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戴着面具去过别人的生活。但有些人深知，只有活成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01

我是镜中人，住在一面普通的1.9米长，1.1米宽的试衣镜里。我常常会因为好奇，就尾随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回家，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我现在停留的地方，是一家快消品店。

每天面对来来往往不同的人群，在我面前照来照去，摆手弄姿，我深知她们的心思，所以，我尽力地去配合她们，让她们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最光彩照人的一面。

很奇怪，今天，我碰见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顾客，她从试衣间出来，试了十几套衣服，从不直视我。

她一直都在追问她身旁的男人，她穿的衣服好不好看？颜色款式适不适合她？显不显气质？男人并不看她，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看，敷衍着她说:“还行，还可以，你喜欢就好。”

男人看起来比女人要年轻几岁，但实际上他们是同龄人。和女人来店里之前，穿的一身朴素着装对比，男人虽然穿着休闲装，但都是名牌，还有手腕的手表，和手里正打着游戏的手机，都价值不菲。

看样子，男人不是没钱的主。我敢断定，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早已失去兴趣和耐心，他之所以陪女人来买衣服，并且来的是快消品店，就证明这个女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和这家快消品店里的商品一样廉价。

女人并不看我，只让男人给出意见，男人说好，还可以，她就把衣服递给导购员说要这一身。男人要是说不行，太花哨或者不适合她这个年龄段，她就放下衣服，重新试一套。

最后，她一共选了八套衣服，加起来不到两千块钱。

出于好奇，我趁女人不备，就溜进她的包，钻到她的小镜子里。

02

女人和男人买完衣服，两人从快消品店出门后，并没有一起回家。男人说公司有急事，需要去趟公司处理一下，他给女人转了2000块钱，让女人自己先逛。女人觉得钱少，让男人再转10000，男人照办了。

男人去停车场开车去公司，女人继续逛街。她刚走出快消品店几百米处，又提着大包小包折回快消品店，跟店员说，要退掉刚才所有的衣服，刚开始店员不肯，但她退意很坚定，说了不到十分钟，眼看着她们快要吵起来，最后店长来了，才给她解决了退货问题。

从快消品店出来，她先去理发店用两三个小时烫染了头发，在隔壁美容店做了皮肤护理，又去附近一家品牌店买衣服。进店后，她和店员们很熟悉的打招呼，看样子她像是这里的常客。在店员的推荐下，她试穿了几身不同风格的服装，最后给自己选中两套精致套装，和一双定制款的高跟鞋。

这时，我按耐不住好奇心，轻轻地从她包里溜出来，我看见镜子里的她，光彩照人，身材苗条有致，有一份优雅与知性美。这样的她，和在快消品店里的她，完全就是两个人。

这让我越来越猜不透，这个女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女人呢？

晚上，女人给自己简单地做碗面条，刚吃完饭，手机微信收到丈夫发来的信息，说他晚上加班不回来了。她正要回复，就听见门铃被按的叮铃铃响，走到门口，她从门孔瞄一眼，看见婆婆脸色很难看地和儿子女儿站在门外，她刚把门打开，婆婆就迫不及待地把门使劲往外拉。

“你这一整天都在干嘛？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去我那里接孩子？还是个当妈的人，都不知道一天操的什么心！”婆婆一边往家里走，嘴里一边不停地抱怨着她的不是。

“那你也是孩子奶奶，就让你看一天孩子怎么了？我俩孩子从小到大你帮忙带过几次？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你帮忙，还不是照样把两个孩子都带这么大了！”女人说话的同时关上门，又走到餐桌边，收拾桌上的碗筷，并使眼色让两个孩子先回卧室里。两个孩子看到妈妈的命令，就打打闹闹一前一后的回到卧室关上门。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的孩子你不带，还埋怨我不给你看孩子，你看看这楼上楼下街坊邻居的，有谁是这么跟婆婆说话的！你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现在就给涛涛打电话，让他回来好好收拾你！”婆婆气得站在女人面前直跺脚，并用发抖的食指指着这女人鼻子喊。

“好，你打！马上打电话！看看我跟张涛，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女人见婆婆这么喊，也不示弱地说，并把婆婆的手，从她面前移开。

“呦呦呦！今天是谁给你的胆啊！平时这个家，还不是我儿子说了算，你哼过一声吗？可能连屁都不敢放吧！”

