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

01

雪，纷纷扬扬，这条街几乎看不到行人的影子，连那些平日里已有红红火火年节气氛的商店，也被严寒催逼的早早关门闭户。

昏黄的街灯下，一个少年在漫天大雪中独行。

朔风呼啸，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它低吼着，嘶叫着，卷起大捧的雪花兜头撒在他身上。不一会，少年的发全白了，像个移动的小小雪人，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又化成雪水留进脖子里，冰的人直哆嗦。

世界白茫茫一片，去哪呢？他在路边停了下来。

“娃儿，你咋没打个伞呢？你爸没和你一块？”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原来是楼下小超市的宋师傅。

小超市除了卖菜，还修车，手艺很好，价格公道，楼上的邻居都愿意光顾，大家也混了个脸熟。

“学生娃，时间紧，这大雪天，谁没事跑出来洗澡呢，快进去吧，天这么冷。”宋师傅拍着他的肩膀，半推着他向一个玻璃门走去。

哦，原来不知不觉走到了这条街上的洗浴中心门口，不知是里面的灯火温暖可亲，还是外面的风雪实在狂暴，他不由自主地随着宋师傅进了大门。

扑面而来的热浪又让他打了个喷嚏，抖掉身上的积雪，泡进滚烫的池子里，少年才后知后觉出外面的天气有多冷。他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隐入蒸腾的水气里，任思绪翻腾。

02

他离家的时候，门摔的多响呀！委屈又从心底爬了上来，丝丝扯扯的让人难受。

学习学习，就知道让我学习，进步，不停的进步，排名靠后一点就被一群人“审问”。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小心是理由，错题不深究下次还会错，你这孩子咋会没上进心呢？”那小时候温柔甜美的声音如今却满是冷酷的质询，妈妈呀，难倒我不想让您开心嘛？

那一刻，他突然就烦了起来。

自己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班里的前几名，算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同学们说他在数学方面已经算大师级的人物了，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师傅”，意思是，啥题都难不倒他。

到了九年级，好像大人们对他的要求高了起来，要所有学科都齐头并进，一定考上某所重点高中，上了以后就是坦途，否则。班上那几个学习不太好的同学过得多舒心呀，不用考虑作业，成绩，家长的脸色，多幸福，哪像苦逼的自己。

学习没完没了，大人的要求没完没了，要跟学校同学竞争，跟区里同学，跟市里同学，跟省里同学。。。没完没了。

03

“哎哎，师傅，你今天没吃饭吧，瞧你这手劲，你们这儿搓澡师傅个顶个，你可不兴砸招牌。”一位客人半开玩笑地嚷嚷着。“

“放心吧您，包您满意，您吃重，我加把劲。”

搓澡师傅答应着，卖力地干起活来。

旁边的人打趣，“别看人瘦，有把子力气，人家可是老师傅了。”

附近的人们像是听见了有意思的段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泡了一阵子，身上彻底暖和起来，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少年也起身走到搓澡台，这时旁边整理毛巾的搓澡师傅跟了过来，一边冲水一边问:“您的手牌是几号呀？”

少年看了眼手牌，刚想开口，却愣住了。

这个别人口中的“老师傅”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可能比自己还小，个子比自己矮了一头，细瘦的胳膊和腿儿，一张消瘦的脸满是稚气。

那一刻，两人都有了一点点尴尬，少年把手牌递给另一个少年，那个“老师傅”。

很快，老师傅就调整过来，他熟练地在台子上铺好新毛巾，示意少年躺下，并用橡皮筋扎好搓澡毛巾开工了。

少年躺着，很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那位老师傅先开了口，“你还在上学吧，去年我也在上学。”

少年好奇地追问：“你咋不上了？”

老师傅平静地说：“我学习不好，也学不会，干受罪，还不如挣点钱呢。”

几乎是脱口而出：“上学受罪还是干活受罪？”

说完，少年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冒犯人家了。

“我呀，脑子笨，学不会，干活也不轻松，也累，这个活查得不严，别哩太小没人要。”

好像是为了安慰少年，也像是为了安慰自己，老师傅接着说：“我干这学哩可快，就是这活不能常干，会得风湿。以后我再学别哩，理发、送货、做生意，都中。”

“你后悔不？“

“那，我得从小学后悔，进了初中，第一次小考数学得了5分，老师说我在小学学废了，反正糊里糊涂过了三年，也不着着急，就是初中毕业了，不知道干啥好了。”老师傅说着话，手上的活也麻利得很，头发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有些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少年不想看见他的脸，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好像有千言万语得说出来，最后只汇成一句话，“你去上个中专，能多学点东西。“

老师傅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那种来自同龄人之间的真诚和坦率，温暖和鼓励，让他的眼睛明亮起来，他笑着说：“不了，你，好好上学。”

外面的风雪仍然很大，少年戴好帽子，裹紧衣服，最后看了一眼男澡堂玻璃上蒸腾的雾气，转身走进这个银白的世界。天与地浑然一体，少年的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豪气，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如刀，也有暗香萦绕。

路灯下，无尽的雪花在风的裹挟下，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路就在眼前，慢慢走总能到达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