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传统的历史主义者一样,雅斯贝斯认为现代科学只有在认识具体事物方面才卓有成效,在整体把握上则无能为力,因为科学永远要求发展与突破,这样它对整体就只能采取假设,而假设则违背了科学本身的另一要求—真实。然而,他没有因此而走向伦理学和哲学上的虚无主义和相对主义。他认为,人类意识虽然不可能彻底认识客观存在的本身和全部,但却具有无限的能动性,可以不断感受和接近事物的“本原”。历史不象英国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R ? Popper)所说的那样,是一种无法用科学方法检验的间接经验,是不可靠和无意义的;历史是有意义的,其意义就在于实现人类意识的最高潜力,历史就是在人类意识的逐步清醒、成熟和升华中获得进步,人类历史在轴心期的突破完全能为人类普遍经验所证明。雅斯贝斯之所以反对预先设计和规定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路线和具体步骤,主要是因为他认为不能用一成不变的东西来限止人类的认识。他认为,历史象资本一样,可以被增殖也可以被滥用。过去人们因思考自然(历史)的过程而养成机械思维的习惯,误以为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会象自然(历史)一样,会有一种非常精确的必然路线,这是现代人的巨大错觉。它使人们听天由命,陷于麻痹和自我封闭,丧失不断更新的活力和意志。对于千变万化的人类历史来说,任何预先设计的发展阶段和步骤都是不精确的,都是对人类认识能力和认识自由的束缚。
所以他声称,历史的统一是历史的最终目标仅仅是一种假设,因为人类历史目前不可逾越的深渊仅是宇宙,而宇宙是否是限止人类活动的一个封闭体,至今还不能得出结论。如果人类历史有其最终目标,那就意味着它将停止发展,达到终点即死灭,这是不可想象的,除非人类会发生灾难性的突然毁灭,陷回到自然(历史)毫无意识的永恒中去。因而,历史目标本身没有任何限定,历史的统一仅仅是一种有方向的运动。一切历史构成,即使它们代表和象征了最终目标,最终目标仍不被彻底领悟,它决不被任何东西所限止和遮盖。历史的整体是一个开放的整体,它于人类是无始无终的认识过程。人类历史的共同起源和目标是唯有哲学才能接近的未知物,人类历史就是从起源走向目标的漫无止境的过程。
为此,人类应保持对整个世界上一切事件的审视、鸟瞰和扫描,以想象整体来领悟历史的统一。人类历史只有在统一的整体观指引下,通过在历史实践中的感受和自我反省,才能获得进步和飞跃。从历史现实的发展看,历史统一的含义可暂时归结为以下几点:(1)在世界通过法律而建立起合理秩序的首要前提下,人类文明程度得到提高,人性走向完善。(2)在人类世界实现秩序化的政治自由的条件一下,人类走向更广泛的自由和更自由的意识。(3)人类最高水平的意识通过杰出人物和精神创造在历史过程中发酵,向人类整体扩散。(4)人类在自身深处共同感受超然存在的不断显露,走向以人的形式表现的超然存在。
可见,雅斯贝斯一整套的思想理论和观点方法使历史主义面目一新,这与他对当时社会现实的认识是分不开的。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西方精神文明的衰落与危机使他深信,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不一定带来历史的进步,相反倒有可能把人束缚在官僚机器的统治和现代技术的异己力量之中。只有人类自身才是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和主要动力,应当把人性从各种异己力量中解脱出来,把历史的主动权交给人类自己,使人类历史成为人类不断自我完善的过程,从而使人类从本质上获得自由和解放。鉴于这一认识,雅斯贝斯才摆脱了西方欧洲中心论的传统偏见,将中国和印度两大古代东方文明的发源地置于同古代西方文明发源地相等的地位。(值得一提的是,雅斯贝斯的历史观明显受到了中国古代老庄哲学思想的影响,这在全书中可不时地看到。)他的历史思想反映了战后西方对东方世界的新认识,代表了战后西方史学中进一步增强的人文主义倾向。
雅斯贝斯是一位自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无庸置疑,他有不少历史思想和政治观点与历史唯物主义和无产阶级的社会理想是格格不入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用辨析和鉴别的眼光从他那里汲取我们所能接受的东西,或通过分析其糅合了许多西方哲学和史学流派观点的轴心期理论,来加深对西方史学理论流派及其分化演变的了解,从而为我们进一步探讨、奠立和丰富我们自己的历史理论而获取更多的富有启发意义的思想养料。
最后,关于此书翻译的分工是,第二篇:俞新天,其余篇章:魏楚雄。必须说明的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是用德文写成的,中译本根据英译本翻译而成。由于二级译者在外语水平、理解角度及翻译风格方面的差异,三种版本难免在某些地方出现不一致。如出现此情况,当然以德文版为准,至于英译中方面,则概由中文译者负责。
译者
1987年I1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