“请你说话注意一下，我儿子女儿都在呢！我不想跟你吵，以后俩孩子不用你再看了。至于我跟张涛，也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我儿子还有离婚的打算？就你，跟涛涛离了婚谁要你啊！你们结婚这么多年，还不是我儿子在养你和孩子，这房子车子，家里的每一样东西，不都是我儿子掏钱买的，你除了生俩娃，带孩子，你为你们这个家，都做过什么呀？！”

“阿姨，照您这么说，我跟张涛这么多年都在白吃白喝呀！但是您别忘了，孩子从小到大的生活费，大部分都是我四处兼职赚来的。我们买房时，是我娘家爸妈付的首付。他买车时，我也上班了，是我跟他一起还清的车贷。后来他事业有了起色，钱赚多了，把房贷还清了，但家里的生活费，从没有多给过我一分。您看，我活得可真是养尊处优啊！”

“你这口改的可真快啊！你说你们离婚了，谁信啊，有离婚证吗？你倒是拿出来让我瞧瞧啊！”

“好！你等着！”

女人刚要去卧室取东西，门铃又响了，她有些气愤地大声对着门口问:“谁呀？！”

“开门！我张涛。”

女人向门口走去开门，婆婆一听儿子回来了，就顺势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双手拍着大腿，一边大哭一边说:“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都一把年纪了，还被儿媳妇欺负，我好心看了一整天孩子送过来，还埋怨我没有帮忙从小一直看娃，连妈都不叫一声……呜呜……”

“妈，你有话起来说行吗？家里这么多凳子都没你坐的吗？”张涛一走进门，看到母亲坐在地上，似乎已经习惯母亲的这点“技量”，他有些无奈地挠挠头，在母亲身旁蹲下来继续说:“妈，咱好好的行吗？你看看你现在，一点当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涛涛啊！你媳妇把我都欺负成这样了，你也不替我说句公道话，还指责我没个长辈样儿，你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的，怎么胳膊老往外拐？”婆婆委屈地看着儿子，等着儿子给他“出头”。

“你不是说今天加班不回来吗？怎么这会儿有空回来？”站在一边的女人观看了半天，并不理会婆婆的无理取闹，直接跟男人说话。

“要不是儿子给我打电话，我再不赶回来，你们俩大概能打起来吧！”

“那倒不会，顶多叫你爸来，把你妈请走就行。”

“涛涛，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这一口一个你爸你妈的，听着多见外，根本就没有把你爸你妈当长辈，她哪来的胆？是不是你给惯的？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而且……”

“而且对你们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是不是？但后来我都退让到什么地步了，你们记住我的好了吗？你们变本加厉把我当成不知疲倦的免费保姆，要不是我父母心疼我，付了首付买了房子，我现在还不知道被你这个好婆婆折磨成啥样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我跟你们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你刚才不是要看离婚证吗？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安雨！时间不早了，你先陪孩子睡，我把妈送回去。”男人有些紧张地给女人使了个眼色。扶起还坐在地板上的母亲又说:“妈，走，我送你回去。”

“不行不行！我不能走，她不是说你们离婚了吗？你让她把离婚证拿出来让我瞧瞧，你们要真离婚了，这也是件好事，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儿子我跟你说，你让她净身出户！什么也别……”

“好了妈！安雨说的都是气话，我们好着呢，哪来的什么离婚啊！走吧走吧！我开车送你！”男人拉着母亲往外走，母亲嘴里一直嘟囔着儿媳妇的不是，男人小声迎合着走出家关上门。

03

女人看着男人送走婆婆，长吸了一口气，接着去厨房收拾碗筷，又把厨房与客厅的地拖了一遍。本想去女儿卧室让俩孩子先洗澡，刚打开卧室门，看他们两个爬在床上睡的正香，她轻轻地给女儿换了睡衣盖上被子。又把儿子抱进另一个卧室，也换上睡衣，抱在床上盖好被子。

收拾好了一切，时间就已经不早了，她自己冲了个澡，穿上睡衣回到卧室打算休息。但是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在卧室衣柜边的几个抽屉里找了半天，拿出一本红皮带锁的日记本。

她把日记本打开，里面夹着一本离婚证书，她盯着离婚证看了很久，眼泪一下噙满眼眶，她在最近写的日记下面写道:

“我昨天离婚了，今天让他陪我一天去逛街，结果他中途就走了，说公司有急事，其实我很明白，他哪里是公司有事，不过是着急陪小三罢了……”

