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流淌
郑重申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孙有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李威的办公室，迎面走来的蒋昕和他招呼，他也没有留意，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李威刚刚和他说的话。
“有余，我昨天晚上接到人力资源部的通知，公司安排我去接管华东大区，销售部将由市场部总经理方达兼管，本周完成工作交接后，下周一就去报道。”
01 职场变动
早上8点半，孙有余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微信和公司内网。
十年来，孙有余一直保持这个习惯——提前30分钟到公司，悠闲地泡上一壶茶，登录电脑版微信，打开邮箱回复邮件，梳理当天要处理的工作清单。
孙有余觉得，提前30分钟到公司，让自己充满掌控感。
才刚坐定，微信弹出一条李威发来的消息：“有余，来我办公室一趟。”
李威是孙有余的顶头上司，公司销售部总经理。对于孙有余早到的习惯，李威素来就知，所以直接发出了邀请。
孙有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快步向李威办公室走去，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拿了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李威办公室的门关着，孙有余上前敲了三下，听到李威说“进”，才推门进去。
彼时，李威背对着门，坐在办公椅上眺望窗外，手里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大半。孙有余心里咯噔了一下，李威几点到公司的？难道昨晚根本就没回去？
听到推门声，李威收回思绪，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抬头看到孙有余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一副等着工作指示的样子，李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指指左手边的沙发：“坐，简单聊聊，不需要笔记本。”
说完李威也起身走过来，坐到孙有余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与孙有余形成90度角。
没有任何铺垫，李威直接说出了文章开头那段话：“有余，我昨天晚上接到人力资源部的通知，公司安排我去接管华东大区，销售部将由市场部总经理方达兼管，本周完成工作交接后，下周一就去报道。”
李威说完，没有理会孙有余意外的表情，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才接着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性子我最了解，别人都说你性格温和、脾气好，其实你骨子里最骄傲。平时两个部门往来，其他几个主管都会敬方达三分，只有你从来不买方达的帐，饭桌上也没有主动去敬过他酒......”
孙有余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李威是他十多年的老领导了，从李威的表情他知道，这次调动，对李威来说是不小的打击，说不定李威昨天晚上就没回家，在办公室独自消化了一夜。
他纵然心中有很多疑问和苦涩，也不忍心再去表达过多情绪，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威又抽了几口烟，沉默半晌，接着说：“这次突然调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和人力资源部争取过，看看能不能带着你一起去华东大区，但人力资源部已经很明确拒绝了我的提议。往后你这性子能改就改一点，对方达还是要尊重一些，毕竟他以后就是你的直接领导了。”
李威后面再说什么，他们是如何结束谈话的，孙有余已经不太记得，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有口气喘不上来，恍惚间听到李威说“快上班了，你去忙吧，其他的事也不用多想。”然后机械地站起身，走出李威的办公室。
02 幻想破灭
就在昨天晚上，孙有余还在和老婆商量，万一公司采纳了李威的推荐，升他为华东区区域经理，他们就把家搬到江城去，抓住这次机会好好拼一把事业。
没想到一觉起来，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老领导被调离，自己的晋升机会幻灭，新领导还是与自己素来不合的市场部总经理。
以后别说升职加薪，能顺利混到退休都难。想到暗淡的前途，又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方达第一个拿来打压立威，孙有余从头到脚都感到彻骨冰凉。
孙有余今年43周岁，大学毕业后，经人介绍进入这家老牌国营企业——Z公司，至今已经二十年。
工作的第一个十年，孙有余一直都是销售部一名默默无闻的小职员，他常常自嘲自己人如其名——有余、有余，有点多余。
直到十年前，李威被Z公司重金从竞争对手公司挖过来，担任销售部总经理，孙有余的命运才开始发生转折。
彼时的李威孤身一人空降到Z公司，初进公司时，大部分员工都持观望态度，对他不近不远，对他的工作安排也有所保留。更有甚者直接押他干不长久，跟着老主管对着他干。
只有孙有余这个在公司呆了十年的老员工，一无升职念想、二无队伍可站，对李威的工作安排毫无保留地配合，还会主动把公司的情况和李威分享。
说起来也是孙有余的福气来了。
李威很快就在公司站稳了脚跟。孙有余无心的善意让他成为李威的心腹手足，在李威的帮助和推荐一下，没多久就晋升为销售部话务组的主管。
