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家叔本华》一书中,尼采以叔本华为例,充满激情地阐述了他对哲学家的品格、哲学家的使命哲学与人生、哲学与时代的关系的思考。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被认为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而每一个响当当的伟大的人物,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跳脱出了他们自己那个时代的藩篱,留给人类泽被后世的精神财富。尼采,也不例外。
尼采在面对学术界和世人沉默与讥讽的打击时,期许从与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哲学家,亦是作为自己的哲学“预备人”的叔本华身上找到支持的力量和意志,因而产生此作。《教育家叔本华》写的是尼采在那个时代,关于对哲学从业者以及对学院制度下的哲学的批判。让人无比讶异的是,这种批判距今有144年之久,但放在我们现在的时代语境下,依然毫不过时。
尼采写“叔本华”,首先是因为尼采的思想确实从叔本华那里受益良多,但更重要的是,其实“叔本华”本身就是尼采写作里所存在的一个巨大的隐喻:叔本华式的哲学家,甚至可以说是“叔本华式的尼采”。我认为尼采最伟大的一点是,他不是一个苛刻的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身体力行的苛刻的理想主义者,他所提出的批评,都在自己的身上克服了。而他把这一切的源头,都归功于叔本华的启蒙。
从1873到1876年,尼采先后发表四篇长文,结集为《不合时宜的考察》一书,整本书的主题都是文化批评。《教育家叔本华》是其中的第三篇,抨击哲学脱离人生,要求以叔本华为榜样,真诚地探索人生问题。在一气呵成的行文中,我们能够真切地触摸到那个热情澎湃、思索深刻、神采飞扬的30岁时的尼采。
一、做回你自己
如果说如今自媒体时代生产的最多的文章,莫过于甚喧尘上的各类励志文,而这些励志文总结起来,无非也就是想方设法传达一个观点:做回你自己。
这看似是一个当今社会的全新命题,实则不然。在100多年前的尼采就已经提出了这个口号:“做回你自己!”
但是1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庸人仍然在不能做自己的镣铐生活里徘徊,成为自己仍然是一个遥远的彼岸。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的哲学家,不能成为尼采或者叔本华。
尼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问一个去过世界上很多国家的旅行家,这些国家人们的最大共同点是什么?”他也给出了答案:“是懒惰的倾向。”这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的,在尼采或者叔本华的字典里,是没有“懒惰”这一词条的。但是思想家所谓的懒惰,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吃懒做,而是不敢保持自我、善于随波逐流、面对世俗的妥协。
他说:“当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蔑视人类的时候,他是在蔑视他们的懒惰:由于他们自己的原因,他们显得如同工厂的产品,千篇一律,不配来往和垂教。不想沦为芸芸众生的人只需要做一件事,便是对自己不再懒惰;他应听从他良知的呼唤:‘成为你自己!你现在所做、所想、所追求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
尼采才是一个真是个励志大师:“对于我们的人生,我们必须自己向自己负起责任;因此,我们也要充当这个人生的真正舵手,不让我们的生存等同于一个盲目的偶然。我们对待它应当敢作敢当,勇于冒险,尤其是因为,无论情况是最坏还是最好,我们反正会失去它。”相信我们纵然时隔百年,每颗年轻的心灵听到尼采的这些呼唤,都会为之战栗。
做回自己的前提,必然是认识自己,有多少人将自己迷失在这时间的迷途里。那么,我们怎样找回自己呢?人怎样才能认识自己?尼采告诉我们,要学会发出重要的审问:
迄今为止你真正爱过什么,什么东西鞥使得你的灵魂振奋,什么东西占据过它同时又赐福予它?你不妨给自己列举这一系列受真爱的对象,而通过其特征和顺序,它们也许就向你显示了一种法则,你的真正自我的基本法则。
而叔本华,就是这样一个祛除幽闭遮蔽物的哲学家、教育家,教育就是解放,是扫除杂草,是对大自然的理解和礼拜。
叔本华二、回归简朴和诚实
前文我们说到,一个伟大的人物,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跳脱出了他们自己那个时代的藩篱,也就是在自己身上战胜了时代。这也是尼采对“道德教育家”、“真正哲学家”的渴望。
尼采本身就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人。他坦率地承认,时代的不足在自己本身也有所体现,但是最终能够克服这些不足,他认为这需要归功于叔本华给他的教育。其核心就是在思想上和生活中回归简朴和诚实,是所谓——不合时宜。
但反观当时的教育,尼采发出了学校和教师完全无视道德教育,或满足于形式主义的喟叹。德行成为一句空话,学生对之一无所思,人们对它极尽嘲笑。这在我们当今时代也是值得反思和警惕的状况。
为什么我们缺乏任何高级的教育?因为我们“没有培养他们的教育家”!幸运的是,尼采遇到了叔本华。
尼采说:“我属于叔本华的那样一些读者之列,他们一旦读了他的第一页书,就确知自己会读完整本书,倾听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一下子就信任了他,现在这信任仍像九年前一样坚定。”无论是读者或者作者,这都是一种伯牙遇子期的幸福。
仔细分析开来,其实叔本华的著作带给尼采的初始印象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叔本华的诚实,二是他的喜悦和振奋人心,三是他的坚韧不拔。诚实是因为他勇于成为真实的自己,喜悦是因为他通过思想克服了最大的困难,坚韧不拔是他一以贯之的品质。
叔本华的力量,尼采做出了一个绝妙的比喻,那是“无风状态下的火焰”:笔直向高向上,不受扰乱,没有晃动和不安。这样的哲学,将会是一种多么坚定的力量。
三、贡献和意义
一个哲学家,能带给人们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呢?
