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进行十几天了，村民们陆陆续续的去签字，两台抓钩机像幽灵一样在村里游荡，签完字的房子一间接一间倒掉，村子一日比一日萧条起来。
陈一放自从第一天被陈辉晾在了楼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二叔了。其实那天吵架过后，一放也很后悔，毕竟这么多年，二叔是怎么照顾他们家的，他心里有数。一放很懊恼那天怎么就把本该跟五叔发的火，发给了二叔一家。
这十几天，一放虽没去找二叔，但也没闲着，他打听了几家跟他关系不错的村民，知道这次拆迁办的人很好说话 ，他们几家抢盖的小房也都按有房照的正价给了补偿。一放放心了。
陈辉已经在市区找好了房子，就在他的汽修厂门市楼上，这次他给陈军单独租了一间，不是嫌他累赘，而是做哥哥的发现，最近弟弟有点不安分。那天他去赴一个饭局，饭店门口，远远看见陈军和一个女人进了一个小区。开始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打电话去修理厂问，工人说陈军有事走了。
晚上回家，他没好意思直接问弟弟，只是好像不经意似的提了提房丽丽，又说了自己在那个小区吃饭的时间地点，陈军没什么反应。睡觉前说给林玫听，问会不会是交女朋友了，林玫呵呵笑，说这才回来几天，女朋友那么好交啊，又说男人找女人，不用非得女朋友吧，说完斜着眼睛瞅陈辉，陈辉立刻明白过来，指天发誓的说自己从来没碰过别的女人，林玫笑着撇嘴不信。
村里有两家出了问题，跟拆迁的人打了起来。原来这两家都是外地打工的，来了几年之后，私下买了当地村民的自留地盖了房子，现在因为没有房照和土地使用证，，一分钱补偿也拿不到，他们不服气，找拆迁公司理论，拆迁公司抖出一堆政府文件，把他两家的房子直接推倒了。两家纠集了一些人大闹指挥部，被警察以寻衅滋事罪带走了。
拆迁公司这一招敲山震虎还真管用，那些小门小户又不太合乎政策的人家见好就收，都主动签了字。陈辉见一放一直没什么动静，主动喊他去拆迁办，叔侄俩一进屋，一位中年女士非常热情：“你好，是被拆迁居民吧？感谢您们支持我们的工作。”叔侄俩坐了下来，女人用非常职业的语气说到：“二位有什么具体要求，可以提出来，”一放刚要开口，陈辉碰了他一下，抢着说：“还是你们先来，具体打算怎么安排我们，”女人顿了一下，说：“是这样，这次我们公司采用完全货币补偿的方式……”“怎么个完全补偿？”陈一放打断她。
“就是不再像以往一样负责建回迁安置房，建筑物、安置费、租房费等等一切补偿要求全都打到房屋补偿款里，所以……”“你就说一平多少钱吧，”一放不耐烦了。“这个……要看具体情况，老百姓的房子新旧程度不同，我们不能一刀切的，”“那总得有个数吧？”陈辉不紧不慢的说。女人抿了一下嘴唇，试探着说：“四千五，”“啥？”一放差点跳起来，陈辉冷哼了一声，直眼盯着女人。女人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提高了嗓门：“这个呢，是我们的一般标准，具体的补偿数额都在这里，你们可以看一下，”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堆打印好的资料。
叔侄俩扯过来仔细看了看，陈辉说：“咱城楼市均价已经九千五了，中心区已经一万五，就是这城郊结合部，”陈辉一指几公里外隐隐约约的楼群，“都八千多了，你这最高价才六千五，觉得我们农村人不识数？”“就是，既然是货币安置，那就应该按楼市均价来，不然我们怎么买楼？”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女人打了个电话，给陈辉七千八，一放的房子房龄太大，五千六。陈一放偷偷算了一下，二叔的房子五百多平，取整数那也能拿到差不多四百万，四人平分，再加上自己的房子和几亩地，弄个小二百万差不离。他对陈辉小声嘀咕：“二叔，差不多了吧，”
见陈辉还有些犹豫，女人说：“二十号之前签字，我们有鼓励优惠，就是你院里的违章建筑一律按正价补偿，过了日子就只能三百一平，今天可十八号了。”一放一听，立刻自作主张说我们签，现在就签。