要知道，Z公司是一家炙手可热的老牌垄断性国营企业，公司建制成熟，组织固化，一般情况要晋升一级非常难，很多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公司熬了一辈子都还只是个普通员工。因此，孙有余很感谢李威的知遇之恩，视李威为自己的领路人，对李威忠心耿耿……
就这样一恍又是十年，这十年里，因为有李威关照，孙有余过得顺风顺水。在孙有余看来，只要李威还在公司，自己就踏踏实实跟着他干，等再过十年退休后，就带着老婆好好去安享晚年。
没想到平淡了十年的孙有余，又迎来第二次职业转折。
去年过完年，公司华东区区域经理——从毕业就加入公司的老将王俊突然离职，作为公司业绩最好、规模最大的区域负责人，Z公司管理层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
恰好那段时间公司正在探讨取消区域代表处建制，加强总部管控力的管理模式。于是，公司董事会决定，让总部销售部总经理李威兼任华东区总经理，并许诺，如果李威能稳住华东区市场，让华东区的业绩稳中有升，就考虑晋升李威为公司副总裁，继续推进公司组织结构改革。
这一年，李威带着孙有余两头跑，终于不负公董事会所托，总部销售部和华东区的业绩均有所增长。
李威明里暗里都和孙有余聊过，要向公司推荐孙有余担任华东区区域经理，让孙有余出去历练两年再回来，到时候如果自己能当上副总裁，孙有余说不定就有机会当销售部总经理，进入核心管理层。
已经年过40，本打算坐等养老的孙有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事业还能枯木逢春、梅开二度。
为了自己的美好前程，孙有余已经做好了全家搬家的打算，甚至已经着手了解江城学区房的事情。
03 失魂落魄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孙有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想到自己20年的坚守和付出，心里泛起阵阵苦涩。
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是云计算组的主管刘静和视频组的主管张帆，两人不知道说起什么开心事，笑成一团。
孙有余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
他本来就不善于交际，平时和几个主管之间也就是维持很普通的同事关系。
以前和李威走得近，大家明面上敬他三分，私下却没少编排他，说他是靠拍马屁上位的。
如今李威马上就要调离，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方达不对付，只怕后面的日子会很难。
孙有余越想越烦躁，工作也无心处理。
他在心里各种盘算，要不要再去找找人力资源部，主动争取和李威一起去华东大区？可华东大区就一个区域经理的位置，自己自请调动，万一降了级又没站稳脚跟，那又怎么办？
要么主动去找方达示好，表一下忠心？孙有余点开方达的微信，犹豫着要不要发一条微信，转念又想，自己以前姿态都做出来了，现在又腆着脸贴上去，人家卖不卖这个情不说，传出去也让人看不起。
或者干脆换个部门，换个环境？看看哪个部门合适，然后请李威帮忙打个招呼，争取调到其他部门去。孙有余心里想着，鼠标开始去点击公司的组织结构图。
Z公司很大，部门很多，一张组织结构图就像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可孙有余查看了组织结构图的每一个角落，都没发现自己可以去的部门。
是啊！从入职到现在，自己一直都在销售部，对其他部门的业务也不熟悉，还能去哪里呢？
……
一整个上午，孙有余都晕晕乎乎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个游魂。漫无目的地滑动鼠标，看看有没有人事任免的通知，有没有岗位调整的邮件，再翻看一下公司通讯录，看看自己进公司20年来到底认识了多少人，积累了多少人脉，接下来会有多少人看自己的笑话……
04 职位乌龙
快到中午时，孙有余鬼使神差把鼠标放在自己的名字上。突然，他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两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把鼠标再次移过去，“哒哒”双击两下，赫然看到屏幕上跳出自己的名字：
姓名：孙有余
部门：总部销售部
职位：销售部副总经理
孙有余将画面停在这一页，久久凝望着屏幕，昨天职位上明明写的还是话务组主管，现在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变成了销售部副总经理。
孙有余感到心跳加速，气血上涌，没有人和他通知过职位变动的事情呀！早上在李威办公室，李威对此也是只字未提，而且从李威的神情来看，他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难道是公司直接做的决定？孙有余再次打开公司邮箱，想看看有没有岗位变动通知，刷新了好几次，没有一封新邮件；
孙有余再次打开公司内网，想看看有没有任命通知，反复刷新了好几遍，并没有。
就在此时，电脑里传来微信消息的声音，孙有余快速切换到微信界面，有好几条消息。一条是下属蒋昕发来的：“领导，恭喜您！以后希望能继续跟着您好好学习。”
还有对公业务部主管刘云的消息：“你小子可以呀，连我都瞒着”（配一个坏笑的表情）。
还有好几条类似的信息……
孙有余都不知道如何回复。
这么多人都知道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是看了通讯录上的职位信息？还是从其他什么渠道听说的？
一串串问题在孙有余脑子里盘旋，但每一个问题又都没有答案，他既不能冲到李威办公室去问李威，也不能直接去问这几个给他发信息的人，更不能直接去问人事。
孙有余就像一个等着公布成绩的考生，一个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度秒如年、坐立难安……
下午3点，部门临时召开一个管理层会议，孙有余带着一丝期待参加了会议。
