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是在简书组织的第一期:七大主题征文大赛中,我的参赛作品。那时成稿就很不成熟,现在看起来仍然不满意。但是,二十九岁的战斗英雄覃军,那平淡、清爽、干净、与世无争、与人为善的一生,其实,也总是在影响我的人生现。让早已长眠的英雄灵魂摆渡我们,何尝不是一种奢望……断了弦的都塔尔
三十年前,你把生命的时钟定格在那闷得透不过气的阴雨天,那年恰恰是属于你自己的而立之年。
一九七九年那场惨烈的自卫反击战中,那不长眼睛的枪弹炮火都躲你远远的,横竖都拿你没有办法,让那些跟你一起出征的大部分战友,把情窦初开的青涩生命,留在了那血雨腥风的战场。
而你却一抖机灵,带着“战斗英雄”的光环,被参战部队选中,保送到陆军指挥学院深造两年,尔后,分配到内蒙古守备部队。
从小到大全方位、无死角地都在接受辨证唯物主义灌输,头脑和心灵都深深打着唯物辨证法烙印的我们,其实,心里面一直都是在排斥和抗拒,绝不接受任何有关“人的命天注定”那早已经在政治课上,被批判得体无完肤所谓“迷信”。
我们俩生命中的交集可以用“有缘人”来形容。
一九七九年九月,我做为“文化大革命”之后国家恢复高考,军事院校首批选招的考生中的一员,被大连陆军学院录取。
同年十月份,你们这帮从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的战斗英雄们,也如期集结于“亚洲长廊”,在这里接受为期两年正规的军事院校培训,做为共和国中有实战经验的军官苗子培养。
尽管我们之间学制不同,待遇有别(我们是每月只拿6元津贴的学生学员,你们却是月入52块大洋的大英雄),但我与你还是成为了一笔写不出两样的“同学”。
巧合的是我们还是编制一个大队,生活在楼上楼下的两个相邻的学员队。我们这两类学员一起成为了当年陆军学院最头疼、最无奈、最难管的“老大难”。
我们是军事院校的首款学生兵,学校在管理方面显然是缺乏足够的准备和应对。从对几件突发事件的处理上,毫无路数,只是疲于应付,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管轻了一盘散沙,管重了逃跑回家,我们这伙学生兵无知者无畏。
再看你们这帮从血肉模糊的尸体里爬出来,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战斗英雄们,那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还大难不死的豁然和庆幸,让你们把一切都看得很轻很淡,不服天朝管也就顺理成章了。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些“战斗英雄”们,看见了真实率性的、毫无掩饰的你们,与有些文艺作品中对英雄人物的描写,差距真的挺大的。
这“老大难”的两波儿学员,真的不只是想像中的难管,竞有几次把管我们的“老大”(学员队大队长刘本宏同志)治得泪流满面,其超级难管的程度可见一斑。
断了弦的都塔尔如果没有那场震撼世界、波及到几百万军人个人利益的“百万大裁军”;如果没有国家军队力量的那次战略性重新整合;如果没有我所在的部队千里迁徙大调防;如果不是恰巧的与你所在那支守备部队的合编,我们或许会把缘分的交集,止步在那弯弯绕绕的亚洲长廊了。
再聚首的时候是我们院校一别的三年之后了。
我们的身份也有了新的称呼,你是团司令部的正排职参谋,我已经是手下有着百十号儿兄弟的连长了。
虽然说在院校时,生活在一个学员大队,并且是楼上楼下住着,我们之间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视,也就是说更不可能有语言上的交流了,只是在楼上楼下的共存,学校大院里的偶遇,上楼下楼的一个擦肩而过。
再往深处说,遇见时也只能是礼节性互动点个头儿而已。但还是彼此之间是有一点点印象,高级动物之间气息的互相感应还是有的。
你的老家应该是广西与越南接壤的一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子。妻子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女人,为了能够脱离那里的艰苦生活,给孩子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教育环境,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举家到了我们的营区所在地:内蒙中部赤峰市初头朗镇。住进了战士们用“干打垒”黄泥块搭建的简易家属房。
仅仅靠六十二块钱的工资,养活他们一家四口,大儿子上小学,老婆和两个儿子的吃喝拉撒,生活状态之清苦,经济条件之拮据,真的是很令人心酸。
倒是面对家徒四壁的一家四口时,外人并没觉得一家人对窘迫生活的悲观。干打垒泥土堆成的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拾掇得干干净净,就连地面上新铺上的红砖,都带有用心打磨过的痕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愉,成为了主旋律。
女人穿一身男人穿过军装,看上去改制过的“的确良”夏装,虽然略显有点儿肥大,但是经过认真修洗过的衣服,倒也干净利索。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男人在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一等功的奖状。