女人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本打印好的资料，在七千八和五千六两个数上打了勾，又检查了叔侄俩带来的材料复印件，订在一起，然后拿出一本拆迁合同让他们签字。一放抓起笔就要写，陈辉一把抓住他说等等，然后抬头问那女人：“这合同怎么是空白的？”女人的脸色变了变，扯了扯衣襟说：“条款不是都在附件上呢嘛，我们需要报备总公司，批下来以后再把附件上的内容写到正式合同上，我们一直都是这个流程，”
陈辉听到这，拉起一放就走，一放不知道发生了啥情况，下意识的还要往桌边靠，被陈辉像抓小鸡似的拽走了。女人往椅子里一靠，对着里间屋里摊开两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一个男人把身子斜出来说：“又跑了一个？现在这帮子农民也他妈比猴都尖了。”女人耸了耸肩。
叔侄俩跳上车，一放不耐烦的问二叔怎么了，陈辉说你没看见那是空白合同吗？一放忙问啥意思，陈辉说你想想，不把合同内容直接写在文本里，而是另做成附件，等你签完字，他把合同内容按他的条件一改，把附件一扔，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签的内容？一放恍然大悟，心里不得不佩服二叔见多识广。
林玫打电话来，说陈军受伤了，让他赶快回家。俩人风风火火的赶回来，陈军的脚后跟缠的像个粽子。原来他出去办事的时候，路过一栋空楼，突然从楼上掉下一块砖头，正砸在脚后跟上，“我要再慢一秒钟，命就没了，”陈辉笑嘻嘻地说着。“还笑呢，缝了九针，就这也不知道打个车上医院，还一瘸一拐的走回厂里去了。”林玫又气又笑的埋怨着。
办事？陈辉听出了话里的不对，他开门见山的问：“办啥事？是不是又去找那个房丽丽去了？”陈军的脸腾一下红了，他嗫嚅着“二哥你知道了啊”，陈辉暗笑，还真炸出来了。赶紧追问：“你那生活费到底是不是她打的？”陈军点了头。诶？陈辉拉了一个长音，他纳闷这个房丽丽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对他们老陈家这么门清？一乐在一旁着急的问房丽丽是谁？”陈辉说你五叔在监狱处的女朋友，“监狱处的？女劳改犯吗？”陈军正在喝水，听了一乐的话，“噗”一口喷了。
一放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见一乐这么问，搭话到：“就是女劳改犯，五叔也见不着面的，”一乐眼一瞪：“谁要跟你说话，又没问你，”一放只好尴尬的笑笑。“一乐，不许任性，好好跟你哥说话，”林玫赶忙插话到。
“对了一放，你说周叔他们说小房都按正价给了，会不会他们也是签的这种空白合同？”陈辉问。陈一放一拍大腿，没准可能应该是啊，林玫和陈军忙问怎么回事，陈辉大概说了一下。
大伙儿叹了一阵子气，陈军说：“应该去问问他们，房子已经扒了，要是真是这种合同，，那不是坑人呢吗？”陈辉想了想，说还是先提醒一下没签字的亲戚们吧，至于那些签完的，就算掉坑里咱也无能为力啊。大伙儿点头说对。
陈辉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一放，嘱咐他别张扬，只提醒自家几个亲戚就行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放答应一声就走了。一乐缠着陈军买彩票，说他今天运气爆棚，逼着五叔说出一串数字，欢天喜地下注去了。
晚上，一家人都睡下了，突然传来“咣咣”的敲门声，陈辉问是谁，没有回音。他起来开门，刚打开一道缝，一群人就蜂拥而入，为首的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个周叔。十几个村民一挤进来，就七嘴八舌的开始跟他诉苦，陈辉让他们安静，一个一个说。老周叔声带哽咽：“辉子啊，我们都签了一放说的那种假合同了，你兄弟在南方呢，我寻思就别折腾他了，反正下来多少钱也都是他的，谁知道……”老人抹了一下眼睛。
“陈一放啊陈一放，我让你别张扬，只提醒亲戚，你就提醒成这样？你这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陈辉一声叹息，右眼开始有节奏的跳了起来，他预感到村里要出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