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今年十二岁了，他来到这座小城当学徒才十二天。他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是很熟悉。但他觉得这里终归没有他的老家好。
老家虽然住在大山里，但是那里山清水秀，风光很好。他的家里虽然不是很好过，但是靠山吃山，倒是也饿不着。山娃子在家里是头大的，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娘是个山里的女人，长得手大脚大。她走路快，干活儿也快。她能背着几十斤的竹篓筐一气儿走上十几里山路。她能在山上半天就挖满一大筐的药材，还能捡上半袋的山蘑菇。家里几口人的花销都是靠她用这些山货换回来的。山娃子的爹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他是被抓壮丁抓了去的。去了哪里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因为家里孩子太多，虽然他的娘很能干，但是她还是养不起他们兄妹几个。于是，他娘就托亲戚把他带到这小城里来做学徒工。做学徒前几年虽然也给不了什么钱，但是好赖还能给家里省下一口人的饭食。他很听他娘的话，就顺顺溜溜的跟着来了。
初来乍到那一天，山娃子心里惴惴不安。因为他从来没有走出过那片大山，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一进城他就有些转向了。他从来还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见过盖得那么高那么华丽的房子，他一时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惊讶得发现这里跟他的老家还真是大不相同，这里的日头都是从西边转出来滴，太恐怖了……
山娃子跟着亲戚走进一家当铺，以后这就是他的新家了。这里的老板就是他未来的师傅，他除了师傅还有一个喜欢穿高跟鞋，留着一头大波浪卷儿，走路老爱扭屁股的小师母。师母应该是一个生得很标致的人儿，但是山娃子不敢多看。他低着头跪在师傅面前给师傅磕了三个头，然后又给师母也磕了三个头。他爬起来，把身边那一大筐的已经晒好的山蘑菇哗啦一下都倒在柜台底下，这是他老娘给他准备下的拜师礼。师傅坐在躺椅上吧嗒吧嗒地吸着汉烟朝他点一点头。这样，他以后就也算是这里的人了。
战乱年代，其他营生门庭冷落，但是当铺的生意却很红火。这一上午的功夫，山娃子就看见有十几个人拿着东西从外面走进来。不过师傅并没有叫他去接待客人，他是新来的，什么也还不懂呢，师傅只叫他干些端茶倒水，洗洗涮涮的杂活儿。
虽然只是些杂活儿，但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却一点儿也不清闲。早晨一睁眼他就要去给师傅师母倒马桶，洗尿盆儿，他要帮着李妈儿和厨子给大家准备一天的饭，还要拖地，擦桌椅，给师母洗袜子，给师傅洗裤头儿……他不敢偷懒，因为偷懒就会被师母骂。师傅从来不骂他，但是他若生起气来，就会用他的大烟袋锅子敲他的脑壳儿。
”要听话呦，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干不了三天五天就半途而废。”娘怕山娃子吃不下苦，就托亲戚带来了一封家书。山娃子不识字，他低着头听亲戚把那封信念给他听。他听到流泪，他不敢不努力，因为他知道母亲为他找这个学徒工的工作有多不易……我一定要学出个样儿来，将来要挣很多钱，拿回去给弟弟妹妹改善生活，给娘减轻些负担，还要让弟弟妹妹也去学堂读书识字……山娃子闭着眼想着他日后的生活，身上一下子又有了气力。
山娃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他赶紧跑过去看。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一个六七十岁衣衫褴褛的老太歪躺在台阶旁边已经断了气，她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儿正在抱着老人的腿痛哭……山娃子想出去，但是一把被师傅揪住了。师傅阴沉着一张脸盯着他，他朝他努一努嘴，示意他少管闲事，快去干自己的活儿。山娃子回头又瞅了一眼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他转身走回屋里去。
这一老一小其实从昨天就在这里了，昨天她们拿着个什么东西来当，但是掌柜的看那东西太破旧就没有让伙计收。没想到那老人只一天的功夫就死了，真是可怜……山娃子很同情那个扶尸哭泣的小女孩，因为她跟他家里的小妹儿长得有几分相似。哎！什么也不说了，都是命不好啊！山娃子低着头来到师母门前。年轻的小师母今天浓妆艳抹，格外的妩媚。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师傅的躺椅上磕着瓜子，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是一层的瓜子皮儿。
山娃子低着头拿着笤帚去扫那满地的瓜子皮儿，小师母翘起嘴角朝他微笑，她把手里攒的一把瓜子皮儿一下子撒向山娃子的脑袋。山娃子惊愕的抬起头，于是那些带着香水儿味儿的瓜子皮儿便都掉进他的脖领里……山娃子觉得心里升起一团气，他很愤怒，他想举起手里的扫帚给这个可恶的女人来几下子，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啊，山娃子又低下头，他继续去扫地上散落一地的瓜子。
