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末。
早上进店，开始拿着抹布和玻璃清洁水仔细的擦橱窗。早上的购物中心还没顾客，商场里静静的播放着轻音乐，轻松惬意，让人难以想象半个小时以后这里的人流攒动。每次还没开张的时候和晚上打扫的时候，我总有种错觉好像这商场是属于我的。
唉，别做梦了。
老板叫我的名字，我一回头，见他色兮兮的对我笑，堆出满脸的褶子：“阿孟, 你长得特别像一个schauspielerin（演员）， USA的， Lucy Liu！你知不知道？”
呵呵。
玉姐走过来，把我拽到一边，“他就这幅死样子，已婚猥琐男，有贼心没贼胆！”
又一波植物大战僵尸结束战斗，大厨阿刘去后门口抽烟，我跟着他一起也出去透透气。他很瘦，拱着个腰，听说不到35岁，看着却只是有45了。头上一半的头发都白了。手上的力气很大，那么重的一口锅，颠上一天。
他点了根烟： “小孟，我看你人很好的。别跟这店里的姑娘学啊。他哪有大学生的样子！ ”他呸了一口。眉头皱紧，又抽了口烟。那吐出的烟圈，带着他的抑郁不满，慢慢的散开，飘远。
“大厨，也给我根烟吧！ ”
他愣了一下， “你也抽啊！不早说！ ”
我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想往肺里咽，却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阿刘笑： “不会抽就别往里咽啦。 ”
我问他： “你哪里人啊大厨？ ”
“对啊，我福建的。斯图加特这里我们老乡很多的。难民营里啊，都是我们福建人！”
“为什么？ ”
“家里没日子过，花钱出来讨生活啦！”
“怎么出来的？”我又吸一口烟，还好，这一次没呛住。
“都是跟蛇头过来的。”
他却又笑了，漏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说：“当年我出来的时候，还是个20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呢。一眨眼变成老头子了。”自以为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就再也没回过家？”
“没法回啊。回家就来不了了。跟德国政府都是报假地址假名字的。知道确切地址就遣送回国啦。”
“你们怎么过来的？”
“先做卡车到穿过俄罗斯，潜伏在边境，闯关啊。”又说，“不过说真的，我们那时候算是幸运了，有些人离开了就再也没联系上。一个集装箱里几十个人，氧气不够，憋死了也没人给开门，死了就直接扔海里了。”
他叹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我听得胆战心惊，“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德国呢？这么危险？”
他倒云淡风轻：“我之前偷渡去日本，没成功，之后就另找路子来德国了。 ”
“九死一生啦，你们这些学生不懂的！”
我一时无话了。
又转换话题问他：“那你的老婆本存好了没？ 挣够了钱该回家去老婆了。”
他噗哧一笑，笑里竟然隐藏些不好意思，“瞎说！ ”
饭店里老板娘又在用她那那个文法不通的中文开飚。大厨难得的没有理会。
这种时候我总感觉有些悲凉。读书的时候听人说什么学而优则士，书中又有黄金屋又有颜如玉。在这个几乎算作漂亮的老板娘的谩骂和唾沫飞溅中，我不可抑制的自怜起来；总叫嚣生命就是一场痛苦的旅程，可是这个时候才感动生活如此细化真实的不易，切肤的，还血淋淋的，不留一点余地。
我们坐在后门口的纸箱子上，看着对面的停车场。一轮红红的大太阳，还残留些虚弱的红色光芒，晕了半边天空一片粉霞，美妙极了。这时候，我又感觉世界是我的了。
又沉默了抽了一支烟。那抑郁之气，仿佛真的随着这个烟圈，慢慢升空，消失在了夏日傍晚的空气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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