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大家从酒桌上离开,各自回家。外面下着雨,Y撑着伞把我们送上车。
别迟到啊,隔着车窗,她笑着挥手。
我握起拳头搁在胸口一碰,一定准时到达,请新娘务必放心,然后跟她挥手道别。
摇上车窗,司机师傅一边调小音乐音量一边问我,去哪啊姑娘?
我报上地址,他又问,同学聚会啊?
恩,我有些不耐烦。
大学同学?他继续问。
高中,我回,心里想着至尊宝KO唐僧的那个画面。
嚯,那得有八九年了吧。
恩。
电台里正好播到Eason的歌,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是最佳损友,他唱的字字生情。
轻巧的就扎进了听者的灵魂,让人猝不及防。
就像此刻的我,就像很多时候的你。
我和Y是高中同学,同一个班,她是因为喜欢的男生才换到我们班上的。
可惜的是,那个男生没过多久就去了别的城市, Y跟我提起他的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来班里还曾经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我问她为什么没跟他一起转学,她说因为离家太远,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轻轻的走了,没带走一起聊闲篇儿的我。
那天天气很好,我和她并排躺在操场的草坪上,看着白云,听她讲了很多关于那个男生的故事。
那之后,我和Y的感情突飞猛进,从下课一起结伴去厕所的普通同学进化成了可以相互倾诉的小姐妹。
女生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会因为知晓彼此的秘密就变成了两只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觉得天下无敌,觉得死不分离了。虽然幼稚,但那时候的念头一定比任何时候来的都要真挚,至少我是,至少我知道Y是。
Y是那种很开朗,很有人缘的姑娘,和谁都玩得来,我就不行,我喜欢小圈子,信奉一个挚友抵过百个酒肉朋友。
所以我的朋友少的可怜,我所有的QQ好友加起来还没有她的在线好友多,她总说你这样不行,太孤僻了,大家一起玩儿多好啊。
我嘴上说是是是,可仍旧推掉很多我觉得无谓的聚会,一帮人嘻嘻哈哈,除了唱歌,聊八卦,搞暧昧就无所事事的聚会。
我拒绝了那些泛泛的关系和亲密,而她没有,她享受其中。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太多的人挤进我们的关系中,哪怕我们依然并肩,也终会有相望不相及的一天。
而那一天,必然是毁灭性的。
我曾经发短信问她,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她秒回,一辈子都是,我得意了好久。
我和Y经常在一起补作业,她写两份数学,我写两份语文,我们偏科很严重。
记得有次月考,我俩偷偷换了卷子,没想到竟然一跃登上了光荣榜前五名。
班主任以为我们成天混在一起,是在交流学习经验,当即下令把我们树立成了互助小组的好榜样。
我和Y一度表示惭愧,但仍然不以为耻,毕竟在考场换试卷还是挺牛逼的。
像这样当时觉得很牛逼,现在想起来觉得卧槽,我怎么做过这么二逼的事儿,我们还做过很多。
Y是外貌协会大V会员,我们每天课间操就是她捕捉猎物的时间,她在我后面一会儿左边二排第七个,一会儿右边三排第九个,我要是不看,她就一直在后边碎碎念说快看快看,帅死了,哎,你快看啊。
高二上半学期,她锁定了一个毕业班的男生,那段时间只要不上课,我基本都被她拖着在教室外面闲逛,对该男生实施偶遇,尾随,偷瞄等一系列我所不齿的行为。
我骂她花痴,她说我一辈子单身狗的命,我受到了五十点的伤害。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那个男生的生日,非要在那一天跟人家告白,还提前在他必经的咖啡店里设下埋伏。
不对,是surprise,她再次纠正我。
可是那天我们期中考试哎大姐,我翻了个白眼,徒手撕开一包酱鸡爪。
咱俩可以请假啊,她说。
我拒绝,我舔了舔捏鸡爪子的手,在我和她之间划了一条三八线,我可是好学生。
她一把抢走我的挚爱鸡爪,抛向垃圾桶,我又受到了五十点的伤害。
