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忻
三姑娘,其实早已过来了姑娘的年纪,现在都52岁了,只是因为在家排行老三,便起名叫三姑娘,一叫叫到现在。虽说三姑娘52岁了,但见着她的人都认她60多。确实,刚过50岁的人,早已头发斑白,纵横交错的皱纹触目惊心地刻在青色的脸上,两只稍显浮肿的淡黄色的眼睛呆呆地嵌在脸上,三姑娘一笑,三颗假门牙便露在了外面。
三姑娘说话嗓门儿大、语速快,和人聊天儿的时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只是,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便黯淡下来,变得呆滞了、无光了,三姑娘又有心事儿了。
01
三姑娘正在收拾明晚和二娃去北京看病的东西,突然,老头子拄着木棍一推门从外面跌了进来。
“这是咋了?”三姑娘受惊似地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迅速地拽住了老头子,没等老头子开口,便又抢着问道;“出车祸啦?碰着啦?”。
“砸的,钢管砸的,不能干活了”,老头子气呼呼地回答道,边说边狠狠地白了三姑娘一眼,像是三姑娘害他受了伤似的。
“咋就能砸了一下呢?没人送你回来吗?工头没带你去医院吗?骨折了没有啊······”三姑娘一口气吐出一堆问题,待要继续问下去,老头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啊?”三姑娘也没好气地回了去。
老头子悻了一会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儿,“上午搬钢管砸的,当时也不怎么疼,行思着没啥事儿,就撑着干活去了,谁知道下午就肿成这样了”。
“那你没让工头陪你去医院查查?”
“应该没事儿吧?”老头子挑着眉问道,说罢便哎呀呀地哼哼了起来。
“没事儿你哼哼啥?上午就砸着了,也不懂让工头陪你去医院瞧瞧去,回家了反倒开始哼哼了”。
“那工头还挺好的,我回来的时候还把工钱给我开了呢,其他的人都没开呢”老头子所问非所答到。
一听这话,三姑娘的火就蹿上来了,“你是傻子吗?这工头好啊?你懂不懂人家这是在推责呢?你倒替人家说好话了”。
老头子一听,一下子不吱声儿了,随后,又嘟囔了句;“估计没事儿,明儿就好了”。
三姑娘越听越气,但这个时候发火也没用,脚都肿成那样了,还是先去医院吧。三姑娘顺手拎了个外套,拉了一把躺在炕上的老头子。第一次拉,老头子没起来,又去拉,谁知那老头子非但不起来反倒往炕头里边挪了挪,“我不去,走不了了”。三姑娘跳上炕硬把老头子拉下来,然后用自行车载着去医院了。
三姑娘又急又气又怕,额头上、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一闪一闪的。老头子一声连着一声地哼唧。三姑娘急急忙忙挂了急诊、开了单子,便扶着老头子一拐一拐地上楼拍片子去了。从CT室里出来,老头子喊着走不了了,三姑娘急的满头大汗,“你去问问有没有轮椅”,老头子慢悠悠道。三姑娘急懵了,把轮椅这茬都忘了,想罢便小跑着下楼借轮椅去了,然后又跑上楼,载着老头子下一楼看大夫去了。上上下下几个回合,三姑娘累的直喘粗气。轮椅里的哼哼声一声高过一声。
“骨折了”医生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三姑娘。
“骨折了?”三姑娘像是没听清似的又问了遍。
“恩,骨折了”医生又提高了声音说道。
“咚”,三姑娘跌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又呆滞了,不过,只一会儿的功夫,那眼睛又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有光了。对啊,给工头打电话,看他怎么处理。三姑娘用老头子的手机拨通了工头的电话。电话里的彩铃一遍又一遍地响,没人接。三姑娘又拨第二遍、第三遍······越拨越生气,越气思维越活跃。从前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无情地撕扯着她的心。
02
记得那是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是个夏天,也是下午了吧,老头子突然从工地上耷拉着一条胳膊回来了。那次是胳膊骨折了,也是没去医院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回来了。当时三姑娘也很生气,骂了老头子几句,谁知,老头子跳起来便要打三姑娘。
后来,就因为处理这件事儿,三姑娘一个人东跑西跑,闹了又闹,整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医药费和一个月的误工费讨了回来。钱虽讨回来了,整个人却病倒了。那三个月,老头子虽但没帮自己一点儿忙,不顺心地时候还冲三姑娘发脾气。事儿后,钱讨回来了,老头子逢人便说:“这钱肯定得给,肯定能要回来嘛,怎么能不给呢?”只是,老头子从来没跟人提跑了三个月。如今,又遇着同样的事情,又该折腾一阵子了。
三姑娘又试着拨通了工头的电话,依然无法接听。旁边的老头子耷拉着脑袋,变成了一个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脚前面的一块地板。
老头子的呆样越发地激起了三姑娘的怒火,“我这辈子命可真苦,嫁了这么个窝囊的男人,别人家的男人顶天立地,替老婆孩子遮风避雨,我呢?我命咋这么苦······”长久贮藏在内心的悲哀一下子如决堤地洪水泛滥开来,三姑娘又开始感慨她那无穷的命运了。为着感慨,她那青色的脸变得更青了,那牙齿也切切地发响。
03
三姑娘的婚姻是父亲一个巴掌打出来的。
