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走后的一段时间,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不是剧团,她恨透了舞蹈剧团,在舞蹈工作室找了一份教师的工作,规模很小,只有她和老板两个人。她去了十几个这样的工作室面试,其中有一个老板看上去像个品味很低的男同性恋,穿着紧身的黑裤,棕色的皮鞋,暗红色的衬衫,160左右的身高,说话带着浓重的南方乡音。矮男坐着看嫣然跳了一段舞,翘着二郎腿,皱着眉头撅着嘴巴,声音比青春期女孩的声音还要尖细,“你的力量不够,框架也还行吧,比我这里的老师要差一些。”
嫣然在舞蹈学院一直属于拔尖的学生,专业的老师也没有给过她这么低的评价,她顿时感觉全身上下像爬满了蚂蚁,“您是什么舞蹈学院毕业的?您这里的老师是哪里毕业的?”“我这里的老师经验多,你看上去没有什么经验吧。”“我确实没有教学经验。”“那就是了,你来我们这里,先从助教做起,一个月底薪2500,加上其他提成,对你来说算多的了。”矮男一只手放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放在下巴的手,他说话不是目视别人,而是看着前方,黑色镜框镶嵌着厚厚的镜片。“我还有下一个面试,先不聊了。”矮男没想到嫣然会拒绝他,“再聊会呗,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要求。”他瞥了一眼嫣然,目光中的傲慢削减了一大半。“我的要求就是找个专业的舞蹈工作室,而不是被一个没有水平的人点评我的专业性。”嫣然笑着和他说,他眼中的傲慢都被这些犀利的话语碾碎了,愤怒取而代之。“我毕业的学校简历上也写了,我的舞台经验也写得清清楚楚,你应该连我的简历都没看过吧,还有你的穿衣品味太低了。就这样吧再见,哦不对,不用再见了。”走出这家舞蹈室后,她特别开心,整个人通透了许多,接二连三的不顺利因为这次没有硝烟的“战争”取得了胜利而愉悦豁朗,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最后她选择了工作室规模最小工资不高的工作。理由很简单,和老板相处融洽。
老板子衫比她年长三岁,嫣然觉得子衫和她以前舞蹈学院的同学完全不同,没有脂粉气,看上去是个热情大方的姑娘。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像嫣然这样资质出众的学生一毕业就被当地的舞蹈剧团选中,家境好的出国进修,家境一般资质平平的据说做了笼中的金丝雀。几个月前她在商场奢侈品柜台看到了早就不联系的大学室友,看上去怀孕五六个月了,身边跟着一脸怨气的保姆。
玉姐是她成年后交到的最好的朋友。在认识子衫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日后子衫会成为她一生的好朋友。起初,子衫对她而言是个靠谱的老板,不会逼迫她,更不会高高在上端着老板的架子。
威廉像一个默默做好事的小孩,想要守护着她,占有她。威廉告诉她,嫣然在舞台上像诗中的甄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你看上去像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倒不像是混血了。”“我的妈妈是中国人,我从小在中国长大,我的普通话说得比英语还要好。我倒是觉得我自己更像个中国人。”,他很严肃地说,他说这句诗是母亲告诉他的,要形容他心中最美的女子。
嫣然是自由的灵魂,如果她早早的成为了孤儿,没有被姨妈收养,而是被送到了福利院,没有赡养的长辈,或许她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去北欧,或是希腊。她只有深夜躺在床上偷偷幻想。她翻了个身,她不该有这种想法,没有姨妈收养她,没有日复一日的练舞,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也只能出现在她的幻想中。
在子衫看来,淡雅独特的气质,耐心温和的性情,默默努力不趋炎附势,是嫣然打动她的品质。嫣然的加入,她的舞蹈工作室事业随之蒸蒸日上。可嫣然又有一个怪脾气,她总是推辞她的邀请,子衫的朋友很多,她想把嫣然介绍给他们,嫣然拒绝邀请甚至不会找理由,可这却并不妨碍她们两个在工作相处中的默契与融洽。