后来我们因为这件事没有达成共识,她竟然四天都没有帮我写数学作业,还拒绝陪我上厕所。
说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呢,混蛋。
期中考试那天,我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袋儿话梅,以示友好。
她却毫无歉意,一脸这是你丫欠我的无耻表情。
我想算了,君子报仇,考完不晚,说啥不能让数学拉后腿吖。
然而,还是我太天真,低估了敌人的实力。
考试开始还不到二十分钟,她就捂着肚子跟监考老师说,老师,老师,我肚子疼。
老师一抬头,嚯,看她扭在一起的五官,十分贴心的说,那赶紧去医务室吧,Z你扶她去。
她倒是听话,手嗖一下就挽上来了,准确的说,是掐上来的。
我靠,你大爷的,我心里骂。
我还没写完呢,我跟老师据理力争。
老师推了下眼镜说,还有没有点儿同学情谊了,回来再写,快点儿的。
然后,哪儿特么还有然后啊,我就这么被她生拉硬拽,翘了大半截考试陪她去取印着那个男生名字的气球和卡片。
回来的时候打不到车,她拉着我一路狂奔。
那个被太阳晒焦了的午后,俩个穿着校服,梳着马尾的女孩儿,一路跑,一路笑,仿佛陪伴着彼此跑完了一整个夏天。
那个夏天有太多美好的回忆,我们一起等流星雨,一起在自习课上看小说,一起在周末熬通宵为彼此补习,第二天仍旧没心没肺的四处疯跑,浪费阳光,浪费年轻,浪费青春。
在大人眼里,我们没有变得更好,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遇见了彼此啊。
Y说她很怕做别人眼里坏孩子才会做的事,直到遇见我,因为我和她一样,一样没有勇气对那些刻板的眼光say no。
可是真好,我们遇见了彼此,在还没有被教条打磨成分毫不差的书呆子以前,我们抓住了最该猖狂最该肆意的时候。
陪伴,不是一个人不可以,是有你更好,是有你才好。天大的坏事,天大的野心,我们都陪着彼此,因为我是你的勇气,而你是我的铠甲。
我们曾经在某个晚上一起看灌篮高手,演到他们信心满满去参加全国大赛的时候,故事戛然而止。
我问她,你说他们毕业以后还会在一起打篮球麽。
她说当然会啊,就像我们以后毕了业也还是会在一起啊,谁也别想甩掉谁。
我说真不好,毕了业还得受你摧残,可心里想着,姐这辈子跟你丫死磕到底。
对待感情,我们好像永远都有这样那样的自信,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份自信是来自于哪里。
是来自于自己,是来自于对方,还是来自于那时候我们在心里默默许下的愿望。
谁也回答不上来,但就是相信,就像我相信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吃榴莲一样。
只是,现实往往会突如其来的给我们一记耳光,教会我们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Y喜欢和我黏在一起,但是她仍然有越来越多的朋友,也仍然把那些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在那些越来越多的朋友里,她和G玩的最好。
G也很活泼,超级活泼那种,我们对彼此都不感冒,这是只属于互看不顺的人才拥有的默契。
于是我尽量避免和她同框出现,可Y总是上赶着给我们组局,今儿唱个歌,明儿逛个街,后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
以前看过一句话,一人忌单,两人为伴,三人不欢,当时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再看,特么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不欢的原因也很流俗,无非就是原则不同,各有坚持罢了。
Y很为难,课间操的空挡都没时间去挖掘帅哥了,她在纠结,我要跟谁一起走。然后通常这边说两句,那边笑两声,腿儿都跑细了。
我看她实在白痴,就屌屌的跟她说,我没事,你去找G吧,别因为我弄丢你其他朋友,我会一直都在。
我发誓,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一定先狠狠抽自己一巴掌,骂一句傻逼,你特么大方个屁啊,然后再揪着她的领子,四十五度角俯视她,别废话,你丫敢丢下我试试。
