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人的世界里本没有路，走过了，便成了路。”

我在水泥墙上用粉笔借着天窗照下的亮光写下了这一行字，在那排“正”字旁边。

我看不见我的路。过去我在原地打转。

一

我是个渣滓。我从不否认这一点。我生活里只有电脑、手机、香烟和存折。

二十岁那年我向母亲借了她几乎所有的四十万积蓄准备大干一笔，然后被以前我以为是最好的朋友骗了个精光。在家里躺了八年，我再也不愿工作。母亲在哭干了泪之后在一个夏天面色奇怪地出了门，她两天没回家，我也就饿了两天，然后收到了意外险的保单。八十万，封面是沉郁的黑色。

三十岁生日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母亲去世也快一年了。想想马上就要步入而立，真的有些讽刺。坐在餐桌前，我盯着面前的蜡烛焰心发呆，它跳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舞蹈，使我腹中升起了一种类似愉悦的东西。这十年的沉寂让我变得不太有感情了，似乎母亲的去世对我的触动也有限。

还有最后五分钟。我脑海里再一次浮现了那个畜生带着我的一切在我眼前冲进动车的画面。我和他一起长大，彼此熟识了将近十年，只是为了证明“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有时候不甚准确。

只剩几秒钟了，我闭上眼睛，等着手表整点报时声响起。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母亲快乐的歌声兀然出现。

二

母亲正坐在她房间的床上生闷气，最近我对她的态度令人发指。对我来说，度过了母亲在我的世界里几乎不存在的十年，现在又回到做学生时，心里真的很别扭。

几分钟后，母亲又沉不住气给我端来了牛奶和饼干。真是老样子……

可我不能是老样子了。既然给了我重走一次这条路的机会，我就不能重蹈覆辙。

高考马上就熬过去了。上次我读了本地的一个中专，现在我考上了外地一个还算好的二本。每次面对那个畜生我都有想要一拳锤上去的强烈欲望，可是总没有下手的勇气。既然报仇不可行，那我还是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好了。

未来的十多年我辛苦又知足地过着正常人的生活，虽然我成了太久以前我不想成为的庸庸碌碌的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又是三十岁生日，我买了几罐啤酒和一盘牛肚，准备好好庆祝让我重获新生的这一天。开了和母亲的视频电话，我想和她一起过生日。

“……妈我真的很谢谢你。”我突然哭了，母亲不知所措地安慰着我，像个孩子。真奇怪啊，她压根不知道她自己为了我做了的那些事情。听人说孩子们在父母的葬礼上通常不会太过悲伤，而总是在路过某个街口，某个转角的时候被如潮水的悲伤侵袭。母亲的那次“离世”已经过去了十年多，我也等到了那个转角。

“妈我会好好干的。后年我就该买房子了，以后把你接来一起住吧。”

“妈，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了，我会好好面对自己的人生的。”

“……生日快乐，祝你……什么？”母亲快乐的歌声戛然而止，我几欲发疯。

三

我多希望命运给我一个尽善尽孝的机会啊，可似乎它就是想玩弄我，终于我还是为仇恨所噬。

中专毕业了，我开始拼命埋头赚钱。我干过西点师，我干过送货员，还曾经做了三份兼职。十二年是很短暂的，要完成我的目标我要走的路还很远。

每次和他见面又分开，他朝我告别挥手，我的喉咙里泛起的强烈厌恶几乎像要凝成固体。

生日前半个多月，我终于等到账户上的钱升到那个数字，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我把它取了出来，装在向母亲借来的那个箱子里。

“明天我生日，去喝酒。”我发了一条信息。

十一点多，他挂着像以前一样的傻笑进了酒吧。“又刚下班？我说老哥，你这十几年这么拼死拼活地干是要干什么大事？你都三十了，还给人打工，有什么出息？我很早就想去做生意啦……”

“我这十年攒了四十万。”我拍了拍手边那个箱子，“还有……再过几分钟我才三十。”我回。他兴奋极了，叽叽喳喳讲了一大堆，我没怎么理他。

11:59:50，我站起了身，拎起了箱子，双手举过头顶。他抬起头看着我，我闭上眼睛笑了起来，唱着生日快乐歌，用五十年来我用过最大的力气砸了下去。

等了良久没有母亲的歌声，只有一片嘈杂。我睁开眼，酒吧里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

四

堕落总是轻而易举。绕过了两圈，我终究回到了命运的干路，再无机会。

命运给了我三次希冀，而我还是坠入了仇恨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