走进会议室时，副总裁卓云带着李威和方达都已经坐在会议室了，副总裁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李威坐左边，方达坐右边，他们各自刷着手机，谁也没有说话。
看几个主管都到齐，副总裁卓云宣布会议开始。
副总裁卓云先代表公司感谢李威这一年带领销售部做出的努力和贡献。然后表示华东大区还需要李威全身心投入一段时间，去巩固市场成果；最后宣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由市场部总经理方达暂代销售部总经理一职，希望大家积极配合方达的工作，充分整合两个部门的资源，让销售部的业绩再创新高。
接下来是原销售部总经理李威讲话，李威今天话不多，首先感谢手下兄弟姐妹们一直以来对自己工作的支持，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方达的管理工作。然后祝愿销售部在方达的带领下再创辉煌。
最后发言是方达，方达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暂时帮李威看住“家”，同时表示在充分了解销售部的情况后，将针对性的整合市场部资源帮助大家开拓市场。
三位领导发言后，卓云当即宣布会议结束，让大家安心工作，积极拥抱变化，同时安排大家对这个月的工作做一份总结，准备参加近期部门组织的月度会议，具体会议安排会以邮件方式通知。
对于孙有余的岗位变化，只字未提。
孙有余想和李威对一个眼神，希望从李威的眼神中获得一些信息，然而整个会议过程中，李威都没有看孙有余一眼，也没有看其他人一眼。看着李威走出会议室时落寞的神情，孙有余压住了去咨询或者听听李威建议的冲动。
回到座位上，孙有余又忍不住打开通讯录，再去看看自己的职位信息。
再次点开时，通讯录上，孙有余的人事信息又变为：
姓名：孙有余
部门：总部销售部
职位：话务组主管
下午发生的插曲好像是一个幻觉，可蒋昕的恭贺微信、刘云的调侃、其他几个同事的祝福又那么明确地躺在微信聊天记录里。
……
孙有余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裂。
05 会议邮件
临近下班，孙有余看到邮箱里有一封“关于召开20××年×月 月度总结会议的通知”，他突然想起来会上说过要准备工作总结的事情，当即点开邮件。
各位领导和同事：
总部销售部与市场部滋定于20××年×月×日举办月度工作总结会议，具体安排如下：
会议主题：新起点 新未来暨销售部与市场部20××年×月月度总结会议
会议时间：20××年×月×日 13:00−17:00
会议地点和：公司总部大楼18楼3号会议室
主要议题：
1、销售部月度工作总结与规划汇报 （发言人 刘静）
2、市场部月度工作总结与规划（发言人 李强）
3、销售部与市场部部门融合共赢专题研讨会（主持人 方达）
4、公司领导致辞 （副总裁 卓云）
请大家提前安排好时间，准时出席会议！
孙有余的目光停留在销售部发言人代表刘静的名字上，
“为什么是安排刘静代表销售部发言？
是因为当前公司最重视云计算业务的发展？
还是公司打算把她升为销售部副总经理？
又或者是因为她平日和方达关系好，方达准备重用她？
……
中午OA上的职位变动又是什么情况呢？
难道是公司已经决定晋升自己，关键时候被截胡了？……”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孙有余想赶快离开公司，找个地方静一静。
05 意外车祸
S市晚高峰的路上车水马龙，孙有余开着车走走停停，缓慢向前推进，看着拥堵的车道，听着嘈杂的声音，他的心里越发烦躁。
白天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冒出来：
为什么公司会突然间决定把李威调去担任华东区总经理？
为什么要安排市场总部的方达来接管销售总部？
为什么自己的岗位名称会莫名其妙地变成销售部副总经理，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被改了回来？
为什么月度会议会安排刘静代表销售部做工作汇报？
李威调动后，自己是不是晋升无望了？
方达接管销售部后，自己这个主管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
有没有可能会被扫地出门？
……
一阵尖锐刺耳地急刹车和尖叫声惊醒思绪神游的孙有余，前面公交不知何故突然紧急刹车，孙有余来不急反应，直接撞了上去……
在撞击的一瞬间，驾驶室的安全气囊弹出，孙有余的整个头部和面部被重重地砸向驾驶室的座椅靠背，他隐约间闻到了皮革烧焦的味道，这一刻，孙有余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电影中两车碰撞紧接着发生大爆炸的场景。
他想要赶快下车保命，但车门已经因为碰撞而全部变形，尝试多次都未能打开，情急之下手脚并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车门逃下车，所幸的是人没有大碍。
晚上，孙有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中就像过电影般一遍遍回忆起白天的场景，他使劲摇头想赶跑脑海中的画面，昏昏欲睡之际却又一遍一遍地被噩梦惊醒。
越想越后怕，孙有余索性不强迫自己入睡。他起身走出卧室，点燃一支烟走进书房。
从与死神擦肩而过，到一整天的浑浑噩噩，再到近一年的忙忙碌碌、汲汲营营……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孙有余随手拿起书桌上的笔，任由笔尖随思绪流淌。
当天空微微泛起白光，孙有余发现，他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三个问题：
如果我的生命在今天戛然而止，我最遗憾的是什么？
如果我的生命在今天戛然而止，真正杀死我的是什么？
离开Z公司、离开销售部、离开李威，我真正拥有的是什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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