嫣然还是会坐沿海的那班车,还是选在傍晚日落时,公车的后窗像一幅画框,落日在海水上慢慢转红,那层红色的余晖斜铺在海边的旅馆,餐馆,咖啡馆......她从前常来这里的咖啡馆,抛下一天的紧张和疲惫,看看窗外的落日,像是聆听舒适幽静的夜晚的前奏。
也许是工作的舒适,日子不再那么漫长了。万圣节前一天,子衫兴奋地说她又养了一只柴犬,往常她和子衫说话总是用礼貌的语词,这一次却一改往日的客气,表现出她难得的活泼开朗,她说想看看小狗的照片,“照片有什么好看的啊,下班我带你去我家看它,现在pony有小伙伴了。”“pony?pony是你的小马驹吗?”“pony是我的另一只小狗,我觉得这个名字顺口。”子衫被嫣然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pony也是柴犬吗?”“不告诉你,你下午来我家就知道了嘛。”
下班后,子衫开车载着嫣然,她们先去了超市,子衫没有问嫣然喜欢吃什么,她怕问嫣然,嫣然又会拒绝她的晚餐,干脆什么都不说。子衫住在高档小区,家里的装饰是日系风格,杏色的棉麻沙发套,原色的实木家具,书柜上放满了唱片和书。家里一尘不染,淡淡的栀子香味,雪白的萨摩欢快地跑出来,子衫抱着它,“pony,跟姐姐的朋友打个招呼。”子衫拿起它的小爪子,朝嫣然挥挥手,嫣然把手伸过去,pony热情地和她握了握手,小舌头伸出来,小棉花糖太有魔力了,嫣然和小狗们一直玩到傍晚,嫣然准备要走,“不许走啊,我菜都要做好了。”“什么时候做的?”“你跟狗子们玩的时候呀。”嫣然心里是清楚子衫会留她吃饭,如果是别人的小狗,她会来吗?她心里清楚答案。
子衫喜欢吃日式料理和蔬菜沙拉,她担心嫣然吃不惯,又炒了几个小菜。没想到嫣然和她的口味很像,子衫说她很想去日本生活两年,嫣然说她想去北欧,或者去希腊。“北欧冷,希腊热。有点意思啊妹妹。你觉得英国怎么样?”“总觉得太潮湿了,我去英国演出过一次,那几天天天下雨。英国人绅士却有点冷淡。”
两个人一起吃饭,说的话总会多一些,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不想表达的感情,也因为这顿饭改变许多。
“我七岁那年父母离异了。”
“我七岁那年父母离开了。”
嫣然对父母没有很深的印象了,姨妈没有孩子,姨夫因为这件事跟她离婚。嫣然记得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她跟在一群大人后面,大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像个小木偶一样提来提去。晚上,大人们在喝酒抽烟,烦杂吵嚷。她躲到里屋,声音好像渐渐没了,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醒来以后就在姨妈家了。再之前的事情,她记不清了。
“我妈再婚了,嫁了个英国人,我不喜欢那个大鼻子gentleman。后来我爸也再婚了,不过慧珺妈妈对我很好。”
“就像我的姨妈一样。”
“下次带你去慧珺妈妈那里,她在日本工作了几年,寿司就是她做的,好吃吗?”
“好吃,她应该是位温柔贤惠的女士。”嫣然差点把带她去看姨妈这句话说出来,她从来没带朋友回过家,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朋友。这句话她没说过也不想说。
“带你去看看就知道啦。”
子衫执意送嫣然回家,“本来应该上去看看姨妈的,可是太晚了,有时间我再来拜访姨妈,你早点休息哦,明天见,欢迎随时来我家看狗狗。”子衫笑起来嘴巴弯成了小月牙,发自内心的开心爽朗,不是敷衍的微笑。“再见,慢点开车。”嫣然并没有庆幸时间太晚,“有时间来我家,常常姨妈的手艺。”她第一次和朋友说这句话,也是发自内心地说。
十二月,下午的阳光也有点脆弱,海水没有往日的活泼好动,像是刚进入青春期心事重重的少女。海滩上只有几个人,有两位中年男士拿着贵重的摄影器材,小情侣手中的面包吸引了海鸥,有几个老年人像是专门来喂海鸥的,吃饱的海鸥成群结队掠过海面,有的海鸥没有跟着同伴继续前行,而是在海面上暂时歇息,像是有的人喜欢吃饱饭溜溜弯,而有的人喜欢吃完饭瘫在沙发看电视。嫣然想去海边的咖啡馆坐坐,过去常去的那家老咖啡馆没有营业,新开了一家咖啡馆,文艺复兴式的装修,传统的欧式宫廷风格。嫣然看了看外观就走了。海边离着她的住处很远,她没事就喜欢一个人来散散步。海边的景色永远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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