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的天空

你会不会突然想起某个人，某个跟你无血缘关系，也不是陪伴你一辈子的人，那个人只是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短短的几个月，几年，或者长达几十年，如果有，那么这个人就是你无比珍贵的人，不管以前你们有过怎样的过往，是朋友也好，是敌人也罢，这个人都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暖阳透过窗，懒懒的洒在地上。我就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一位远方的朋友，一个相识十四年的朋友，一个年少时相互陪伴的朋友，一个我习惯叫他明的朋友。他相像极了夏日的蓝天，让人舒适，给我在人生黑暗的时光里，给我安宁，给我力量。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你们遇见但只是匆匆而过，或者你们相识了却只是泛泛之交。两个人能够成为无话不谈，推心置腹的朋友，得是需要多大的际遇和缘分。

如果不是某一次的排坐位，我跟明成为了同桌；如果不是一次意外，明生病请了一周假，我想我们都不会成为朋友。我只会跟其他人那般远远的看着，或者又像某些人一样不断的拿题目来请教他，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秘籍一般。

造成这样的原因只有一个，明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的。那时的高中，真的是一个成绩好，分数考的高，老师同学都会把他神化的时代。他像极了头顶的那片天空，让人仰望，可望而不可及。

同学们对明要不就是一副膜拜大神的样子，一下课就很多人围着他拿着各式各样的习题来问他，亦或者是更直接的问，你学习成绩怎么这么好，有什么秘诀，告诉我一下呗！

要不就是对他充满嫉妒，不跟他说一句话，暗暗较劲，努力学习，期待某一次考试压下他的风头。要不就是已经认清现实，自认天分不够，承认他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一般。要不就是对他嗤之以鼻，认为他只是学习好罢了其他什么都不行。无论大家怎么想，可是在老师眼中他就成了标杆，什么事都号召像他看齐，什么事都以他为标准，慢慢的他就成了所有人心里那永远也达不到的彼岸，那高高在上的神。

这一切都跟我无关，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用现在的话说，我当时真是一个佛系少年。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喜欢跟人说话，而习惯静静的看一些与学习无关紧要的书，在脑海里构架着一片碧海蓝天，写一些自娱自乐的文字。虽然我跟明是同桌，但是我们却并无交集，没什么交流。

直到国庆假期上来，明生病了。耽误了一周的课程，返校后，他跟我这个几乎没跟他说话的人，问起了这一周的课，我也就简简单单的把一周来每门课的进度告诉了他。从此我们开始有了一点交流。

也不知从何时起明会拿着发下来的作业，看我的错题，然后跟我说这题该怎么怎么做，可我却几乎没听，有时还嫌他啰嗦，但出于礼貌，我只好安静的听他讲完。有时他还会再次翻我的作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题怎么还没改过来，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怎么做的嘛，是不是没听懂，我再说一遍。讲完后还不忘唠叨几句，整天就知道看什么读者、意林、哈利波特之类乱七八糟的书，心思不在学习上以后可怎么办。

我想他不是疯了吧，我自己都不关心，你瞎操什么心。我不买账，自然有人想买账，一下课就有围着他问题目的人，看着他给我讲题，也旁听学习了。以至于我下课后都主动的走开，给他们腾地，享受外面的宁静。

明看着我走了，大手一挥说，都下课了，要休息了，这么简单的题还不会，自己去看书。说着挤出人群了。有人看不过去了，指着我说，你有空给他讲题，没空搭理我们，你偏心！

明只是笑着走远了并不搭理。是的，明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而且是看着让人莫名其妙的笑。做题做着做着，他就不自觉的笑了，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的笑了起来。他的笑不是那种夸张式的大笑，而是无声无息的自我陶醉的笑，没有对着任何人与物的笑，在我看来就是旁边坐了一个奇怪的人，时不时的傻笑。

