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丹青妙手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花朝节起灯之时,万千孔明灯飘飘摇摇地飞上了天际,人群中偶尔得见的捕快皆背着弓箭,以此来控制孔明灯飘落的范围,避免山火。
邓玺兴致很高,拉着项画屏去买灯。孔明灯的摊位比较远,两个小孩子去,魏烬不放心,他下意识向温从戈示意了一下,便追了上去。
河边留下等待的三人久久无言,南风轻飘飘地吹动着莲花灯,漪澜漫漫,河水流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声。
项书词迈开步子,站到温从戈身前,四目相对,温从戈挑眉道:“项姑娘有事?”
项书词直白又平静地说道:“你喜欢他。”
她说得格外笃定,没有说是谁,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温从戈垂下眼看着眼前的姑娘,轻笑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项书词的目光透出了一股执拗:“不管你与他发生过什么,若是日后你敢伤他分毫…”
温从戈抬起手,用食指抵唇做了个嘘声,打断了她的话:“小丫头,莫说要同我拼命的话。”
项书词脸上的冰霜变为了怔愣,到嘴边的狠话一下子卡住了。
谈及感情,眼前这个人太过平静,似乎并没有将她当成情敌。
“你也心悦他。”温从戈勾了勾唇,“优秀的人总会有很多人心悦,这没什么。”
项书词轻嗤一声,大方承认:“优秀不过是锦上添花,我心悦的是他这个人。”
“不巧,我亦属意于他这个人。我不否认你的欢喜,也不干涉你们的相处。”温从戈顿了顿,“毕竟在他选择我之前,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项书词怔然道:“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我没你那么执着,他选择我,我当然开心。”温从戈弯眸笑了笑,“可如果没有,我也不会难过。”
项书词愣在当场,她身后,邓玺冲温从戈扬了扬手臂,喊道:“眇叔快来!我需要你!!”
“来了。”
温从戈应了一声,冲陈江招了招手,带着他越过项书词径自离开。
两人跟着邓玺走了一段才发现,最后的目的地,是一个射灯拿奖的比赛场。
悬挂在高柱之上的红色灯笼,随着风轻轻摇曳着,一旁挂着的规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墨字——
场上三十个灯笼,交银五两即可上场,一箭射偏便算失败。射中十个,给一只琉璃花灯,射中二十,叠加奖励砗磲制品,给二十五个以上,得一幅赠画。
温从戈若有所思地看着最后一行字,只觉得有趣儿。
邓玺晃了晃温从戈的衣袖,可怜巴巴道:“眇叔,师父射中了十九箭,你来试试好不好?”
温从戈收回目光,勾唇点了点头:“好。”
魏烬低声道:“那个弓很重,若是不行便下场。”
温从戈看了魏烬一眼,点了点头,走到报名处交了银子。甫一上场,围观者便开始窃窃私语,赌他三箭之后便拉不稳弓。
倒也不怪旁人,只温从戈看起来太过纤瘦罢了。
项书词姗姗来迟,项画屏便凑到她身边,开口道:“姐姐,这规则好生奇怪,为什么会用一幅画作为最终奖励呢?”
比起精雕细琢的琉璃花灯和仅次于玉的砗磲,最终奖励一幅画,属实有点寒酸了。
项书词看了一眼规则,随后垂头抚了抚妹妹的发顶:“那规则最后一行字的角落,有个如墨痕一样的东西,那便是这次画师的印。”
那是曾经名满天下,后来却消沉了几年再度出山的人,是誉有“第一字画师”、“第一剑客”的和光先生。
场上,温从戈站在红绸拉起的线外,指尖拂过一旁弓架上的弓箭,摩挲着那上面的花纹,目光流露出几分怀念。
只这情绪一瞬间便收敛,掌间握住了弓箭,手臂肌肉紧绷,施力一抬,搭箭拉弦推弓一气呵成。
这弓极重,但他拿得很稳。透过春衫,因脊背紧绷,背后的那双骨微微凸起,如欲振翅的蝶一般。
那一瞬间,围观的百姓皆屏息凝神。
温从戈指尖一松,箭发出一阵短促的破空声,没有击穿灯笼,却击穿了悬着灯笼的线。
一连三十箭,箭无虚发。
温从戈垂下手臂,弓弦回直,贴在他的衣袖上,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沁血的虎口和指尖,他转过身遥遥望着不远的茶楼。
那茶楼二楼窗口坐着的,是位故人。
那一刻,千束灯盏在他身后黯然失色,满场寂静。
项书词仰起头看着那个人,只觉得刺目。让人怎么想,温从戈自然不会知道,他双手托弓,将弓箭放回了弓架上,不着痕迹用布缎随手蹭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拿了琉璃灯和砗磲打磨成珠编成的手链,跳下了高台。
邓玺跑过来与他撞了满怀:“眇叔好厉害!”
