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中午,飞雪坐在写字桌前吃外卖。
想起第二天要和多想想见面,她再次点开了电脑里他的照片。其中一张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两手张开,站在草原上。另外一张他的背后是一辆展示用的豪车,他指着那辆车笑意盈盈。
看起来还行,飞雪想,算得上是阳光型吧。对于第二天的见面,她多少还是有些期待。
吃完饭,她打开衣柜,挑出一件白色宽松型的棉布衫,还是穿得稍微随意一点儿吧,不用太光鲜了。取衣服时,她看到了角落里厚厚一叠连包装都没有拆开的T恤。那是去年她和一个朋友合伙开淘宝店时进的货,结果生意不温不火,后来又因为她要进组,朋友要结婚,这个项目就无疾而终了。飞雪灵机一动,何不摆个地摊把那些衣服处理了呢?家门口那条街上每晚都有一长溜年轻人摆的地摊。
她找出一条旧床单,傍晚时在那条街上找了个合适的位子,铺上床单,把衣服一件一件摆上去。这种事儿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以前从没有摆摊的经历,现在做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有无数的人在看着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
摆好衣服,她不敢抬头看过往的路人,只能低头假装玩手机。过路的人时不时会往T恤上瞟两眼,偶尔也有人打听价钱,可好大一会儿了,就是没人买。头上飘来了几朵乌云,几声炸雷传来,有些摊主已经在开始收拾东西了。这时,走过来一个中年女人,指着其中一件问价钱。本来25,她还砍下来5块,飞雪心想要下雨了那就卖给她吧。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起下午卖出去的那件T恤,心里甜滋滋的。这个就叫做希望吧,她想,也许明天要去见的人,也是一线希望。
第二天,两人在约好的雍和宫附近见面了。多想想名叫陈详,是河北人,个子高高的,喜欢笑,确实算是阳光型,只不过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每当一眯缝起来,总透着一丝精明的感觉。
陈详手拿两瓶小瓶装的矿泉水,递给飞雪一瓶。“咱们去哪儿呢?”
“要不然去前面地坛走走?”
陈详面露难色。“地坛?是旅游景点吧?门票不便宜吧。”
飞雪笑了笑。“是个公园,但是去那儿的人少,门票就几块钱。”
陈详这才点点头。
到了地坛,飞雪抢先买了票,两人走了进去。
他们在林荫道上边走边聊。
“以前我刚来北京时,逛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地坛。”飞雪说。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史铁生的一篇散文,就叫《我与地坛》。”
“嗯……没看过……”陈详摇了摇头,“想问你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呢?我觉得你这个行业吧……”他想了想,“总之,我不太理解……可能我一直都是朝九晚五地上班吧。”
“确实不太稳定。以前我学的戏剧创作,毕业以后陆陆续续加入过一些团队,只不过后来都散了。再后来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就在剧组里干了,长年都是东奔西跑。不过,也算是在我喜欢的行业里。以后,总会有机会吧。”
陈详看着飞雪,脸上是一副很复杂的表情。
飞雪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外表很满意,可却接受不了她的工作。他似乎在做两难的选择。
“不过,也不排除以后我会找份正常的工作。”飞雪说,“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也在公司工作过……但是我觉得目前这样也挺好,至少还是有些行业经验,不跟组的时候也很自由。”
陈详勉强笑了笑,似乎对自由这个词并不感兴趣。
“买房了吗?”他问。
飞雪摇摇头。
“那还说什么自由呢?在北京没房,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一点我体会很深,你应该也是。所以我省吃俭用,再加上父母给的钱,买了一套80多平米的,虽然位置有点儿偏,但是离地铁近,现在已经装修好了。还不错吧?”
飞雪点点头。“如果有,那当然好。”
“虽然还在还贷款,不过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他仰头看着天空,“我有房子……我在北京有房子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也许他想起了曾经离他而去的女朋友,飞雪想。可是,为什么此刻他那种感慨而骄傲的表情,让人心生酸涩呢?
走出公园,两人进了一家便利店,飞雪想再买两瓶水。
付钱时,她递过去一张一百的。营业员看了看,突然告诉她那是假钞。飞雪瞬间懵了,一旁的陈详也惊讶不已。飞雪脑海里猛然浮现出昨天买她衣服的那个中年女人,当时她递过来的就是一张一百的。飞雪涨红了脸,马上换了一张钱,买完水赶紧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儿啊?”陈详问。
飞雪把昨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详叹息道:“那你白白给她贡献了八十块钱。”
“没想到世道这么艰险。”
“是啊,所以还是赶紧找份儿正经工作吧。”
飞雪无奈地笑了笑,提议找家冷饮店坐坐。陈详又面露难色,说还想走走。他建议去天安门附近。飞雪只好答应。于是两人坐地铁到了东单,陈详说可以从那儿走过去。虽然天气很热,走得也有些累了,但飞雪还是没有反对。两人就一直这么走着。
在这个过程里,飞雪知道了他的父母都是薪水不多的工人,在北京给儿子买房花去了他们所有的积蓄,老两口拮据度日,陈详自己也是,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煮面条吃,压根儿不买零食。“我希望能找一个工作稳定,可以帮我一起还贷款的女孩儿。”他说,“最好还能做一手好菜,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不用下馆子,能省下一大笔开支了。”
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儿,飞雪心里有些酸酸的。本来,勤俭节约是美德,可当他把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时,却让人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有一些美好的东西似乎荡然无存了。
他们从东单走到西单,又从西单走回到天安门。飞雪实在走不动了,陈详这才在路边坐了下来。飞雪已经不想再提议去什么咖啡馆了,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人默默地看着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我每天都看着公司里各种各样的好车,”陈详说,“几十万,几百万,可那些都不是我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飞雪沉默地听他继续说。
“如果有一天我开上了豪车,我他妈的就看到一个人撞死一个人!”
飞雪惊讶地扭过头看着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这路上多少好车啊……这世界真不公平……”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样一个永远还不完贷款的小职员,什么时候才能开上好车呢?……”
飞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年龄这么大了,父母现在很着急吧。”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随缘吧。”飞雪微微动了动嘴皮。
“你怎么都不想说话了?”
飞雪笑了笑。“可能有点儿累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肚子有些饿了。“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飞雪说,“那儿的鱼特别好吃。我请你吧。”
陈详有些迟疑。“要不,就吃小吃算了。”
飞雪点点头,于是两人在一家小吃店解决了晚饭。
结账时,飞雪想给钱,但陈详还是抢在了前面。
“下回还是去我住那儿吧,”他说,“你不是会做饭吗,露两手吧。”
飞雪勉强地笑了笑。
“老在外边吃也不干净啊,”他继续说,“今儿这顿也不便宜呢。”
本来飞雪想说那下次我请你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自己应该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要不然,这顿咱俩AA吧,”她终于说,“我把钱给你。”
“什么意思啊?”陈详不高兴了,“看不起我啊?”
“不是……唉,算了……那我回去了,”飞雪说,“先走了。”
陈详张大着嘴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飞雪已经朝他挥手告别,转身朝地铁站走去了。
人,应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帮忙还贷款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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