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散尽,现在只剩下苏杰宇一个人了。
谢义和柯明哲临走前要送她回家,她摇了摇头说不用。待他二人走后,空旷的前台大厅冷冷清清就剩下一个她。转身上楼来,见酒吧里未落下一个朋友。大厅空荡,唯有盘盏狼藉,餐巾纸在红地毯上若斑点般点缀成一片。她长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这下终于安静了。
确实是安静了,面对着这一片狼藉,一种站在凌乱中的平静,带着些许冷清,甚至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欢喜的感慨。
苏杰宇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刚才已经有人告诉过她,明早会有人来清理。但叨扰人家到如此,又一分钱没花,到底是有些歉意。
挽起袖子起来将地清扫了一遍,把凌乱的餐具聚在了一起,至小餐车旁时,竟还剩下好大一块蛋糕,便用刀轻轻剃掉了上面的污渍,左右看了看,捧起蛋糕挨着落地窗坐在了地板上。
忽觉的还欠点什么,忙爬起来,跑去关了灯,只留下远处昏暗的一盏,任由窗外明亮的月光洒了一地。复又挨窗坐下,楼下是仟佰纵横璀璨的夜景,身旁是铺着悠然宁静的月光。这才捧起蛋糕静静地吃了起来。蛋糕入嘴微甜,这种属于安静的甜味,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体会。
唯一留守下来加班的白净服务生打扫完了底层,提着拖把往楼上走,刚走到门口,看见了月色下如小女孩般坐在地板上苏杰宇。安静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覆在她的长发和蓝色的裙摆上,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吃的小心翼翼。
这月光下的女孩,恬静、可爱。白净服务生看的痴了,他不忍去打搅这份美丽,就站在门外远远地站着,隔着橱窗静静地远观。
苏杰宇吃完之后,在寂静中又发了会儿呆,想给耳钉男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干嘛。但想想还是算了,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家老妈该担心了。她收起这个念头,换上了冬装,下楼时碰见了正在打扫楼道的白净服务生,给了他些小费,又再三道了谦。
等出了门,被风吹的激灵灵打个冷颤,这夜风犀利,吹到脸上隐隐有些发痛,她把白色绒线小帽戴上,双手插进大衣深深的衣兜里。看看表已近凌晨3点,路上干净的再没一个行人,因料到少不得要喝酒,她并未开车,眼见出租车也不见一辆,只好边走边等。
夜风冷清,在那仿佛连在夜尽头的两排路灯下,浓密的树枝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一个不知从那儿飞出来的白色塑料袋在风中绕着路灯打转。还好是背风而行,从包里翻出手机,戴上了耳机。打开音乐菜单,按下播放键,音乐轻轻流淌。催人眼泪的,是伤感情歌,不符合现在心情,换掉;爱来爱去的,是庸俗歌曲,肉麻的想吐,干脆删掉;如溪水潺潺的,是民乐,没有什么激情,再换掉;终于换到了一首节奏欢快的老歌,可是听了几秒,又觉得腻了,便再换。翻来翻去,总也找不到一首现在想听得歌儿。
往往选择越多的时候,却是最难选择的时候。
记得上大学修声乐时,那会儿最起码还喜欢个摇滚。天天抱个吉他大声唱:“我要飞的很高。”下面总要有些死小子接着唱:“摔的更惨安。”
那时候手机里的音乐全是摇滚风。有次课间闲聊,一个老师随口说道:一个人骨子里面喜欢什么音乐,基本上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你看那些喜欢摇滚的,有几个不是愤青。
好几个女同学听到了,都拿眼看着苏杰宇笑。
晚上回家苏杰宇趴在书桌上,托腮想及,不觉莞尔。暗想:自己那里就成愤青了?无非就是爱听摇滚么,我又不仇视世界,就是爱管个闲事;又没对现状不满,只是不愿寡母再受人白眼;也没太远大的志向,就是想挣点钱,弄个千万、亿万的够养活老妈就行。顶多叫个有志青年,跟愤青那能拉的上边。
越想越觉好笑,虽也明知道不过是玩笑,是当不得真的谈资,却仍以小女孩心性继续想,若按这种说法,自己除了是个女愤青外,还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不禁自己对号入座:首先自己不喜欢民乐,那定是个现实的人,这倒对的,自己连带那些个偶像剧也都不爱看的,总觉得太虚假。其实现实点也没什么不好,总是要出去创业的,以后要当一个大大的奸商,去赚好多好多的钱,不现实点怎么可能?
