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灾过后,兰凌市委、市革委会接连开了几个会,针对暴风雨灾害对居民生活和企业生产的破坏程度,对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做了具体安排部署。
这天上午开完会以后,卫立民看还有点时间,就想到赵田香新搬的住处去看看,他问过肖长根,赵田香的新家就在公安第三派出所对面,于是骑上自行车直奔赵田香家去。
赵田香刚好今天休班正在家里做饭,看见卫书记到来,急忙丢下手里活,解掉腰间围裙,搬出椅子请他坐下,又忙着给他倒了一杯开水,不好意思地说:“卫书记,让您见笑了,家里没有茶叶。”
赵田香心情似乎好多了,但看得出还没有完全走出悲伤的阴影。
卫立民端起茶杯甜甜地喝了一口笑道:“田香妹子客气啥,我就爱喝白开水。”
接着他对房子里里外外仔细地看了一遍。这间房子不到二十平米,虽然小旧,但经过了一番修缮看上去挺牢固。
“怎么样大妹子,够住吗?”卫立民笑着问。
“够住够住,”赵田香感激地说,“真是感谢领导对我们母女的照顾。”
“房租交得起么?”
“交得起,一个月还不到两块钱。”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四十多元,就俺母女俩,够用了。”
“日子够紧巴的。”
“紧是紧点,”赵田香知足地说,“但已经不错了,现在大家都紧巴。”
“女儿呢还在学校住?”
“不,她们学校离这儿也不远,每天都回来住。”听了这些情况,卫立民心里有了些许慰藉。
卫立民走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送他出门的赵田香忙说,“卫书记您等等,我这儿有雨伞。”说着转身回屋。
卫立民说,“不用了,这点雨不碍事。”
等赵田香拿着一把旧油布伞出来,卫立民已骑车走了。
赵田香望着细雨中卫立民骑车远去的背影,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卫立民回到家里,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月茹已经回来有一会儿,正在厨房洗菜。
她见卫立民回来急忙迎了出来,看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不觉又是一阵心疼:“立民,想吃点啥?”
“现在不想吃东西,胃有点不舒服。”
“要莫明天到我们那儿做个胃镜吧,要有什么情况还是早点拦住好。”
“不用不用,”卫立民连连摇头,“老毛病了,家里还有药待会儿吃几颗就好了。”
月茹没再说什么,自从来到兰凌以后,她很快发现在丈夫面前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细心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
“待会儿我给你擀点面片儿,擀薄一点用青菜下好吗?”
“好的。”
“对了,”月茹突然想起来说,“刚才小芸来过电话。”
“什么事?”
“没什么,她听说这里遭了暴风雨,就是问问家里情况。”
卫立民笑了笑:“还是咱这丫头知冷知热知道顾家,前不久她还专门打来电话叫我保重身体呢。”
接着他象想起了什么:“咦?小军呢?都好几个月了,这浑小子电话没打过一个,信也没见一封,他心里还有没有爹妈,还有没有这个家?”卫立民心里似乎有点不爽。
月茹笑道:“依我看呀你们父子半斤八两一个样,你以为家在你心里有多大分量?”
月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句无意中的话竟象尖刀一样扎在卫立民的心上,好痛好痛。
他走进卧室和衣躺在床上,心里顿时翻卷起汹涌的浪涛。
家在他心里有多大分量?那分量比山还重!
那是他远在山西的老家。卫立民家所在的村子叫卫庄,是个山村,全村两百多人。父母生了他们姐弟两个,一家四口守着一亩多薄田苦扒苦撑地勉强过日子。在他还小的时候姐姐就嫁到了外地,他一直跟着父母在地里干活。
有些事卫立民至今想起来都感到悔愧不已。那个时候卫立民常跟母亲走十几里山路进山打柴,带的干粮就是野菜和面糊糊团在一起放在锅里炕成的菜耙耙。每次刚到山上就饥肠辘辘,这时候母亲就会把带来的菜耙分一大半给小立民让他先吃,他接过菜耙就大口大口地吞起来,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从山上回来母亲背上背着一大捆枯树枝,而她让小立民背的却超不过十斤。
卫立民想着这些不禁举起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你真浑呀,你怎么就一点也没想到母亲饿不饿呢?母亲忍饥挨饿背着那么大捆柴是怎么捱回来的呵?你怎么就没想到替母亲多背一点呢?你那时都快十二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卫立民越想越感到愧对母亲。
卫立民清楚的记得,那些年村里的年青人都陆陆续续投奔了八路军,卫立民也早就想参军,但父母不让他走。
为了拴住他,在他十八岁那年父母还在外乡给他订了门亲事。对方也是穷苦人家,姑娘叫袁春兰,没过多久他们家就把春兰姑娘娶过门来。但父母终究没能拦住他,就在成亲几个月后他还是离开家乡投奔了八路,跟随部队转战杀敌,后来辗转到了河北休整。在部队这些日子,卫立民越来越思念家乡。他几次托人给家里捎信,却总是泥牛入海没有回音。
在他焦急的等待中,一个邻村的乡亲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悲痛欲绝的消息:就在他离开家乡不久日本鬼子在一次大扫荡中血洗了卫庄,而且把全村都烧光了,卫庄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整个就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从不轻易掉泪的卫立民号啕大哭。
他朝着家乡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地说:“爹、娘,儿子不孝,实在对不起二老,若有来生,下辈子儿子一定守在二老身边。”
他接着说,“春兰,你到俺家没过一天安生日子,还连累你遭受残害,真的很对不起。”
从此以后,卫立民心里再没有对家的牵挂,培育他不断成长的部队成了他唯一的家。这处伤痛卫立民一直不肯触碰。……
“立民,面片儿已经煮好了,快来趁热吃吧。”从厨房传来的月茹的声音把卫立民从痛苦的回忆中猛然唤醒。
他起身走出房门,月茹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儿端到他面前。看着温存体贴的妻子,卫立民不觉有些自责,这些日子自己对月茹陪伴少了,关心少了,而责备的次数却多了,实在是不应该。
“月茹,你刚才批评的很对,长期以来我把这个家完全当成了旅馆,象个外人一切不管不问,里里外外全仗你一个人在操持打理,真是辛苦你了。”卫立民和声暖语里带着歉意。
“怎么,良心发现了?”月茹边说边笑着把碗筷递到他手上,“快吃吧,吃完了好好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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