可我不是至尊宝,也没有月光宝盒,所以,最后我真的没有走,却被她丢下了。
我们顺其自然的疏远,顺其自然的有了距离,顺其自然的成了无话和不说的朋友。
当我看见她和G并肩而立,将友情这把剑指向我的时候,我知道,是那一天来了,我听到了心里有个地方崩塌的声音。
可是,我仍旧活的好好的,甚至大哭一场都没有。
我想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自己偏偏百毒不侵。
Y的事情过去以后,我开始不那么相信什么最好的朋友了,我开始接受Y说的,大家一起玩多好啊。
毕竟失去了一个,还会有那多人陪我唱歌,聊天。
我的朋友慢慢多起来,圈子也大了,QQ上的好友终于追上了Y。可是却再也没有人陪我通宵啃书,彻夜追番,吃到好吃的也只能感叹一句,真好吃啊,再也没有想要分享给谁的心情。
生死之交,当天不知罕有,到你变节了,至觉未够。
奇就奇在,接受了,各自有路走,却无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严重似情侣讲分手。
我不知道别人的友情是怎么样的,但是一定会有人说,真矫情。可矫情又怎么样呢,至少我曾交出的都是最好的自己,最真实的自己。
最近一期的康熙来了,请来了小S的挚友范玮琪,看到最后,被小S对她的友情感动,鼻子酸酸的。
或许只有真的经历过你把整颗心掏给她,而她只是把你当做几分之一的时候,才会明白那种落差。
斤斤计较不是谁的心眼儿比较小,是因为谁更在乎。
电台里Eason还在唱着,我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跟司机师傅说,换首歌吧。
行,他随意换了个频道。
高中毕业以后,我和Y几乎没怎么联络过,只停留在QQ,人人上最近来访的关系,那时候人人流行着特别好友栏,当然不是可以无限制的设置人员。
可能我还是很介意,总想试图从某些地方找到一些她对我这个最好的朋友,至少是曾经最好朋友的肯定。
讽刺的是,我并没有出现在她的特别好友栏,更讽刺的是,G在。
我回去默默把Y从我的特别好友栏删除了,我最在乎的朋友却一点都不在乎我,而且还可能和我讨厌的人一起嘲笑我的在乎,我讨厌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这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
刚刚酒桌上Y的未婚夫过来敬酒,说Y跟他说高中的时候和我最好,得单敬我一杯,说完一口闷。
我也干了。
这次聚会来了特别多的人,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Y的朋友。
她的伴娘团也在,十个都是长发美女,寓意十全十美吧。
可是没有我。
我记得我们曾经对彼此说过,我们的伴娘必须是对方,必须是。
或许那时候还没流行伴娘团吧,有什么关系呢,大家开心就好啊。
再后来,Y的婚礼我还是没去成,朋友帮我带了红包,因为老板说需要加班。
我从她的微博里看到当时的视频,她笑的很开心,我转发说祝她幸福,她说你也是。
好了,故事就到这里了,我一直把它放在心里最见不到光的地方,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一下。
我一直觉得这段过去必然成为压死我的其中一根稻草,所以凭什么要让它见光,该把它扼杀在黑暗里,让它永不超生。
不过,我还是希望Y能幸福,像她以前憧憬的那样幸福。
因为她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失去朋友的痛苦,她曾经带给我的美好,是那么精彩,生动。毕竟我拥有过那么真挚的友情,毕竟有她陪伴的那段时光,我是那么的开心。
所以,惟愿你好,在自己的那方天地,永远安康。
命运决定了以后再没法聚头,但说过去却那样厚。
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总好过那日我没有遇过某某。
那些我们既不能在彼此的未来里称王称霸,也不能在彼此的过去里把酒言欢的旧知己,我想,我们能给彼此最好的祝福就是,有生之年,各安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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