又想到不喜欢听那些个悲伤的情歌儿,那自己定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想来也是,若是某个男的被自己甩了还敢过来痛哭流涕地乞求,那就更看不起他,早一个大耳光扇了过去,以后更不会再去理他。随即又想到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一首情歌儿,不管是伤感的还是欢快的。心里感叹,也知本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对爱情这东西本也是不太信的。莫名又想起那个他,他至今都没再联系自己,那我也绝不会去联系他。他现在即便是死在自己眼前,也绝不会为他流上那怕一滴眼泪。我就是这么自私,我爱的唯有我自己。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苦笑,笑自己定是一个即现实又自私冷漠,最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得了这么个结论,也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好,这苦笑颇有些感慨。不想这一笑笑出声来,让苏妈妈听着了,问傻笑什么?苏杰宇笑而不答,母女俩玩笑了一会儿躺下睡觉。
半夜,苏杰宇睡不着,胡乱想了些事,猛然坐起身来,想道:既然我自私冷漠又现实,早晚会去当个无良奸商,为什么不从现在就做起?
原来她看到学校宿舍楼里学生一到晚上买东西极不方便,早想在学生宿舍里开个小卖部卖东西,以前一则是学校不准许,因而不敢开,二则是怕被人背后议论是在挣同学的钱,因而一直在犹豫。如今这一下想明白了,喜欢个摇滚都会被人笑话,既然如此,我的人生又干嘛非得去在乎别人的想法?反正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我得跟着自己的心走,只要能挣钱为什么不去干?
第二天,回了学校租了宿舍其他几个女生的衣柜,采购了一大堆零食,告诉几个要好的同学,以后谁晚上饿了只管过来买,但只能介绍熟人。
这就算开了张。一到晚上果然生意爆棚,赚了个盆满钵满。
谁知三楼一个宿舍四个女生眼红了,集体另开了一家,处处都比苏杰宇便宜。苏杰宇降价她们也便降价,反正就是处处比对苏杰宇,甚至还背地里拉苏杰宇班里的同学去他们那里买东西。
这几个女的白天见了苏杰宇还跟没事人儿一样嘻嘻哈哈打招呼,苏杰宇也客客气气地点头回应,回过头来看着她们的背影冷冷地笑。
苏杰宇当晚决定反击,她想了个谋略。几天后,同班同学邢乐乐要去韩国旅游,其实就是在校外傍了个中年大叔,这大叔趁着去韩国出差带着她去浪去。苏杰宇找到她,建议她在韩国多买点当地小零食,邮寄回来自己可以替她售卖,到时候四六分账,她六自己四。果然一提钱这邢乐乐开始犹豫了。
苏杰宇趁机又说其实自己也不缺钱,就是想做个小买卖练练手,以后毕业了还不一定怎么样了,人得靠自己。这邢乐乐私下里想:倒也是,靠那老男人到底是靠不住的,还不如也跟着练练,百利而无一害,反正又不花自己的钱。便爽快地一口答应。
到了韩国,果然给邮寄回来很多小零食。苏杰宇接了,也不着急,一股脑全锁进了柜子深处,除了和舍友分吃了些,其他的一包都没拿出来卖。等邢乐乐回来,诧异地问怎么还剩这么多?不好卖么?苏杰宇便叹道:“楼下竞争太激烈,故意跟咱们比价钱,东西不好卖。”
那邢乐乐瞪大了眼睛问是谁?苏杰宇就将姓名说了,这邢乐乐气道:“早晚得收拾收拾这几个小丫头!”苏杰宇笑道:“我这两天倒想出个好主意,不过得你出面,趁她们还不知道咱俩合伙。”伏到她耳边说了。这邢乐乐诧异道:“有这好事你咋不干了?为啥要让给她们?”