按照现如今社会归纳总结的幸福指数,他们那时的生活,跟幸福指数中的各种指标,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一点都不挨着。但是,从他们一家人的脸上丝毫没有查觉出任何的哀怨和不快。女人把称其为家的小土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
东北冬季的冬贮冬藏,是保证一个冬天里的所有人的副食来源。部队跟家庭一样,连长即是全连官兵的军事长官,同时也照例是为全连官兵们操碎心的一家之长。
大白菜、土豆、红(绿)萝卜这几种疏菜是冬天里官兵们餐桌上的必备食物。从买到晾再到收拾好后放入菜窖,所有细节都是需要一连之长的事必躬亲和面面俱到。
再安排炊事班淹制几大缸的酸菜、芥菜疙瘩、雪里蕻等,精心贮备好战士们伙食所需的各种食物,是一个合格指挥员必备的素质,想深谙这个道理也并不简单。
因为,战士们吃不好会想家的,想家会被传染的,负面情绪一旦形成大面积聚集,真的会大大影响部队的战斗力的。
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我是在感同深受。
打老远就看到覃参谋推着他那辆“大金鹿”牌自行车,向正在往菜窖里贮存大白菜的我走过来。
部队合编后,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多了起来,带着院校里同学一场的余温,自然也就有了几分自带的亲近。加之我的连队担负着全训任务,他是主抓部队训练的作训参谋,每天都会在训练场上切磋交流。
“老方,今年的大白菜长得可真好呀”?
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他那改不了的广西老家口音,就传了过来。
“还行吧,为了这买这块土地上种植的白菜,司务长带着炊事班长,不知道去周边老乡家的菜地里,挨家对比踏察的多少次。”
“最后选择了这家的大白菜,是因为菜心实诚,很少有“爬拉棵子”。
覃参谋走近后,用脚踹了一下车梯子,把自行车停在菜窖门口。
然后,眼光一下子就扎进了长成了“翡翠”般的大白菜上。我一下就明白了,再看他那嘴硬得从不求人的样子,我下意识里便有了同情和怜悯。
“司务长!去拿条蛇皮袋子,给覃参谋装上几棵。”
“好嘞!连长。”
老覃嘴巴上虽是千般推脱,但从他那放光的眼睛里,我读到的是万分感激。
望着他骑车走后,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的背影,我心里很难受,不是滋味。
我抚过脸颊上流下的咸水珠子,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司务长,叮嘱他“明天再卖点土豆、萝卜啥的给老覃家的女人送过去。”
断了弦的都塔尔一晃又是两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作训股长杨海明,到了最高服役年限,马上就要转业回老家了。
接替作训股长的我,又与老覃成了一个办公室的战友了,而且我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从小到大没有读过几年书的覃军,刚刚满十八周岁,便应征入伍了。更加残酷的是刚刚入伍只有几个月,便赶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
从稀里糊涂的走进战场开始,到晕晕呼呼在战场上无知者无畏精神爆棚,再到因作战勇猛而荣立一等功。据说他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命运好,马克思那里不要我”这么简单粗暴。
按他的解释就是,战场上,眼睛始终都保持朝前看,你的侧方和后方有你的战友们盯着呢!
其实,就是靠这种信任和依赖,才能换来福大、命大、造化大的必然。每每我逗他,并且故意做出小朋友状,把食指放在嘴里咬着,让他讲讲他那充满玄异的战斗故事的时候,他都会羞涩到脖子根儿以上的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司令部的作战值班,二十四小时需要全时守候,即枯燥无聊又板身子。他承担了大部分股里战友的作战值班。一是大家手里的活,老覃干不了。二是担任作战值班,吃饭不用交伙食费,大家伙都愿意默默地帮助他。
有时候,他那刚刚上小学的儿子会陪老覃值班,到了饭口通信员给打来饭菜,尽管是一个人的份,他始终坚持让儿子先吃饱,残羹剩饭才是他的食物。
所以,我这个当股长的,你的顶头上司唯一能做到的最大权限就是每到年终岁尾时,为他争取一份几十块的困难补助,仅此而已。
生命就是在不该终结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一次例行性的健康体检,结果令人震惊:覃军,29岁,B超显示肝脏长有异物,进一步进行CT扫描和病理分析确诊为:原发性肝癌。
短暂一生的高潮部分,可能就是那次战役中战火纷飞的跌宕起伏吧。终结点如果是那个血雨腥风战场,也许大家接受起来会更加自然一些。
致敬: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共和国“一等功臣”。
断了弦的都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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