“喏,你的琉璃灯。”温从戈将花灯递给他,随后一扬手,将砗磲手珠丢给了魏烬。“送你的。”
魏烬几乎是本能扬手接在手里,弯眸笑了笑,脱口道:“阿眇好厉害。”
话出口,魏烬便愣了愣,十五年没见,他们关系原还这般好吗?
温从戈弯眸抚了抚怀里小孩的脑袋:“那弓确实很重,过了半数,你也不赖。”
薛芦奉命匆忙赶来,在手下的指引下,找到了台下的温从戈。他俯身一礼,恭敬道:“这位公子,请随我去取画。啊,与公子同行的人,也可一同前去。”
陈江无所谓去哪儿,温从戈便询问地看了看魏烬和项书词。
项书词率先开口:“那便一起去吧。”
几人临走之前,温从戈瞥了一眼贴着规则的地方,那里更换了新的规则。奖励虽不比先前的好,但更适用于台下的百姓,如此,身后的高台也热闹喧嚣了起来。
喧嚣尽头,是同尘茶楼。
薛芦带着人进门,走上二楼尽头的房间,推开了二楼的包厢门。坐在木质轮椅上的人年纪半百,发丝已见白,身姿单薄又孱弱,听到动静,转动着轮椅,抬头望了过去。
薛芦让了让身子,露出了身后的温从戈,便转身退到了一侧。
和光先生看着温从戈,怔神了许久。方才远远看着,本以为只是引弓时像那姑娘,可没想到,这眉眼更像。
温从戈抿了抿唇,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在下来拿画。”
余颜抬了抬下巴:“在下姓余,余颜,是这茶楼的老板。”
“余老板。”
温从戈将目光放在桌案上,案上的画墨迹未干,俨然是他方才挽弓时的场景。
察觉到他的目光,余颜说道:“这幅画…不能给你,不过我可以现作一幅。当然,你可以指定画的内容。”
温从戈想了想,侧了侧身子:“如此,那便让他们五个坐在一起,余老板来画一幅。”
余颜愣了愣,倒也没有不悦,只问道:“你不一起吗?”
薛芦心下觉得他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他家老板的字画,千金难求,旁人趋之若鹜都得不到,怎的他还这般无礼?
温从戈笑了笑:“我啊,很抱歉,我坐不住,想去外面买些糖吃。”
余颜没什么表示,只静静望着温从戈,四目相对,两人像是默然的达成了什么协议。
余颜微抬下颌:“如此,请小友帮我带回一根糖葫芦吧。”
倒也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温从戈点头,欣然应下:“好。”
邓玺可怜巴巴喊道:“眇叔…”
温从戈转身揉了把小孩脑袋:“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此坚持,其他人也没理由拦下,只得同意。就这般,他直接越过众人离开,走得干干脆脆。
陈江也想跟上去,被邓玺一把拉住了后背的衣服:“眇叔走了,江小叔你不许再走。”
薛芦怕他们太过闹腾,余颜不喜,便偷眼看了一眼。结果他就发现,他家老板已经开始收拾桌案准备起草纸了。
薛芦连忙安排人手,将椅子在房中屏风前放好。
陈江想都没想,就坐在了中间位置,隔绝了魏烬和项书词凑在一起的可能。邓玺聪明,立刻站到了他身前。项画屏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项书词拉住抱在了怀里。
于是不明所以的魏烬坐在了陈江左手边,项书词抱着自家妹妹坐在了右手位。
薛芦站在余颜身边帮忙,一抬头看着这五个人,嘴角抽了抽:“你们不用绷着脸,放松些。”
这不过是坐在那儿画幅画而已,怎么像是要把人活吃了似的?
素笔和墨,枯瘦指尖一执笔,便心无旁骛,线条一勾一画都得心应手,不用太多时间,人物像便跃然纸上。
余颜想了想,私心使然,还是在陈江后面,凭记忆填出了温从戈的模样。
花朝集市上,温从戈当真扫了一堆糖拎在手中的油纸袋里,看到卖糖葫芦的,又买了一把。
他年纪也不小,如此幼稚行径,又长得好看,倒引得许多人纷纷侧目。
温从戈走了几步,停在卖汤圆的小摊边,要了一碗芝麻汤圆。这摊上只他一个来客,摊上的阿婆一边给他盛汤圆,一边看着他放在桌上的东西。
她笑眯眯道:“买这么多甜食?家中有小孩子吗?”