苏杰宇只莞尔一笑,道:“人嘛,不能太贪心了。”
邢乐乐半信半疑。第二天,找了几个闺蜜,俱都是有钱的姐们儿,下到了三楼那家小卖部,要买卫生巾。
那四个女生和苏杰宇一样也只卖些零食吃的,没有卖卫生巾。这几个姐们儿就扔下钱来预订,说懒得出去买,你们明天进货捎过来,这是给你们的跑路费。
四个女生忙兴高采烈的接过来,第二天乖乖给送了过去。
又过一段,这几个姐们又去她们宿舍买别的,这次是洗面奶、洗发水等,还是没有,还是照样扔下钱来预定。
如此这么几次后,这四个女生觉得既然这里是女生宿舍,也该卖点日用品,就真进了一批,不过还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进。
有一天邢乐乐几个姐们儿又过来跟她们说:“你们这里有没有XX牌子的洁面乳?前段时间有个朋友从韩国买过来送了几瓶,好用的很,听她说好像燊城就有代购的,好像是1500一套吧,也不贵,你们要是在哪儿看见了就给捎回来,钱不是问题。”楼下这四个便说:“我们找找吧。”
在网上找来找去,还真找到一家销售,将电话打过去,谁料对方报的价钱要远小于同学说的那个价钱,但数量小了对方根本不卖。对方销售经理能言善辩,把产品效果夸得天花乱坠,给她们发各类证书及销售业绩材料,说你们运气真好,现在你们那片区还没代理商了,给出各种利好鼓动她们加盟。
四个小女生见加盟价更要低更多,暗想要是加盟了,光卖给那几个婊子就可以捞回来一笔,学校女生这么多,要是再能发展个把下线,还不分分钟赚个满盆?
便集齐剩余所有钱甚至还接了外贷加了盟,一次性买了几百套。
从交钱到拿货又过了四、五天,取了货马上分头去找那几个姐们儿,谁知那几个姐们均惊诧万分道:“你们还真找的了?哎呦不好意思,我托人买了已经,真的很好用,要不等我用完了再去你们那儿拿吧。”
四个女生吃了哑巴亏,只能悻悻地回来。货柜里面光这几百套化妆品就占了满满当当一片,还库存不少一时难以出售的日用品,四个女生哪还有心思再卖小零食,成天价头疼想着怎么去推广加盟发展下家。
她们原也应该想到,学校毕竟还是穷孩子比较多,有几个能用的起千数块钱的化妆品?而校外那些有钱能用的起的贵妇,那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又岂能轻信你几个小丫头的巧舌如簧?
正在焦头烂额发愁没销量时,忽又听闻竞争对手苏杰宇新上了一批便宜又好吃的韩国零食,这下连零食买卖也没得做了。
四个丫头简直是气急败坏,又不忍割肉止损低价赶快处理那些卖不出去的化妆品,只着急想着怎么回本,想赶快将烫手山芋推出去,少不得四处推销,各种“朋友圈”里面打广告。殊不知如此这样更惹人讨厌,更有很多人直接对她们取消了“关注”。
原来苏杰宇早就认定,挣学生的钱只能打低端牌,所以她只卖物美价廉的小零食,而千方百计地引诱对手卖高价品。那个洁面乳当初苏杰宇就差点被销售经理说到动心加盟,那销售经理的口才她是领教过的。如今这几个女生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把别人当凯子,利欲熏心,料定她们经不起诱惑肯定会加盟。到时候光推销化妆品就够她们忙的了,到毕业她们都翻不了身。
谁料这四个女生嫉妒心起,把自己的东西全搬到校外后,匿名举报了苏杰宇在宿舍楼里卖东西。宿管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呼喇喇冲到了苏杰宇宿舍,要查抄。当众发现了两大衣柜各类零食。苏杰宇一口咬定只是自己吃的,饭量大,学校食堂饭菜不行,所以才买这么多!