我的床靠着寝室里唯一的窗户，我喜欢在大家都睡了的时候，安静的靠着墙，看着挂在天空的那一轮明月，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某次，明夜起上厕所，发现我还没睡，便靠过来问我怎么还没睡，我说，看月亮啊。他望了望窗外，嘀咕了一声，无聊。便去睡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又过来了说，睡不着，聊聊天！于是，每晚的夜谈成了我们相互了解的机会。从开始的寥寥数语，到后来的无话不谈。从校园生活，聊到家庭，从过去聊到以后考什么大学，做什么事。

在他的带动下，我也开始慢慢的关心起学习来，一遇到不懂得问题，就问他，他都是详细的给我解答。而对于其他人他要不置之不理，要不冷言冷语，冷峻严肃的样子绝不是我平时看到的那个爱傻笑的人。

转眼，我们同桌了一年半，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了。某天，晚饭过后，我跟明还在聊着天，班上的某个成绩一直被明压着的同学跟我说，要跟我换座。我愣了一下，明直接把他推开了说，不行，门都没有，不要跟他说。奈何那个同学不死心还在那说，还想把我拉出去谈谈，明一直阻拦他。这时另一位同学来说，物理老师要明赶紧把今天收的作业送过去。明走之前跟我说，不要答应他。

那位同学见明走了，拉我出去商量，他说我们也是朋友，你看我就数学差一些，明的数学很好，我跟他同桌经常请教他，可以把成绩提上来，你也知道的，你成绩不是很好，跟他坐一起，又不能充分利用，真是浪费。再说你跟我换了座位为没损失什么，作为朋友，你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当时气的真想一巴掌呼过去，然而他后面的话更像一把利刃戳的我全身颤抖。他说，他已经跟班主任说了，班主任已经同意了，本来是要直接换的，但是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来先跟你说的，其实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都是要换的，何必等着班主任出面，我们自己换了就行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但是我能怎么办，我拿什么去抵抗班主任。我什么都不够优秀，绝对没有他在老师眼中的份量重。我有什么资格，什么权力，坐着班上最好的位置，占着最好的资源，一年多了也没多大进步，要我怎么去理直气壮的跟班主任说不换。我没有任何理由，而班主任可以用任何理由来换座位。我低下了头，之后座位迅速的换好了，回来的明看着远离的我，很气愤回到座位上，我一直不敢看他。

到宿舍后，我刻意回避着明，我看着窗外背对着他，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给他一个解释。宿舍的其他人几个人议论纷纷，都在问我为什么换座位，说我傻啊，那么好的位置干嘛要换了，某某算老几啊，叫你换就你换啊。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晚明没有过来夜谈，我一个人靠着墙，看着天上凄冷的月光。我能够听到明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或许明还在等着我给他一个答复，可是终究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他也没过来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们又回到了以前一样，没什么话说了，或者说比以前更陌生了，因为我们天天见面，也不再搭理对方，多了一份尴尬。

直到许多天以后某节语文课上，明的作文被当众念了出来，后来经过语文老师的修改，还投到某杂志上去了。作文写的就是我跟他的故事，他说这些天感觉很孤单，很无助，他最好的朋友，离他远去了，想不明白为什么，很痛苦，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会飘向何处。

班上人的齐刷刷的朝我看来，我低着头，感受着那些恶意的、嫉妒的目光。从此我的生活更加单一了，上课下课，独自在校园里闲逛发呆。或许我跟明的缘分就此到头了，就像两交相交线，从远处慢慢靠近，再相交，最终渐行渐远，天各一方。

有时我也会想起明突然的傻笑，想起跟他下象棋时他输了的懊恼，想起他教我做题时的循循善诱。这一切都过去了。

到了高二下学期，学习任务更重了。大家都更加认真学习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胡思乱想着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无忧无虑，放松着自己。

某晚，当我靠着墙发呆时，明过来了，我们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聊了起来，都没有再提起换座的事。慢慢的我们又似乎回到了以前那般亲密无间了。没多久，明被分到重点班去上课了。重点班就20几个人，是整个年级1000多人中最顶尖的学生，他们承载着整个学校明年高考的希望。见到明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听他说起，他要考清华。