不是那些精深博大的著作,也不是那些佶屈聱牙的论述,尼采告诉我们,是一个哲学家能否通过以身作则形成一个榜样。
在这里稍微批判了一下康德的哲学,称其固守大学,服从政府,维持一种虚假的宗教信仰,容忍同事和学生中的相同信仰。他的范例也就主要产生学院教授和教授哲学家。而针对这种境况,尼采的告诫是,德国哲学需要不断学会忘掉很多东西,才能成为“真正的知识”。
在此种社会背景下,叔本华在面临巨大的危险和压迫当中获得还能形成一个教育家榜样力量,更显得弥足珍贵。这危险总结起来有三种:一是陷入孤独和分离,二是对真理的绝望,三是否定此岸。
叔本华没有朋友。尼采说,一个人只要拥有真正的朋友,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他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但是叔本华没有朋友,所以他是孤独之子。
对真理的绝望是伴随着每一个以康德哲学为出发点的思想家,前提是只要他在受苦和渴望方面是一个更完整更有活力的人,而不只是一架霹雳啪啦作响的思想计算机器。那些学者鼓吹的,康德哲学带来的鲜活的、近乎脱胎换骨的影响,尼采是持怀疑态度的。
叔本华的伟大之处是站在整幅生命之画面前,解释它的完整意义,其他人却致力于研究画布和颜色。伟人不只是时代的倒影,他在自己身上战胜了时代。按照佛教的说法,我们所在的时代,便是此岸。战胜时代,就必然产生否定此岸的危险。
四、哲学家的三种类型
以上的部分太过于形而上,这一部分,尼采要说一点好理解的内容。
反思当时的德国,哲学家们意识到:他们时代普遍的匆忙是文化整个被连根拔起的征兆,世界从来不曾如此世俗化。“我们生活在原子和原子混乱的时代。”
尼采认为他的时代塑造了三种哲人的形象,从他们的光景中,芸芸众生长期内仍将获得美化自己的生活的动力:这就是卢梭型的人、歌德型的人和叔本华型的人。
卢梭型的人如同一团烈火,点燃整个民族;歌德型的人求得一种高贵的目标,一种自我保护;而叔本华型的人首先是冲向最前带领民族,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伟人和小人物的区别是:不愿再设计自己的事情上自欺和受骗,一定要深入存在的底蕴,追问为何活着的问题。而叔本华型的人甘愿为真诚而受苦。
“他的意志历尽艰辛,忍辱含垢,终其一生劳而无功,饱受世态炎凉,在涅槃中毁灭。”
五、本质和痛苦
我们看似生活在文明的年代,但我们能脱离动物性吗?尼采的思考是:不能。
有深度的人对动物都会抱有同情,因为他们总在生活中受苦,毫无意义的受苦。人又何尝不是呢?这就是作为本质的痛苦。
在我们的时代,周围迅跑着高雅的野兽,而我们正置身于其中。他们建造城市和国家,他们发动战争,他们无休止地聚集和分离,他们彼此竞争和模仿,他们相互欺诈和蹂躏,他们在痛苦时哀嚎,他们在胜利时欢呼——这都是人类动物本性的体现。
“而那些真正的人,不再是动物的人,是哲学家、艺术家和圣者。”
叔本华的心,是一抹明亮、殷红、普照世界的光芒,让野兽的本性退避三舍。
所以,自然需叔本华式的哲学家,需要可以称之为“真正的人”的圣徒。简而言之,“我们要不知疲倦地与妨碍我们现实存在中最高目标的东西作斗争,亦即与妨碍我们成为叔本华式的人的一切作斗争”。
六、为文化而斗争
人类的任务是什么?尼采提出是要“持续不断地努力,以产生个别的伟大人物”。