同宿舍其他女生也力挺她,争着说是我们自己吃的。
苏杰宇卖的小零食物美价廉又好吃,学校附近根本没地方卖的,谁也不愿她被查处。学生们听说要查封她,楼道里将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又听有人带头反映食堂问题,不少人七嘴八舌跟着开始抱怨个没完。
查抄会被生生变成了抱怨食堂会,被围攻的老师也没脾气了,这事只好不了了之。
从此苏杰宇的小商店倒算是被默许了。甚至很多学生会的同学都会托人过来买东西吃。
她其实知道是这四个女生举报的她,说实话她一点不生气,相反,每次路上遇到这四个女生,她都要热情地打招呼,亲切到腻的那种,总要拉着说好多话。她脸上笑着,眼神温柔地看着眼前这几个女生,一边热情地寒暄其实一边心想:都给老娘笑,要笑的跟花一样,敢让我不舒服了,新账老账一块算,要你们丫的好看。
她的热情总让这四个女生尴尬不已。
一个学期下来,等到放暑假时,苏杰宇算了一下,除了整学期的学费加日常吃喝穿戴,竟还赚了一万多块。
她带老妈吃了顿好吃的,硬塞给了母亲五千块,美滋滋地数着剩下的钱,想着这个暑假一定得好好犒劳下自己,多找几个好玩的地方玩去。
有一天邢乐乐给她打来电话,说反正在家也没啥事,晚上出来吧,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让你开开眼界。苏杰宇晚上就去了。
邢乐乐男朋友开车拉着两人转了好大一会儿,眼见的是出了市区,且越走越偏。苏杰宇不禁心中踹踹,问这是去那啊?邢乐乐只笑着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车又转了几个弯儿,似乎翻过了一个小山包,过了一个门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夜色中,山下冒出了一片辽阔的灯火海洋。车子前行,仿佛是穿行到了童话里的城堡群中,街灯树影后,全是一座座豪华的别墅。又绕过了一个大喷泉,一座超大的四层小楼横旦在了面前。苏杰宇抬头看见霓虹闪烁的几个大字:九州一统酒店。
邢乐乐男友停了车,回头笑道:“欢迎来到红衣庄园。”
三人进了这四层小楼,谁知大厅里面更是繁华富贵,假山绿树一应俱全,大且不说,竟还在中间挖了条小河,河上不停有小船穿梭,船上船夫美女异域风情,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苏杰宇看的是目瞪口呆,半张着嘴着实歆慕。邢乐乐笑道:“世人都以为燊城酒店是红衣会所所在地,其实这里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才哪儿到哪儿,里面好玩的处所多了去了。”
三人坐电梯下到负一层,只见此厅略小,但装潢也是富丽堂皇,里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竟是一家赌场,里面各类赌具一应俱全。
邢乐乐男友给了她俩几个筹码,让她俩尽情玩去,就去一边赌去了。苏杰宇吓的拉着邢乐乐小声道:“这是赌场,犯法的,我不敢。”邢乐乐冷笑道:“瞧你那点胆量!知道这庄园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么?谁敢查到这儿?把你的心放肚子里面,跟我来,今儿叫你看看什么叫赌神!”拉着苏杰宇冲了进去。
几个小时后,苏杰宇把她整个学期赚的钱全部都输了进去。她赤红着眼死乞白赖地求着邢乐乐借筹码要翻本,分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赌鬼。
如果这时兜头给她泼一盆凉水,拎着她再让时光倒流,让她站在一旁亲眼看看,眼前这个刚开始有点怯懦的苏杰宇,是如何越来越胆大,是如何输光了筹码再去拿钱兑换,然后再输再兑换,直到不顾一切的。把这全过程让她看一遍,想来她仍不会想明白,当时怎么就开始扔下筹码,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赌徒?
其实人在欲望面前根本是不堪一击的,所以千万别去考验人性,因为肯定会输。面对诱惑,人唯一能做的只有赶紧转身逃离,所谓的“我不会上瘾,只是玩玩”、“我会及时抽身止步的”诸如此类蜜汁自信,绝对是没见过世面的撸sir。别笃定地认为自己的自控能力很强,人要比想象中的弱很多,不然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倾家荡产的瘾君子和淫棍赌徒了。
好在邢乐乐也早输光了,手里也没什么筹码。但是她跟苏杰宇说:“你今天算是运气好了,看那边——”抬手向远处指了指,远处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略显老态,也向她俩挥手致意。
“那个大叔刚才跟我说他想认识你,只要你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今晚你所有的筹码他负责,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你看你运气多好!走,咱过去打个招呼去。”拉着苏杰宇就要过去。
苏杰宇踌躇了,她觉得这有点恶心,在这种情况下去认识男人,且是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中年大叔。
邢乐乐叹道:“你到底还想不想捞本?就是打个招呼,又不是让你做什么,这机会错过了你那儿找去?”
