸手指着我心口,“沙叶,我们同茎同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原来她不叫我哥哥的时候,声色也是这般动人的。
我看着她,冷声回道,“那你就嫁给他”。
她忽然笑了,“好”。
那日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珠华,母亲说她已经住进了河神的水宫里。
过了许久,我似乎已习惯没有她的生活。
我走到灵蒙山脚下,抬头看向山顶。
我想守护神一定在那里看着我,我想告诉他,我已经破解他的预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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