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伯伯的沙梨树

        记忆深处，种着一棵树，那是金明伯伯的沙梨树，一棵曾陪伴我长大的沙梨树。它曾是那样地让我着迷，却又那样地令人惋惜。它是一段历史，更是一个传奇，它不知从何时存在，又从何时消失，消失在光阴里。

金明伯伯的沙梨树

        金明伯伯是我们村的老人，我家的老邻居，他的爱人同样有着一个闪亮的名字叫做：银珠。他们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瓦房，他们屋后便是村道，是我家出入交通的必经之路。母亲告诉我，金明伯伯与银珠婆婆虽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但是数十年来相濡以沫，和谐美满，在村里总是乐于助人，人缘颇好，是值得尊敬的老人。我也觉得他们夫妻肯定是恩爱的，因为，“金明”和“银珠”，好比香港无线电视中的“翡翠台”与“明珠台”，天生就应该是一对，实乃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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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孩提开始，我便因为认识了金明伯伯，从而与他家的沙梨树结了缘。话说金明伯伯夫妇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种花种树，尤其是果树。他们不仅在自己的后院里，种着仙人掌，金银花，芒果树、柠檬树等奇花异果，还在自己屋后的旱地上种着一棵沙梨树。在以龙眼和荔枝为主要果树的大陂村，这棵沙梨树绝对算是一株奇葩。它高大、挺拔，饱经风雨的洗礼，虽然只剩一些斑驳的枝叶，却有着一副不畏严寒酷暑的傲骨。它默默矗立在我们两家之间，不知已多少年。

金明伯伯的沙梨树

        我从第一眼看见这沙梨树，便对它产生了好奇。我好奇于它的躯干很大，可枝叶却很少，跟村里常见的荔枝龙眼完全不一样。如果把它比做人，那么它应该算是营养不良还带着地中海贫血的那种。我又好奇于它的花朵，那雪白的花朵有如莲花般地开落。它不像荔枝花那样开满枝头而沾沾自喜，也不像黄皮花那样白得小气又孤芳自赏。也许它的花香不如桂花，更不如白兰，但它那种独特的芬芳，同样吸引着无数的蜂蝶流连忘返。我更好奇于它的果实，它的红褐色的果实又大又硬，跟常见的苹果雪梨都不太一样，既像苹果，又像雪梨，但咬起来又甜又脆，嚼劲十足，汁液丰富，既不像苹果又不像雪梨，实在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水果。

金明伯伯的沙梨树

        这棵沙梨树，默默站在这偏僻乡村的贫瘠的屋地上，茕茕孑立，枝叶凋零，却总是连年丰收，成为村中一大亮点，也为过往途人所津津乐道。每到夏天，我便垂涎着这沙梨果的美色。炎炎夏日，村里的荔枝龙眼随处可见随处可摘，着实让我厌倦，可沙梨却是一果难求，好比西游记里“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又三千年才成熟”的人参果。可西游记里孙猴子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偷几个人参果只是小菜一碟。我对着这一树的沙梨果，却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树是长在路边，可果却是长在高枝上，既不能踮起脚尖顺手拈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去爬梯敲落下来，只能期待偶然的机会妙手偶得之。

金明伯伯的沙梨树 金明伯伯的沙梨树

        这偶然的机会便是台风雨，自从我在一个台风的午后有所收获以后，我便常常盼望着台风的到来，每当台风来临，飞沙走石，大雨倾盆过后，我便光着脚丫飞奔到沙梨树下去碰运气，捡树上掉下来的沙梨。又大又甜的果实，是台风赐予我和哥哥的最佳好礼。有时候一次能捡到几个，我会学孔融让梨，把最大的那个让给哥哥；有时候只能捡到一个，我和哥哥就切开来对半分了；有时候一个都没有，我便会莫名的失落。

        由于常常承受着这样一种失落，我便常常羡慕金明伯伯家的一个小孩。金明伯伯虽没有亲生儿女，却也不能免俗，苦心收养了一个女儿。养女叫做阿苏，阿苏长大后懂得感恩，她知道老人家喜欢抱孙，所以她把自己的小儿子长年寄养在金明伯伯家。于是，村里就多了这么一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大家没有因为他是外姓人而嘲笑他、排斥他。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对他反感，只是每次看到他手里拽着一个沙梨，嘴上还咬着一块肉果的时候，我便有点眼红，甚至嫉妒起来。

        没过几年，这可爱的小家伙也上学念书了，不仅搬出了我们村，寒暑假也很少见到他了。他终于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沙梨树又少了一个知心伙伴，只剩下了我。每天上学，放学，我抬头便能看见它。上学时看见它，便告诉自己已经离开了家门，出发在路上；放学时看到它，便知道家就在眼前。我看着它花开花落，我看着它春华秋实，我听得到花开的声音，也听得到果熟的暗语。它不仅成了我人生航旅的灯塔，也成了我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又过了几年，我念初中高中那时候，有一次无意中抬起头，才发现这儿时的伙伴，金明伯伯的沙梨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桂味荔枝树，以及一棵石碣龙眼树，矮矮的，小小的。我知道，这是因为金明伯伯夫妇已经老了，再也不想去摘沙梨果了，这树太高、太危险了，而且就连那个曾经寄养在他们家的小胖墩也不需要这棵树了。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忘了是大学几年级，有一次回家，我卸下行李独自在村中的老巷闲逛。猛然发现，当年形影不离的金明和银珠夫妇，只剩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落寞地打扫着门前走廊。向村里人一打听，原来，金明伯伯上个月安详地走了，留下孤独的银珠婆婆一个人生活，继续忙碌着。

        我心中无限感慨，倘若真有天上人间，那么，金明伯伯一定是追随着他的沙梨树，移民到天国去了。在那里，他一定还是一名辛勤的园丁，继续浇灌着他的沙梨树；在那里，他一定会继续凝视着他一生深爱的银珠婆婆，保佑着她健康长寿，平安喜乐。

        如今，我每次出门，无论再怎么抬头，也找不回沙梨树的踪影，也再不会有一位慈眉善目的金明伯伯站在巷子口，冲我微微笑点点头了。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情。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故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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