苏杰宇犹豫了,是真的犹豫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据她后来说,她是听到的手机铃响声的。但当时大厅里人声嘈杂,她本是不可能听见手机响铃的,但她就是听到了。
是她妈妈打来的,柔声告诉她给她买了礼物,正在等她回家。
苏杰宇挂了电话后,坚定地跟邢乐乐说:“回吧,我不捞本了。”
真的就不顾一切回来了。
回了家,回了那个狭小、拥挤又四壁暗淡的家。餐桌上母亲守着一桌饭菜还在等她,粥尚温,阿妈从黄昏立等至今。
餐桌旁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原来她母亲早知道她想有台电脑,一直舍不得。如今就用她给的家用钱给她买了,又掏钱往她屋里拉了网线。今天一直在等她,想给她个意外惊喜。
苏杰宇将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心里五味杂陈。
那一晚,有温暖,也有让她刻骨的悔恨和后怕,她鬼使神差般输掉了所有钱,欠下了外债,甚至还差点输掉了信仰。
从那晚开始,整个暑假她再没出去疯玩过,整天就是腻在家里陪她老妈,无聊的时候就上网。
自从有了电脑有了网络,倒方便了那些一直想追她的色鬼。那帮人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她的网络信息,天天匿名在网上对她穷追猛打,其中还真不乏几个条件颇好又会哄人开心的男生,在那段赌场噩梦始终挥之不去的日子里倒真让她平复了许多,重又让她变回开朗。闺蜜开她玩笑说:“你这叫赌场失利,情场得意。”苏杰宇嘴上骂她乱说,心下却也暗叹这奇缘造化。
如今她毕了业上了班,早厌倦了每天浑浑噩噩上班混日子,现下邢乐乐有个好的创业项目,今天又过了这么美好难忘的一个生日,算下入账,加上以往积蓄,足够了启动资金。想及以后终于可以当奸商了,不用给别人打工,心里高兴,脚尖轻点,裙摆飞扬,肆无忌惮在这无人的马路上跟着音乐翩翩起舞。
远远有车经过,见这树影摇曳下,任由夜风拂乱长发的美丽女孩儿招手,竟也狠心不停留。苏杰宇本也没抱多大希望,便又转身继续走。心情大好之际便又想起当年闺蜜的那句玩话,心想老天保佑,这几天可千万别走桃花运。心里反倒害怕这会儿可千万别有辆私家车停在身边,然后车窗摇下,有个男生跟自己搭讪。
虽是这么想,朦胧醉意中又想到:若车窗摇下,里面那男的成熟帅气,有着宽厚的肩膀,再坏坏地一脸痞样。然后朝自己一伸手,用略带傲慢的语气说:“上车!我送你回家。还有把你手机号给我。”表情是严肃又冷酷,似乎不给就不让走。那该怎么办呢?一遐想到这儿她就笑了,自己给自己出主意道,看在他长的帅的份上就不打他了,只狠狠地骂他两句就行。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是不会像邢乐乐那样吓得落荒而逃,或者像妈妈遇见自己老子时那样吓得没出息地哭的。
在这一个人的大街上,她就这样遐想了许多许多,不知不觉中把她平时最讨厌的小女生想法用了个遍,仍沉溺在这个关于邂逅的梦中毫无察觉。但是梦中的情形她在现实里却从未遇到过,可能是现在的好男人都脸皮子薄吧,她这么想着。想起以前,不禁自嘲,笑了出来。她虽从未有过这样的邂逅,却曾如此倒过来给男生搭过讪。
那时她刚上大学,花样年华最是想谈场恋爱,于是某天便躲在某个偏僻处的树荫下,从半路上猛然跳出来拦住了学校的校草。这多少跟她想象中的有些本末倒置。她朝那男生一伸手,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把你手机号给我,不然不让走。”脸上是严肃又冷峻。
那校草是她们学校里面最帅的一个,也是她们学校里面音乐天赋最高的,会弹钢琴,会唱歌,甚至会创作谱曲。不过苏杰宇选择他并不是因为这些,而仅仅是喜欢他阳光般的微笑,爱看他爽朗而笑时的模样。每次远远地看到他笑时,她就总有种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
当然,整个学校想抱他或者是想让他抱的女生不只她一个,帅气的他在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倒追,各种接近他的招数应有尽有,层出不穷,但他都不为所动,甚至有时连话都懒得说,只以一种“你很无聊”的样子看着你,看你还能如何。
但那天他着实被吓着了。也可以理解,正路上想心事时,冷不丁有这么个来势汹汹,嚣张又漂亮的女劫匪,跳出来打劫手机号,这好事平常人估计连想都不敢想,连这久经沙场考验的校草同学都被吓怔了。再仔细看这女劫匪,神色威严肃穆,脸上却是一层艳如朝霞的红晕,想来其外表严肃不过是强作镇定,心里早已紧张不已。顿时他便莞尔笑了,觉得眼前这女孩还真是有趣儿,一时也不知从那里来得兴致,真就把手机号说了给她,看她还能怎样。
不想苏杰宇还不满足,竟又拉过他胳臂来,用中性笔在其手心上写下了一串数字,轻声央求:“这是我们家座机号码,晚上十点钟给我打个电话好么?”
