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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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的空间，将琐碎的小事无限放大，让人无所适从。

2017年12月23日    星期六      晴

张大娘搬新家了。她拎着大包小袋走进这条巷子，泛着红晕的脸上挂满笑容。

她的眼睛里像揉进细碎的金子，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天气有些炎热，额间的汗水顺着她的鼻梁滑下，鼻间有微微的喘气声。

她个子不高，在硕大背包的重压下，显得更矮了，但并未影响她前进的步伐，她一步接着一步，走得很快。

张大娘之前居住的村子被征用改建。她看着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被逐渐移平，一座座密集的高楼在眼皮底下建起来。她感到难过，却无力改变。

政府给她分配了一间房子，这间房子离村子不远，同处偏僻地段，也是农村改建成的高楼。她从没住过这么高的楼房，想到搬新家，她好奇中带着一丝期待。

最让她欢喜的是身份的转变。她在城中村住了大半辈子，人们都说她是农民。她不太喜欢这个身份，现在她可以向别人说自己是某区的居民了。

这让她的难过得到缓解，她倒盼望起在新环境的生活来。

张大娘到达门口后，没有急着进门，而是放下手中的大布袋，细细打量这个地方。

这条巷子叫金银巷，巷子并不大。巷子内林立着四幢楼房，左右各两幢，楼房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米，站在四幢楼房中间，向天空望去，能看见天空被分割成“十”字。

人行道上方布满密密麻麻的电线，像蜘蛛网。巷口摆放着一个大的蓝色塑料垃圾桶，桶身布满各种油渍、菜叶，快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垃圾太多，已超出垃圾桶能承载的范围，溢出的垃圾占据人行道一大半，垃圾桶反倒显得有些多余。

垃圾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刺鼻的臭味，苍蝇在上方嗡嗡作响。人行道中央也布满垃圾，随处能看见黑色垃圾袋。

大部分居民家中装着空调，由于使用时间过长，空调不断往下滴水，地面被打湿一大片。

楼房的墙壁上被黑色、红色的颜料写满电话，电话前面写着“办证”、“开锁”、“通马桶”、“送煤气”等字眼。它们一层覆盖一层，让本就老旧的墙壁显得有些狰狞。

路旁还停着居民家的自行车、电动车，这让狭窄的巷子更加逼仄。道路尽头有一个菜市场，偶尔的吆喝声从那端传过来，回荡在寂静的巷子里。

这些景象张大娘都看在眼里，她并未露出不满的神情，环境虽不是很好，但她已很满足了。远方传来的吆喝声，在她听来也是极其动听的，她觉得这样才热闹。

张大娘用手揩了揩额间的汗水，右手将肩膀上的背包往前拽了拽，左手提起袋子就往楼上走去。

张大娘住三楼的302号房，她觉得这个高度也刚刚好，每天爬楼梯还能锻炼身体。楼道阴暗狭窄，声控灯似乎坏了，张大娘跺了几次脚也不见亮。她也不恼，摸着栏杆就往楼上走去。

她提着行李只能勉强通过，背包摩擦墙壁发出“呲呲”的声音。若再来一个人，是特定无法通过的。

她刚走至门口，看见一个打扮时髦的妇女，牵着一个小女孩从楼上走下来。张大娘见状赶紧往墙壁里靠了靠，并熟络地对妇女打招呼到：

“大姐，我是从附近村子刚搬来的，住302，你住几楼啊？”张大娘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妇女有些错愕，她撇了撇嘴，对这个称呼似乎很不满意，愣几秒才回答道：

“我住楼上，402。”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张大娘又说道：

“咦，这可巧了，正住我楼上。这是你孙女吧？真俊啊。”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果递给小女孩。

她总喜欢在口袋里放点零食。她很喜欢小孩子，以前村子里小孩很多，这些零食是专门为她们准备的。

小女孩有些害羞，眼睛一直盯着糖果看，身子却往妇女背后藏去，小手在身侧摆动，想要伸出去，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妇女皱了皱眉头，对小女孩说道：“想要就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女孩伸出手飞快接过糖果。张大娘笑得更开心了，刚想要开口却听见妇女说：

“我还有事，先走了。”没等张大娘回复，她就牵着小女孩离开了，边走边对小女孩说：

“以后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听见没？”小女孩并没有认真听，而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糖果。

这句话被张大娘转动门锁的声音淹没，她并没有听见。

张大娘的住处并不大，一室一厅，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厨房外面有一个窗台。张大娘放下行李，四处查看起来。

