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头望去,稻田里又是黄油油的一大片,小孩子三三两两地嬉闹着,零零落落间有几个成匝的稻草人,村东角的那个角落,桂花还是开着的,好像也有了新人。
先生年纪大了,愈发记不住人了,可是他始终记得那年秋日在村东角土墙边捡来的小男孩。
先生年轻时是个诗人,也有小许名气。那时正逢抗战,瞧着外边日渐动乱,先生觉得既然这世事动荡得很,也管不了,索性就找了个小村子住了起来。
住在小村子里,平日也没什么琐事,除草种地,好不舒服。先生有时也觉得少了点什么,得空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屋头,瞅着外头的庄稼。村东角有棵桂花树,桂花开的时节,那儿好像多了个小男孩,在那不动不弹地蹲了两天。
先生觉得奇怪,便往那边走走,小男孩,清清瘦瘦的个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外衫和长裤。
走近,先生问:“你是这村里的孩子吗?”
男孩不答,直摇头。
先生又问:“你可有父母?”
男孩摇头,眼睛又似闪着光。
先生说:“那我带你回家可好?”也不知怎的先生就是脱口而出了这话,兴许这孩子合他的眼缘吧,他后来想。
小男孩看了先生一会,开口“好。”
先生便挽起了孩子的手,指着屋头说“那,以后便是我们的家”
小男孩表情淡淡的,让先生感觉他有着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日子慢慢地过着,先生教育着小男孩,教他写诗,教他礼仪,教他所有他会的。
先生总告诉小男孩:“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先生也说,这乱世,总恨自己是个文人,若从军从伍,也不至于躲在这村里。
小男孩总记得先生说的。日复一日地,过了十载春秋,当年的小男孩长成了能担得起事的青年。
那日,先生如常教男孩写诗,识字,处事为人。村东角多了一撮八路招兵的行伍。
男孩眉间紧锁,第一次向先生发问:“您觉得这乱世,有哪种方式可变之?”
先生静默,缓缓回答:“从军从伍,从文都行,看自己。”男孩的眼中缓缓有了情绪。他想,这乱世,先生口中的世界,我总该去看看。
男孩坚定又带了点询问口吻轻声说:“先生,我想从军”
先生眼中似有沉痛,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好。”
男孩朝着先生磕了三个头,那响声,震得先生头疼。男孩哽咽着说:“劳您费心多年,可我要走了,您保重”
男孩还是朝村东角那个方向跑去,还是桂花开的那个时节。先生,揉了揉眼,发现湿湿的。
先生瞅着村东头,盯着男孩报名填表,直到八路的队伍远去。
又过了几年,全国解放。先生听到这个消息,掩不住的激动,他以为快要见到那个孩子,可是他等来的是一封信,这消息对先生绝对算不上好事。男孩为解放而牺牲了。信中只一句话:“勿念,家国会安好”先生这次笑了。这孩子,不愧是他教出来的,他知道他牵挂着这事。
先生在村东角,把曾经小男孩的衣物埋了起来,立了个衣冠冢。
先生总爱望着那村的东头,回想着那时教导男孩的情景。有时在屋头也总能想起那时和男孩相处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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