校草有些生气了,冷冷道:“这就有点过分了吧。”将手抽回,不再理她,径直走了。
到了晚上九点多,不知为何心神不宁起来,弹钢琴总也静不下心。他摊开手掌看着那串已经很淡了的数字,不自禁想起那女孩儿紧绷着脸装酷的傻摸样,忍不住想笑。看表十点将至,想来想去,还真就在十点钟整时给打了过去。
苏杰宇一看来电显示,知是他打来的,便找个借口让她妈接。等接完电话她跟她妈妈解释:“一个同学,拦住我非要我的电话号码,可讨厌了。”说完装作惹祸了的表情吐了吐舌头。苏妈妈笑着捧着她的脸说:“哎呀,我的小宇也有人追了。”母女俩嬉笑着打闹成一团。
晚上睡觉时,她妈妈抱住她,颇有些感慨地说:“小宇,你一定要幸福啊。”苏杰宇能察觉出她这番感慨中的伤感,母亲其实是在感伤自己的不幸,但没有点破她。她一直以为苏杰宇不知道她是个弃妇——一个被别人弄大肚子再被抛弃,却因身体太弱不能去堕胎的弃妇。也一直以为苏杰宇不知道她就是那个父亲不要,还只能被生下来的弃婴。现实中她伪装的很好,至少在人前笑模笑样。一个人带着女儿来到这座没人认识她的城市打拼,从未用过孤儿寡母的身份去向谁乞求。别人问她:“你男人了?”只说是出车祸死了,被碾成了肉饼,现在女儿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苏杰宇小时候缠着她非要她讲爸爸的事,她便胡乱跟女儿说些,像她们如何邂逅,如何相恋等等,有多少是真的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但讲的绘声绘色,以至于在苏杰宇跟她回了趟老家,无意中知道她是个弃妇之后,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做一个弃妇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她妈妈活的很好啊!这种没心没肺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她真正明白“始乱终弃”以及“未婚先孕”这两个词眼的含义,以及好几次半夜醒来发现身旁母亲熟睡时脸上的泪水为止。
苏杰宇这才明白,或许她的有说有笑是因为心死了,泪哭不出来,全部留给了夜深人静时那个还在梦里的她。苏杰宇拿出手巾来轻轻给她擦拭,小心翼翼怕弄醒她,每擦一次便心痛一次,心里的愧疚感也加深一层。她始终觉得是她还有她那个混蛋老子害了这个女人,若没有她老子,她肯定不会这么痛苦;或者干脆没有她苏杰宇,这个女人现在也许也不会生活的这么艰难!每每这么一想,心里最柔软的部位就像被什么捏住,紧紧地喘不过来气,鼻腔酸楚,想哭。她紧紧抱住她妈妈,在她妈妈感慨颇多地说小宇你一定要幸福啊时,她说:“嗯。”
所以她一定要让她妈妈觉得她会幸福。一个月之后,她挽着那校草的胳膊说:“我妈想见你。去我家见见她好么?”她觉得这男生长的帅气非凡,家境又好,前途远大,是一定会让她妈妈觉得满意的。
那男生被她吓了一跳,对于刚确定关系没几天就去见家长这种事毫无准备。想了一会儿,说:“是不是太快了?”苏杰宇说:“不快不快,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娶我,只是我妈怕我被人骗了,想看看你,怎么?怕露出狐狸尾巴不敢去啊?”
这男生并未被她的激将法给激住,相反用苏杰宇从未见过的深沉样子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她道:“两个人在一起,就非得结婚么?一张结婚证书就真的能保证两个人相恋到老么?”