她手有些脏，掌心布满黑色灰尘，是刚才扶栏杆爬楼梯时留下的，她跑到厨房去洗手，边洗边点头，越发满意这个新住处。

张大娘收拾房间时，能听见楼下电视机播报的新闻，楼上不知是谁在拖动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让张大娘头皮发麻。当椅子的声音消失时，又有类似珠子掉落地板的声音响起，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张大娘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也挺好，有声音就有人气，一个人也不至于太孤单。

最初几天，张大娘依旧处于兴奋状态，即使听到楼上楼下发出的噪音，她也不在意。但时间一长，各种烦心事就涌上她的心头，让她的欢喜消失殆尽。

每当她做饭时，总能看见刚擦不久的窗台上布满垃圾，她很纳闷。有时她还会看见塑料袋、花生壳、香蕉皮从上方掉下来，从眼前飞过。

她只当是楼上妇女不小心掉的，摇摇头拿起抹布擦拭窗台后，又继续做饭。有一天中午她正在打扫客厅卫生，突然听见窗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她赶紧跑出去，看见一个黑色塑料袋在窗台边摇摇欲坠。她伸手将其取下，打开一看里面装满垃圾，还有一个用完的香油瓶，已四分五裂。

张大娘有些惊讶，也有些后怕，如果掉下去砸到人可怎么办。她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之前的垃圾都是楼上的人图省事故意扔下来的，不免有些生气。

她不想破坏邻里之间的关系，便默默地把垃圾收拾好，放进自家的垃圾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张大娘从此隔三差五就要承受这“垃圾轰炸”。

张大娘作息时间很规律，睡得早起得也早。每当她上床睡觉时，是楼上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吵架声、电视声、孩子的啼哭声，风扇转动声，还有水滴落地板发出的“滴答”声。这些声音轮番往张大娘耳朵里钻，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当要睡着时又到起床时间，她早起时喜欢打开放在床头的老式播放机，放几首歌，跟着哼唱几段后，再去洗漱做饭。

她觉得这些歌可以让她变得精神，也能缓解昨晚睡眠不足所引发的疲劳感。

只是每当音乐前奏响起不久，楼上就会响起用脚拍打床板的声音，或是用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

起初张大娘不理会，继续哼唱，可楼上的声音一波强似一波，让她不得不中断。当她停止哼唱，楼上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张大娘开始有些烦了。

只有当楼上的小女孩来找她时，她才能暂时忘记这些烦恼。小女孩每次来张大娘都会拿出自己准备的小零食给她。

看见她，张大娘就会想起村里的小孩，她们以前总喜欢往张大娘家里跑，嘴馋张大娘为她们准备的零食。自从搬到这里，她就再也没见过她们了。

小女孩今天很安静，小脸蛋通红，说话也没精打采的，张大娘拿出她平常最爱的零食，她也几乎没动口，没过多久就回家了。

送走小女孩，张大娘有些乏了，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儿，这一睡就是一下午。急促密集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来了来了”张大娘边回答边往门口走去，打开门看见初来时碰到的妇女。

她左手抱着小女孩，右手紧握成拳，敲击门板让她的手微微泛红，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胸膛上下起伏着，眼睛瞪得很大。

小女孩面色有些苍白，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珠，时不时发出抽泣声。张大娘还未开口就听见妇女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说你安的什么心啊，天天早上吵个没完就算了，看你是新来的不跟你计较，现在怎么将坏心眼打到我孙女身上了。你给她吃什么了，下午一直喊肚子疼，刚才还吐了。不要把你从农村带来的坏习惯用在她身上，今天是给你提个醒儿，以后小心点。”

妇女眼里是藏不住的鄙夷与嫌弃。

张大娘刚要开口解释，妇女早转身离去，嘴里还嘟囔道：

“真是个乡巴佬！”

张大娘的脸涨得通红，握着门把的手一点点收紧，变得有些苍白。她默默关上门，向床边走去，和衣躺下。

她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传来楼下电视机播报新闻的声音，楼上拖动椅子的声音，珠子掉落地板发出的声音。窗台上又传来垃圾坠落的声音。

这一切变成魔音盘旋在她的脑海，让她太阳穴抽疼。

初时的喜悦变成苦涩，她开始怀念住在村子的日子。

张大娘睡着了，嘴角挂着微笑。

在梦里她回到自己的老房子。她坐在门前的木凳上，跟着播放机在大声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