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澧之谣
图片来源于网络
《资治通鉴》原文：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诺。”赵良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数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
我是卫鞅，但此时，人们已经叫我商鞅了，因为秦王嬴渠梁已经将商於之地分封与我，并授予我“商君”之号。
这些年，我在秦国实施变法，将一个偏居西陲的贫弱国家变得强大，前些年，我又领兵打败魏军，为秦国夺回了函谷西河之地，使得秦王重新获取了东出函谷的跳板，可以说，我对秦国的贡献是无人可比的。秦王封我为商君，也是应该的。
我常常在想，人活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寒窗苦读，求名求利。像我这样一个将毕生的精力与才华贡献给秦国的卫国人，我的付出与努力，究竟是对还是错。是的，我得到了我所想要得到的，我的毕生所学派上了用场，我取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荣耀，可是，接下去，接下去我还该干些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我找不到答案，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替我解答疑惑。
此时，我正在商君府里休憩。时值仲秋，阳光很好，满地的黄叶在阳光下泛出温暖的颜色，我泡了一壶茶，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享受着午后的闲暇。
“商君，有客求见！”府中的仆役打断了我的思绪。
“何人？”我有些恼怒，不想被人搅扰了休闲的时光。
“那人说是赵良！”
“赵良！”这个人我听说过，是秦国王族，颇有一些学识，难得休闲的时光，与他聊上几句，也不错，我对仆役说道：“请他进来！”
我命下人重新沏上好茶，增加了一些糕点果品，赵良就已经来到了我所在的亭子。
“商君好兴致！”赵良主动打招呼。
“难得，难得，平日里忙于政务，难得有这样的闲暇之时！先生请坐！”我也客气地回应了一下。
赵良坐在了我的对面，说道：“商君乃我大秦股肱，变秦法，营秦都，败魏军，功莫大矣！”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全赖秦王英明，卫鞅不敢居功！”我并不知道赵良来我府上究竟何意，因此在对话中只能客套客套。
“不，商君过谦了，商君之功劳，我大秦举国之内，无人能比呀！”赵良继续给我戴高帽子，弄得我有些飘飘然。
“卫鞅虽有些功劳，但毕竟是外国人，就如同穆公时的五羖大夫百里奚！”其实，我一直拿自己的和当年的百里奚相比，我们都是外国人，我们都为秦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自信是能够比得过百里奚的。
“五羖大夫？”听到我说起百里奚，赵良脸上的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沉吟了半刻，端起茶杯，用嘴吹掉蒸腾的热气，轻啜了一口，缓缓地说道：“商君与五羖大夫是决然不同的两类人！”
“不同？”赵良的话令我有些意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便问道：“有何不同？”
赵良没有立即回答我，抬眼看了一下我，又低下头去，在啜了一口茶，然后再说道：“商君是喜欢听好听的话还是喜欢听真诚的话？”
“当然是真诚的话！”
“那好，还请商君听后不要怪罪赵良！”
“先生请讲，卫鞅岂敢怪罪？”
赵良放下茶杯，站立起来，走到亭子的边上，望着满地的金黄说道：“商君相去五羖大夫远矣！其一，当年五羖大夫远居楚国偏僻的乡下，他听说秦穆公贤明，就想当面去拜见却苦于没有路费，就把自己卖给秦国人，穿着粗布短衣给人家喂牛。秦穆公知道这件事后把他提拔起来，凌驾于万人之上，秦国没有人不满意，而你……”
“我怎样？”
“你是能够见到秦君，靠的是秦君宠臣景监的推荐介绍，这就谈不上什么名声了。”
“那又怎样，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能为秦国建立功勋不就行了？”对于这一点，我十分不服。
赵良转过身来，继续说道：“商君莫急，我还有其二。”
“好，先生请讲！”
“其二，五羖大夫任秦相期间，向东讨伐过郑国，三次拥立晋国的国君，一次出兵救楚；他在秦国境内施行德化，巴国前来纳贡；他施德政于诸侯，四方少数民族前来朝见，由余听说后，不远万里赶来敲门投奔。”
“那我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身为秦国大良造不为百姓造福，却大规模地营建宫阙，这就谈不上为国家建立功业了。您惩治太子的师傅，用严刑酷法残害百姓，这是积累怨恨、聚积祸患啊。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君臣的行为比命令百姓更为迅速。如今您却违情背理地建立权威、变更法度，这不是对百姓施行教化啊。您现在又在封地南面称君，天天用新法来逼迫秦国的贵族子弟。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您又杀死祝欢，用黥刑处罚公孙贾。这几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
“那，五羖大夫又是怎样教化百姓的呢？”
“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劳累不坐车，酷暑炎热不打伞，走遍国中不用随从的车辆，不带武装防卫，他的功名永载史册，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
“那我呢？”
“您一出门，后边就跟着数以十计的战车，车上都是顶盔贯甲、身强力壮、持矛操戟的贴身警卫，您离开这些警卫肯定不敢自己出门。您的处境就好比早晨的露水，面临很快消亡的危险。”
“早晨的露水，先生未免夸张了吧！”对于赵良的话，我不以为然。
“夸张？您现在贪图封地的富有，以独揽秦国的国政为宠幸，聚集百姓的怨恨，秦君一旦舍弃宾客而不能当朝，秦国想要拘捕您的人还能少吗？您丧身的日子就会像抬起脚来那样迅速地到来。”
赵良的话说得我背后有些发凉，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我呆呆地坐在亭子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
五个月后，我的厄运降临了。秦王嬴渠梁驾崩，太子嬴驷即位。我在五马分尸的刑场上，仰望深邃浩渺的天空，想起了赵良对我说过的这些话，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其实，我今天的毁灭，正是之前一个又一个的日日夜夜累积起来的，从我踏上秦国土地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开始走向了毁灭之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