苏杰宇以为他的意思是指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她很想说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你们拥有了,我们却失去了,打着利己性的爱情幌子逃避责任,连一张纸都不愿意给,又能指望你们什么?但她没说出来,怕说出来被他嘲笑思想保守还在石器时代。只淡淡道:“不啊,怎么这么问?”
那男生看着窗外没回答,只给了她个棱角分明的侧脸。许久,他声音平静地说道:“知道么?我早就没家了。我爸妈离婚了。他们以前很恩爱,我们家很幸福。他们跟我说等你长大了,就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离婚了。我问你们要我理解什么?为什么?我妈只跟我说了两个字,知道是什么么?”他扭过头来看着苏杰宇,眼眶里有东西波光晶莹。
苏杰宇当然不知道答案。
“烦了。”他说道。大概是学他母亲的样子耸了耸肩,双手向外摊开,又道:“就这么简单。”
苏杰宇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痛了一下,这才明白他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是在说他自己。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用恋人间的方式给他安慰。那校草能感觉到她脸颊偎在怀里的温度,他紧紧抱住怀里这人儿,泪水已然决堤。
“小宇,”他喃喃耳语,“你知道什么样的美丽是永恒的,是最让人难忘的么?”
苏杰宇摇头,他说道:“太完美的东西反而会最难保存,只有缺憾的完美才最能让人念念不忘。像在最美丽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像少女死于花季,玫瑰在最鲜艳的时候凋零,像断臂的维纳斯,像罗密欧朱丽叶的结局是一同死去而不是平庸活着。你明白么?”
苏杰宇听不懂他诗人般的忧郁,只隐约觉得或许他并不像表面那么乐观开朗。或许是一时想起父母而心情不好吧,苏杰宇这么想着,便只乖巧地埋在他怀里柔声说道:“你想的太多了,你这人就这点不好。”
他叹了声气,说:“我是害怕,我怕那一天你会烦了我,更怕有一天我会不再喜欢你。小宇,我爱你,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情侣,永远去爱你,也永远享受被你爱,我们不要让那些世俗的所谓“完美”去堕化我们的爱情,不要在过度的亲密无间中去把爱情变成情亲,最后再变成烦了对方的理由。
小宇,让我们永远像这样好么?就像柴可夫斯基和梅森夫人那样,我们可以不要性,不要孩子,甚至是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见不了面,只要我们能始终记挂着对方,在彼此需要的时间出现,只要我们彼此忠诚,让它永远在这种距离中保温保质,让它停留在这最美好的一刻,你说好么?”
苏杰宇被他的这种想法雷到了,如果有漫画家画她现在心情的话,肯定会把她的发型画成被炸过的样子。她一把推开他,问道:“梅森夫人?那不就成情人了么?我可不要去当谁的情妇了。”
那男生楞了一下,说:“我说了两人彼此忠诚,就算是情人怎么了?难道非得去领了张结婚证,然后每天朝看晚见,直到看烦了看厌了,看清了对方的所有缺点,看透了对方的丑陋,才行么?”
苏杰宇被他呛的无语,心下暗想他定是给他父母弄怕了,一时也不忍拿话反驳。想了一会儿,只叹道:“照你那种过法,那等老了怎么办?一个人在家死了都没人知道。”
那校草“呵”地笑了一声,说道:“我说的只是一种生活态度,不是让你一个人老死在家。”本想再解释一下,撇见小径旁,木槿花骨朵后,教学楼底一扇玻璃窗上,影着怀中这女孩儿眉头微蹙,小嘴撅起,眉宇间皆是不认同的神色,不禁对着镜中影像暗自叹气,心想原本还以为她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想不到到底也是和其他人无样。
一时心内苦笑,又想到何苦想这么多,今朝有酒且今朝醉,这世道向来都是醉生梦死的人多,自己所想所念的这长长久久的事,可惜他们都不明白。说不定在他们看来,倒把自己看成神经不正常、不肯负责的人了。便改口笑道:“你想的真远,我只是想找一种让爱情不变质的方法,一种让两个人永远能处在热恋状态的生活方式。你不明白就算了。”
苏杰宇只苦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两人一时无语,并着肩默默往前走。脚下鹅卵石有些咯脚,许久,眼见这花间小径快走完,快到女生宿舍楼下了,那校草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不会以为我是在骗你吧?我绝对不是想去逃避什么责任,我只是想去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一场不受任何世俗影响,一场能长长久久的恋爱,我也是真喜欢你的,这一点你信么?”