个人应该甘愿为这个目标服务和自我牺牲,个人心系伟大人物,是文化的第一典礼。而问题在于,如今那些文化的推动力量,包括盈利者、国家、形式爱好者、科学,都是自私自利的,“为己所用”的观念,彻底糟蹋了现时代的文化。当时的人们用“美的形式”来将“丑恶或无聊的内容”淡忘,来掩盖其匆忙的逐利行为。
尼采甚至感受到,当时的人们彼此都厌倦得要命,所以他们觉得有必要借助于一切艺术来把自己弄得有趣一些。这也不失为一种辛辣的讽刺。
人们都在不遗余力地促进文化的发展,却对文化的目标不甚清晰。直到现在,看似百花齐放的情形其实与尼采笔下的时期并没什么两样。
七、真正的人
尼采认为,哲学家不仅是个伟大的思想者,更是一个真正的人。
何谓“真正的人”?
看看当时的学者们,他们怀着想要发现某一些“真理”的冲动,目的却是向权贵、金钱、舆论、教会、政府献媚。因为他们相信,如果主张“真理”在它们那里,对他自己是有好处的。
尼采在谈到表达时,认为其是野蛮的任性和夸张,而且那种夸张横行于时代。
他认为自己的时代充斥着“胡说八道”,这种胡说八道未必只是宗教教条,也包括诸如“进步”、“普及教育”、“民族”、“现代国家”、“文化斗争”这些荒谬的概念。这些普通名词都披带着人为的、不自然的装饰。他担心比较聪明的后代将会谴责他们那个时代的扭曲和畸形到了极点。
其实就现在看来,某些学者身上充满了拙劣的伪装仍不缺乏时代意义。
所以在尼采极尽华丽的辞藻来褒扬叔本华的时候,他也不遗余力地批评了当时所有对时代呈现谄媚态度的哲学家,尤其是对康德的批判可谓针针见血:
“学者是永远成不了哲学家的,因为康德本身也无力成为哲学家。尽管康德有其与生俱来的天才的涌动,但一直到最后都仿佛处于只是蛹的状态。谁要是以为我这样说康德,就是对康德不公平,那他就是不知道哲学家是什么。哲学家不仅是一个伟大的思想者,而且还是一个真正的人,又有几个学者成为了真正的人?”
八、哲学家来自天才
既然哲学如此重要,又如此难得,那么如何让叔本华似的哲学和思考泽被后世呢?
尼采提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观点:将哲学从学院里驱逐出去。
因为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没有任何纯粹的哲学思辨能够脱离现实的物质生活来得以实现,而物质的基础又只能由国家这个庞大的机构的庇护而得以存在。这也就意味哲学必须依附国家的意志而存在。
而依附国家意志的存在,难免会导致“拙劣哲学家”、“虚假思想家”的产生,他们让哲学变成了一样可笑的东西。因为国家从不关心真理,他们只关心对它有用的真理,更确切地说,只关心一切对它有用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真理、半真理还是谬误。同时也让哲学成为了一种谋生的、有利可图的职业。
学院式的教学毁灭了哲学本身,学院式哲学的教学将哲学只是作为哲学史知识而存在,大学的哲学教育与哲学可谓是毫无瓜葛。
因此,哲学家需要遥远的自由。与国家没有瓜葛,没有生计的逼迫,没有爱国主义的创伤,未受学者式的教育,具有性格中奔放的男子气概。符合这一严苛标准的,除了叔本华,还有能有谁呢?
尼采认为,哲学家的诞生,高于国家,高于一所大学的存在。哲学家血液中涌流着英雄主义的源泉,他将势必为真理献身,为真理效劳。
简而言之:叔本华式的哲学家,才是真正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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