女人一边写一边哭，泪水浸湿了她刚写下的日记，留下一大坨和一小点黑色墨迹，她写着写着，就爬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我之前就说过，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镜中人，对于她的日记，我自然是要翻开看的。在女人的日记里，我大概了解了她，是一个已经结婚十年的三十二岁女人。

十年的婚姻中，她省吃俭用，既要兼职上班，又要忙家里。她一直把所有的家务包揽，她曾待公婆如亲生父母，尽管不时被婆婆刁难。她为教育好一双儿女操碎了心，整天换着花样给孩子做饭，还要辅导孩子作业，有时还在外面做兼职补贴家用。

她觉得婚姻需要两个人经营，也深信丈夫对她别无二心，并且两个人结婚十年，几乎从没有为什么事大吵大闹过。

直到两年前，有一次她给丈夫洗衣服时，发现几张购物消费小票，里面全都是给女人买的衣服化妆品和电影票，特别是衣服和化妆品，价格加起来大概两万多。这两万多对于节省惯了的她来说，就是家里和孩子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啊，难道那是老公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但也用不着这么奢侈，那过期的电影票又怎么解释呢？

她后来拿着那几张消费小票质问丈夫，丈夫敷衍着说是给客户买的礼物，是为了签一个大单合同，她当然不信，心里有质疑，却始终发现不了丈夫与小三的任何实质性的出轨证据。

从那以后，丈夫经常隔三差五的借口出差不回家。回到家了，虽然他们表面上和平常夫妻没什么两样，但女人天生敏感，总能感觉到丈夫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对她很是不耐烦。

就在前天晚上，一次普通平常的晚饭过后，她正打算收拾碗筷，丈夫叫住了她，脸上带着愧疚，但语气很坚定地跟她说:“安雨，我们离婚吧！房子和女儿归你，车子和儿子归我，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这是离婚协议书。”

男人说完，随手从桌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离婚协议书，递到她面前。

女人听完丈夫的话，一句话都没说，即没有去翻看离婚协议书，也没有跟丈夫明确地表示，这个婚是离还是不离。她不哭不闹，面无表情，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让丈夫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丈夫站在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在等她回复，也在想她为什么在他提出离婚时，她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去干家务，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收拾完厨房，她用毛巾擦了擦手，右手指了指餐桌，对丈夫说:“坐那说吧。”丈夫按她说的坐下。她坐在丈夫对面，将离婚协议书推到丈夫面前，依旧面无表情地说:“协议书我就不看了，要离婚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儿子和女儿都归我，你净身出户。每月给孩子6千块钱的生活费，你能做到就离，做不到就免谈。”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还有什么要求？”

她话刚说完，丈夫毫不犹豫地就随口答应。她先是一愣，大概没想到丈夫会这么快答应，但她似乎是早有预料似的，又对丈夫提到:“再陪我去买几身衣服吧，去哪里你来定。”

“嗯！什么时候去？”

“明天吧，正好两个孩子都在他爷爷奶奶家，我们可以逛久一点。”

“好！”

第二天中午，他们就来到我所在的这家快消品店。于是就发生了之前的那一幕。

04

在这本超厚的红皮日记本的后半部分，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日记。

这上面的字迹与前半部分日记虽然一样，但口气就像换了一个人，上面有她对人生的理解与思考，有她对自己的认知，有学习理财与投资管理的学习心得。还有她对个人感情与婚姻家庭，以及孩子教育的看法和感受。

与前半部分日记里的抱怨、委屈、痛苦和焦虑相比，这后半部分的日记中，女人完全就是一个积极乐观又有自知之明的睿智女人。

她日记后半部分最新写的一篇日记，是她离婚后的当天写的，她在这篇日记中写到:“我离婚了，我曾以为离婚对我来说是很遥远的事，但是今天却真实地在我身上发生了。离婚不是坏事，这是重生也是新起点。感谢张先生多年前的关爱，也感谢他后来一次又一次对婚姻的不忠，更要感谢我的好闺蜜与小三联手，成功说服张先生净身出户。不久之后，他还会被降职降薪甚至辞退，我觉得这是他背叛婚姻应得的报应。”

看到这里，我吓了一跳，我顿时对这个女人的同情和好奇感全无。就随着卧室照在窗台玻璃上放射出的灯光，溜出她的家。在离小区不远的大街上，我找到一块广告牌的玻璃镜住下，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