苏杰宇笑了笑,说:“你又想到哪儿去了。”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怀疑,便靠过来又抱住了他,踮起脚尖吻在了他额头,说:“别想那么多好么?我也想认认真真去谈一场恋爱,我也是真喜欢你。永远不会烦你厌你。”
那男生笑了一下,细细思量她这番话,轻叹了一声,反手捧起她的脸。眼前这女孩儿,眉梢上挂着掩不住的哀愁,却在强作笑靥,那清澈漆黑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自己忧郁的脸颊。手掌中这女孩儿是那么的美,那么的深情。一时动情,不等她反应,便强按住直接吻在她的唇上。苏杰宇闭上眼并不反抗。但只觉的湿湿的,滑滑的,这初吻并不像期待的感觉。
从那以后她在没跟这校草提起过去见她妈妈之类的话。她心知,即便他去了也未必会让老妈中意。这男生表面开朗成熟,骨子里却有股忧郁,这忧郁不可名状,让他有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苏杰宇心里明白,他或许能给自己一段浪漫唯美的爱情,但给不了一个坚强结实的肩膀。她时常没着没落地想及以后两人定是毕业就分手的光景,每每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心里哀叹。只是这男的从未做过出格或对不起她的事,又对她很好,她总也下不了决心去割舍。
况那校草对她可不是一般的好,真正是好极了。也真像他说的那样,虽在一所学校几步路远,他宁可跟她每天发上几百条短信,也绝不轻易跟她见面。但只要是见面,就绝对会给她惊喜——这校草激情高涨起来吓人,全不顾这世上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别人存在。他为她写过诗,然后谱上曲,在情人节之夜的大马路上为她歌唱。他还为她照过相,然后黑进韩国一家选美网站,让她的相片霸屏了好几天。等等如此为她做了很多荒唐事。
苏杰宇捧着他对自己的好,每次都感动的一塌糊涂。外人不明情况,都羡慕感叹,赞这两人真是超登对儿的,都祝福期望他们能处的长久,将来能树一段毕业不分手的美谈。
苏杰宇听着这些祝福,更舍不得分手。只是感动过后,她仍是忍不住去想那些令人烦恼的问题。有次做梦,竟梦见自己变成了蚂蚁,浮在一片树叶上,在满世界洪水滔滔中随波逐流地颠簸,那浪那么大,颠来颠去,她唯有紧紧抓住眼前,生怕一松手就被浪花卷走。梦醒了之后,她惶恐地害怕,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一个浪头打沉下去。她唯有盼着能早点毕业,在没有犯错误之前,自己能守住那最后一关。
但一年之后她还是沉了下去。没有浪打她,他也没有强迫她,或许醉了就是理由,或许相爱就是借口。苏杰宇昏昏沉沉地躺在橘红色的床上心想:原来沉下去就是这么简单。她终于明白妈妈和那么多姐们儿那会儿为什么那么傻了。或许不够理性是女人的通病,也是女人最致命的伤吧。
又一年之后,那校草毕业要出国了。两人在他走的前一晚上相拥了一夜。
第二天临上飞机前,那校草对苏杰宇说:“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我。”苏杰宇没有说话,只是笑,只管笑。他最后一次抱住她,俯在她耳边说:“我会永远记的你,记得这份爱情,在我人生最失落,最无助的时候。”猛然仰起了头,那滚烫的泪差点涌出。再低下头来,他又说道:“永远记得我,好么?”苏杰宇嗯地点头。
两人放开了对彼此的拥抱,他进了安检门。
苏杰宇看着他乘坐的那架飞机呼啸而起,隐没天际,心下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这个结局早在预料之中,她甚至没哭出一滴泪。只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心境平静安宁。就像她现在在这宁静的马路上听着歌一样,有些寒冷,更多的是种凄美。
手机里一首歌播完,换歌时的空白让她暮然清醒,暗骂自己又想这些干嘛,苦笑于自己的无聊,当下摒除杂念,在这冬日的冷夜中快步向前,再不做这胡思乱想。8��P�v��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