当时同村的人给三姑娘说了一门亲,对方就是现在的老头子。双方家长见面后觉得两个孩子都挺俊,便直接替二人订了婚。订婚后,三姑娘和老头子处了几次就不想处了,想要退婚。于是,三姑娘便寻父亲说了去。谁知,话一出口,父亲气得脸都青了,飞出去的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三姑娘的脸上,“退婚?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咱家祖祖辈辈没出过这档子事儿,没丢过这个人,咋,你要造反啦?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了去······”,三姑娘的脸上热辣辣的,眼泪划过的地方,更加难忍。三姑娘捂着红红的脸冲父亲喊道:“咋就丢人了,不合适就丢人?”,没等说完,父亲就从对面跳了过来,抡起的巴掌眼看又要飞过来了,旁边的母亲赶忙拉住了父亲,几个姐妹顺势把三姑娘推出了屋子。
后来,虽然三姑娘又试着提了几次,但每次都被父亲一口回绝了,最终,三姑娘在父亲的淫威面前投降了。
订婚的时候时常拌嘴,结婚以后便大打出手了。每次打架三姑娘总输,可即使输了也要打,不打不解气,被打了更生气,所以,三姑娘常常红着一双哭肿的眼睛。老头子占了上风头还不解气,定要冲着家里的家当再发一通脾气,摔盆子摔碗那是常有的事儿。东西碎了一地,又跑出去买酒喝,一瓶酒下肚就更肆无忌惮地骂了起来,等折腾地累了便回家一头栽在炕上打起了呼噜。三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喂猪、喂鸡、喂鸭子,喂完了牲口,又提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三姑娘做事一件紧跟着一件,从不留空隙,即便被打了,哭着也要干活,不然谁干呢?这不就因为指着丈夫挑桶水引发的“战争”吗?
三姑娘不仅有干不完的活,也有挨不完的打,受不完的气,时间一长,也就身心疲惫了,一气之下带着孩子跑回了娘家闹离婚。父亲绷着脸不停地在地上绕圈子,饶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停下来指着炕上刚会爬的外甥说:“离婚你是解脱了,可那孩子怎么办呢?跟了你就没了爹,跟了爹又没了娘,多可怜呐!”。三姑娘看着咿咿呀呀冲自己笑的孩子,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那颗坚硬了的心在孩子面前又渐渐软了下来,“罢了罢了,为了这个孩子就忍着吧”,说完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三姑娘再也不提离婚的事儿了。
04
三姑娘的生活不见变好,只见孩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三个。可惜的是,三个都是女娃,不中用,婆家人也不高兴。
二娃出生的时候,婆家便主张把二娃和本家的一个男孩子换了去,只是三姑娘不识好歹没同意;三娃出生的时候,婆家又主张把孩子送了人,可恨的是,人家来家抱孩子了,三姑娘硬是不松手,要死要活地把孩子拽了下来。孩子最终都留了下来,只是三姑娘的日子变得更艰难了。
婆家人谁都不帮衬着照看孩子,每次下地干活的时候,三姑娘都是背一个抱两个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大熊护着三只熊仔一般。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依然为着芝麻大的事儿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在这种日子里,三姑娘慢慢地学了一项新本事,学会了咬牙切齿地说话,学会了变着法地诅咒丈夫。
孩子大了,一个个地都上学了,日子比从前更紧俏了。婆家人怪怨媳妇欺负自己的儿子,跑过来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教训起媳妇来,“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让出去干活养家,非得送去上什么学,上了又怎样,能好到哪里去?反倒是逼着他爹没日没夜地活受罪,再进一步讲,念出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一样嫁人,那不等于白白地给别人家培养人吗······”。三姑娘一听不乐意了,没好气地驳了回去:“我家孩子就是有能耐,将来还要接国家主席的班呢”。
三姑娘死了心地要供孩子上学,发誓要把孩子培养地有出息。村里的教学条件不好那就搬到城里去。三个孩子不仅在城里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还都考上了大学,二娃更有出息,还上了研究生。三姑娘虽然像个男人一样地在工地里搬砖,但心里却特别满足,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将来孩子们上班了,出息了,那不是吃不完的香喝不完的辣嘛,那个时候,谁还敢瞧不起自己。
可是,老天不开眼,大娃订了婚又退了;二娃研究生毕业那年生病了,白血病;三娃虽然工作了,但也没有三姑娘憧憬的那样好。三姑娘的生活像是从一个泥潭掉进了另一个泥潭,无边无际且深不见底。一下子,头发更白了,皱纹更多了,脸色更青了,脾气更暴躁了,说话更絮叨了,也更容易流眼泪了。
05
三姑娘从那无穷的悲伤中缓了缓神,转头看了老头子一眼,心上的烟雾刚退却,一下子又罩了上来。二娃明天要去北京看病去了,今天老头子的脚又骨折了,心上像是被刀子戳了一个口子一样。
三姑娘又试着拨了一遍工头的电话,无人接听,三姑娘依然机械地一遍一遍地拨着,一遍一遍地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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