温从戈弯了弯眸:“有,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爱吃。”
阿婆用围裙擦着手,忍不住叮嘱道:“要少吃糖,对牙齿不好嘞。”
对于陌生人的多话叮嘱,温从戈并没有不耐烦,温温柔柔好脾气地应下:“好,听阿婆的。”
现在也没客人,阿婆忍不住和温从戈多说了两句,可话里话外大多是叫他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温从戈不疾不徐,面色从容的一一应下。
说到最后,阿婆一脸歉意:“对不住啊,你莫要生气。”
温从戈一下子便想明白了关节,笑得和善:“怎会?阿婆关心我,我很高兴。”
阿婆叹了口气:“你和我家儿子一般大,我便忍不住想叮嘱几句。”
温从戈应和道:“我见着阿婆你,也觉得很亲切。”
提到了儿子,阿婆眼神复杂,絮絮开了口:“我家那混小子啊,没你乖。前几年好赌,被人砍断了一根小指,疼了也该知道怕了,却还在赌。可今年不知怎的,他突然想明白了,开始好好儿过日子了。可我怕啊…怕他又走回头路。”
温从戈笑了笑:“浪子回头,是好事。您啊,放宽心,该相信他,不会重蹈覆辙。”
他舀了最后一颗汤圆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齿尖一咬,甜甜的芝麻糊馅儿瞬间溢满口腔,甜而不腻。
温从戈甫一抬头,正看到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男人走进了小摊。
“娘,我下工了,你先回家歇歇,我来看着。”
阿婆应道:“好好,那小公子,我便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家。”
温从戈弯眸点了点头:“好。”
得了应答,阿婆佝偻着背,拍了拍男人肩膀,便离开了。
温从戈捧着碗喝了口汤,错眼打量着那男人。男人衣着朴素,但胜在干净,见他吃完,便走过来弯腰致歉。
“对不住,我娘话多了些。”
温从戈摆了摆手:“不妨事的。”
男人又询问道:“公子要来点儿别的吗?”
“不了,我吃饱了。”温从戈偏头看他,“看不出来你是会赌的人。”
“我自是不赌的。”男人笑了笑,话说得倒是大大方方,“我不过因着一份好心,给阿婆养老送终罢了。”
温从戈道:“所以,你不是她儿子?”
“自然不是,我不过是个收了阿婆一碗汤圆的小乞丐罢了。”男人收了碗筷,利落地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她儿子早就死了,我亲眼见着断气没救他。那时阿婆病得不轻,无钱治病,记忆随着病情加重早就混淆了。我站在她床边想带她去医馆,她那时睁开眼见到我,便以为我是她儿子。”
温从戈点了点头:“将错就错也不错。”
男人憨厚笑了笑,将碗筷收走:“十文钱,您放桌上便好,若是觉得好吃,下次再来。”
温从戈不语,留下了十两银子,便起身离去。
那男人一抬头,看到桌上的银子,急忙走过去拿起来追出了摊位,可温从戈的身影早就淹没在人群里,没了踪影。
男人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只想着下次再遇见,再找还给他好了。
——the end.
【科普】(原文4100字,科普不计入字数。)
【砗磲】:自古以来公认最珍贵的宝物。生命周期长达80-100年,甚至数百年。
(1)它和珍珠、珊瑚、琥珀并称为“四大有机宝石”,同时和金、银、琉璃、玛瑙、珊瑚、珍珠并称为“佛教七宝”。
(2)名字由来:始于汉代,因表面分布着一道道与古代车渠相似的沟槽,质地坚硬,便在车渠的旁边都加了石字。
(3)它是一种来自深海的贝类。因体型大、壳质厚重,有着‘贝王’美称。
(4)砗磲有白皙质地,珍珠般光泽,有晕彩且坚硬细腻。玉化后的砗磲,温润如玉、灵动非凡。
(5)颜色:比较常见的是奶白色,此外还有紫、黄白、血红、黄金、玉白。
(6)保护级别:全部种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易危级。大砗磲属一级保护,砗磲科其他种属二级。
(7)濒危因素:❶砗磲本身生长缓慢,种群数量少。❷海区环境污染,过度捕捞。
(小结)
※请勿试图购买砗磲或其相关制品。
请务必减少使用会耗损野生动物生命的制品。
请务必保护海洋与生态环境,保护它们的栖息地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最后——
我并不认为因过度开采,破坏生态导致的物种灭亡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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