高中最后的一年，所有的人都忙了起来，为了高考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只有我知道我并没有。高考之后，我和明没事就骑着自行车在城里闲逛，租着哈利波特的碟子，躺在他家里享受着解放后的时光。明漫不经心的把一套哈利波特全集向我砸来。现在可以好好看了，让你看个够。我捧着沉甸甸的书，满满的感动，那时的我们买那样一套完整的书，也是要花费自己许多钱的，更何况是要买明认为是耽误学习，对成绩毫无用处的书。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跟明在棕榈树下站着，他开玩笑的跟我说，他想跳楼，清华没戏了，他只考了621分。而往年清华的分数线在640左右。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二本线都没过，各方面给我的压力，让我只是惨淡的一笑。

后来，他去北京上大学了，我去复读了。开学前，他把他所有的资料都给了我。他开学后第一个月，给我寄来了第一封信，分享他在大学里的点点滴滴。就这般我们一封接着一份的信来来往往，我写着复读的苦闷与压力，他说着他大学的生活，并不断的鼓励我，激励我，有时还附带寄几本励志的书给我。等信终归是太漫长，写信的同时，我们还通话，那时我没有手机，每天中午或晚饭后的时间，去公共电话亭跟他聊上几句成了最快乐的时光。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本不想复读的，想出去打工闯荡的，跟家人闹了一架，最后屈服现实。在那段漫长的痛苦的日子里，是明给我了安慰和希望，是支撑我抵抗那无形的压力的支柱。

有次无意间聊到了那次换座的事，明说那次换座他知道，那个同学跟班主任说了之后，班主任便把他叫去了，跟他说了以后帮他争取高考加分的一些情况，再说帮那个同学的事，他不好拒绝表面上是答应了，可是心里不愿意帮那个同学。他还争取到要班主任要问我的意见，他本以为我不会答应不会换的，再说又涉及到班主任以后帮他的事，他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我也把当时的情况跟想法跟他说了，他只叹息一句，可惜了，不然说不定能同桌三年。

后来，我去山东上大学了。大四的下学期，六月初的时候，我北上去北京找他玩。他那时已经保送本校的研究生了。我们去了颐和园，吃了鼓楼附近的姚记炒肝。逛了什刹海的胡同和各种故居。站在北大的未名湖留影，坐在清华的校园喝着冷饮感叹。搭着地铁去看鸟巢，为了拍水立方蓝、红、黄三种颜色傻傻等着。

站在鼓楼的走廊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扣在古老的城池之上，我对明说道，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觉得你就像这天空一样。明不解的看着我，我微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跟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怎样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宁静，安详，或者前路充满艰难险阻。明想了想，没有说话。

回来的路上，明又不自觉的傻笑着，这次我忍不住问了，为啥总是笑。他很惊讶的说，是嘛，我经常笑么？我自己不知道啊，只是脑海里经常出现比较搞笑的开心的事，可能就笑了，但我不知道啊。当时我真想吐口水淹死他算了，原来他也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

毕业后，我们联系更少了。两年前，我去参加他的婚礼，刚到酒店门口，他妈妈就认出我来了，叫着我的名字，我很惊讶，因为我只去过他家一次，说实话，要是碰到他父母我还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我说，阿姨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认得我啊！

明的妈妈说道，怎么不认得嘛，上学这么多年，明就带过你一个同学来家里吃饭，他在家里啊还经常说你的事，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你们高中时拍的那张合照还一直摆在家里呢！那一瞬间我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明带着他的新娘来给我介绍，新娘说道，我早认识你了，明经常提到你。我和明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什么话也没说。人生得到一个真正的朋友不容易，得到一个多年不离不弃，帮助你的朋友更不容易。

我拿起手机，给远在上海的明发了一条微信，今年过年回来么？

他回道，今年不回了。

我想有这句话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的话，真正的友情是不会因为时间、因为地域而淡化，反而会越来越香醇。

回首往事如烟，转眼跟明认识十四年了。他是个不善于表达内心感情的人，但是你却能够感受他那种善意。那种不求回报的关心，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我想一辈子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已经够幸福的了。

站在蔚蓝的天空下，想像着在同一片苍穹之下，那给岁月以美好的回忆，明天一定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