师傅家的房子很大，前面临街的几间是铺面，后头是师傅师母住的正房和伙计厨子老妈子住的配房。除此以外，就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师母喜欢花草，于是，师傅便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除了看花之外，师母还喜欢狗。于是师傅下血本花大价钱又给她买了一条名贵的长毛哈巴狗。师母的狗就撒在后院里。山娃子每天除了干店铺里的零碎活儿，干家里的零活儿，还有一个顶大的任务，就是帮师母遛狗。
今儿早上他刚刚遛完狗回来，厨子老王头儿就叫住了他。他说昨天他在菜市儿订好了几斤牛肉，今天他忙没有时间过去取，所以他就叫山娃子替他去。因为老王头儿是这里的老人儿，山娃子也不好不去，于是他抄起厨房里的一个大菜篮子出了门。
这个菜市儿山娃子已经来过好几回了，所以他很快就拿到了老王头儿昨天订的牛肉。山娃子提着大篮子往回走，这时候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从早上去遛狗到现在他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呢。
正在这时，平时很安静的大街上忽然骚乱起来。山娃子看到许多人在跑，他不明所以提着篮子回头去看，没想到他身后一个人突然朝他冲过来，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撞翻在地。山娃子的篮子出了手，牛肉也滚出去很远。他还没有爬起来，从他身后又跑过来两个人，这两个人一身学生装扮，身上脸上都是血。在他们身后远远的追来了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警察边追边喊，手里的警棍遇到哪个不长眼的就朝他们脸上挥过去……山娃子吓傻了，他爬起来篮子也顾不得捡就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跑了。山娃子跑得耳边呼呼生风，他不敢有一丝的停歇，因为他听到了几声脆响。那是枪声，警察朝逃命的学生开枪了……山娃子朝前跑着，他看到他前面有一个人重重的倒了下去。山娃子想回头看一眼那些警察离他们还有多远，“啪！！！”又是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耳朵边儿从他眼前飞过去……“啊！——”山娃子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撒开他的大脚丫子没命地朝前狂奔，他很快就超过了他前面的人，他像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一样一头扎进街边一条胡同里。幸好，逃跑的人并没有跟着他，警察也没有跟着他，他们从那条胡同口跑过去，枪声，脚步声，人们的尖叫声越来越远……
山娃子一口气就穿过了好几条街，他跑得晕天黑地，上气接不上下气，最后实在跑不动了，他一跤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山娃子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了当铺，他本来想回去把那篮子牛肉给捡回来，但是他找不到了。山娃子垂头丧气地走进门，他知道一天都没有回家又丟了篮子和牛肉回来挨打挨骂是在所难免的。事实也正如他想的那样，在师母的一顿雷烟火炮之后，师傅告诉他丟了大家的肉，他两天就别想吃饭了……山娃子饥肠辘辘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他一头倒在自己的木板铺上再也不想动弹。
第二天早上，李妈儿又来喊山娃儿，她让他去给师母遛狗。山娃儿没有办法，他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得来到后院的狗窝边儿。那只长毛的哈巴狗刚刚吃饱了饭，正趴在窝里打着盹儿。在它窝边上，一个超级大的大海碗里是它吃剩下的火腿和碎馒头。山娃子抬起脚朝那狗食盆狠狠地踢了一脚，心里骂道，这特么是个什么世道啊！狗每天比人吃得都好。可不，在这个家里，狗的确要比一些人更时兴。如果要来个大排行，在这个家排在第一的是小师母，第二是师傅，第三个就是那条狗……每天每，伙计下人们啃大窝窝就咸萝卜的时候，小狗都在吃着大馒头还有开胃的火腿肠。山娃子低着头，凝着眉毛瞪着眼得朝那一狗盆子的好吃的运气，但是没有多久，他就被那碗里的火腿肠飘出来的香气给打败了。山娃子伸出手去，他抓了几片火腿肠放进嘴里。这东西还真是好吃啊！山娃子咂吧咂吧嘴还想去再拿，谁料原本趴在窝里打瞌睡的狗呼地一下子就从窝里跳出来。它龇牙咧嘴得朝着山娃子狂吠，它甚至扑到他腿上要咬他。山娃子被吓了一跳，他丢下火腿肠就跑。哈巴狗看见山娃子跑就撒开腿在后头追。
山娃子可着院子地跑，那哈巴狗就可着院子地追。山娃子跑着跑着，他听到远处厨房那里有人在笑，那是在笑他吗？他回头去看，原来是老王头儿。他正站在门边看着那条狗追他，他笑得腰都弯了。山娃子觉得心里真是狠得慌，他暗暗的骂道，特么要不是你，老子能弄丟了肉篮子现在连口饭都吃不上吗？你还笑，笑你奶奶的个爪儿。
山娃子实在受不了了，他躺在自己的板铺上，腿上被狗咬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娘啊！俺坚持不了了！山娃子泪流满面地爬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娘啊！不是俺不想学本事不想给家里挣钱啊！在这里过得日子实在是连一只狗都不如。山娃子抬起袖子抹一把脸上的泪，拎起行李走出了当铺的大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