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围巾

我听见风从北边吹过来，带着年少时路过的青草香混着都市的烟火气息，不知该向北拥抱它，还是向南逃离它，我听见你的声音在风中，却看不清楚…——题记

红色围巾

01

“我想离婚了”，列车突然刹车，播音员的声音回荡在车厢，江森就在这时候感觉到了手机震动声，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跳出的便是这句话，在眼神飘过这些字的几秒里，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外面下雨了。

列车停了下来，随着流动的人群往出口走，外面的天很晴很晴，刺眼的阳光通过马路对边的玻璃幕墙反射在行走的路人身上，江森顺手用文件夹挡在了头上。

“你会不会走路啊”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多少与这个大城市有点格格不入，“对不起对不起”，被遮挡了视线的江森不小心踩到了走在前方的路人。若是早些年，他绝对会和人家杠上，不肯退让半步，但如今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今年28岁了，从22岁不顾一切来到这个城市打拼，已经整整六年了，但什么都没有，单身未婚，没房没车，就连工作也刚辞了，此时拿着的便是自己的简历，准备去面试。

他不算长的好看的类型，但老天爷赏脸，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显小，于是连面试官都禁不住要问一句“你简历上年龄是真实的吗，看起来很年轻啊”，江森也只是浅浅的笑着回应。

今天的面试过程很顺利，那个和他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女hr没有问他一些刁难的问题，反倒像是故意给他放水，在轻松的聊天中就通过了。

公司在十八楼，走出面试点后他乘坐电梯下楼，到十楼时，进来一个小姑娘，约莫刚大学毕业的样子，她的头发带着茉莉的清香味。

“真好闻”江森感叹着，但为了不显得会被人看起来很猥琐，他始终保持着一个站姿，一个木然的表情。只是这味道似乎有点熟悉，这句感叹也似乎对谁说过。

滴，电梯门打开，他向大门径直走出去，外面依旧很晒，他沿着阴凉处小路走到了地铁站。打开手机，已经陆续收到了很多条消息，但只有那一条最显眼，放在置顶的位置。“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同意了吗，你们的孩子怎么办………”洋洋洒洒的打了一大段字，却在反复删减后只留下了一句话“只要你能幸福就好”。

回到租住的房子，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烟火气，江森已经记不得上次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放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外卖盒，泡面盒，不安分的露出一角，像是随时要从垃圾桶里逃离出来。

江森拿了个塑料袋装了起来，置于门外边，准备下次出门前顺手扔掉。十月的的天气，却依然闷得不行，置身于房间里仿佛像搁在蒸笼上的包子，他打开破旧的老风扇，一边转一边咯吱响着，时而还会偷偷停下来然后又转了起来，六年了，现在已经找不到这种款式了，江森感叹着。

新的工作地点离租住的房子很近，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江森整理好上班的衣服，放在一角。点亮手机屏幕，没有再看到新的消息，按了关机键，躺在床上，被无声的黑夜包围着。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时已经迟了，匆忙换好衣服冲向工作地点，还好不是女生，不需要化妆打桩，在路上顺便买了一个六块五的煎饼果子，边走边吃，踏着规定的时间点走进公司。

他的工作很简单，这家小的公司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追求，员工都是干一天混一天，江森也没有很大的理想抱负，只要能混口饭吃就行。下班的时候，他又打开了置顶的聊天框，依然停留在昨天他发的那一句。

浑浑噩噩的呆了两个周，每天机械的运转着自己的身体，像个麻木的机器，但这样好像也从来没抱怨过工作有多累，上一份工作比这辛苦很多，但相对于工资也更高，但他倒不至于是因为懒惰，只是因为办公室里有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已婚女人老是有意无意的向他示好，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便果断的提出了辞职，现在想想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这个月又该交房租了，秋天也要来了。

02

一场秋雨一场寒，立秋没多久，温度就已经很低了，江森把夏天的衣服收拾进箱子里，拿出了秋冬要穿的一些，箱子里塞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已经跟了他好多年，虽然样式老旧，颜色也因为洗了太多次已经不再那么亮丽，他顺手把他放在一边，现在还不至于出门要带个围巾。

在公司呆了两个月，但除了一个部门之外的人，他没有再认识别的什么人，他向来无心社交，部门的聚会也不怎么参加，每天到点就下班，有时候随便找个什么地，一直坐晚上才回去，有时候也会想，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想到最后，都只能归成一句，去他娘的生活。

她没有再发消息了，只是当某天江森站在江边看着邮轮发呆时，手机铃声响起了“喂”“你还好吗”只是一句话，但是江森听出了她的无奈，“你有空出来坐坐吗？”江森犹豫着，但还是说了“好”“那地点我来定，之后短信发给你”。江森挂了电话，继续发呆着。

母亲已经好几次打电话劝他回去了，工作可以去他表哥的厂子里，但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一直阻碍着他，他的心已经动摇了，可始终迈不出去回去的脚。他想，再等等吧，也许只是缺少一个心的出口，有些东西放下了却好像依旧还堵着通往出口的门。

邮轮的灯在江上洒下点点的灯光，随着水波荡漾着。“我们以后去看海吧，看蓝天和大海遥远的在一起”“好啊，等我们高中毕业就去吧”脑海里仿佛有个旧式播放机，此刻响起过往的一些话，断断续续，清晰着却又逐渐听不清了。

手机的短信铃声响起。“下周一下午六点半雕刻时光咖啡馆，我等你”打断了广播。把手机揣进兜里，往住的房子走回去。

天气已经转凉了，约定的时间也马不停蹄的赶来，江森拿起放在一边的红色围巾，在出门的瞬间围好，想要钻进衣服的冷风没能得逞。

他打了车，向司机说了地点，那个地方有些远，也是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到的第一个咖啡馆，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的说以后也要自己开一家咖啡馆，一转眼过去好几年，可他还是一无所有。

车停了下来，他走出去，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到了坐在里面的那个人，她坐在靠近窗的位置，身着着格子大衣，多了几分家庭妇女的样子，精致的妆容却也掩盖不了她的落寞和疲惫，一瞬间，她突然转过头来，她看到他，招呼着手让他进来。

江森拉了下衣服，走了进去，坐在她的对面。一句“好久不见”不是客套的问候，那包含着这些年他所有的期待和失望。

“我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就点了之前你喜欢的”

“哦，我都可以”江森回应着，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个围巾你还留着啊，当时技术不是很好，很多针线都是歪歪扭扭的”

江森尴尬的笑笑“一直放着，今天恰好看到了，就带来了”，其实他说谎了，从他收到的那一年起，每一年的秋冬季节，他都会拿出来带着，之后再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回柜子里。

“我离婚了，孩子归我，以后我可能不会在这个城市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她坚定的语气和当年主动向他告白时一模一样“江森，你听好了，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他，你不用愧疚什么，喜欢这件事我不想勉强自己”。

但江森却在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思。“你还继续打算在这个城市呆吗，要不…”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江森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端起咖啡杯，陷入了沉思。

时间倒转回到高中那年，江森住在学校里，他的上铺叫做杨琦，宿舍里他们俩关系最好。常常自称是“江洋大盗”，但性格差异其实挺大，江森属于比较文静型的，而杨琦则十分的活跃，喜欢凑热闹。

后来杨琦开始谈恋爱了，那个女孩子叫做蒋雪玥，是班里无数不多长得好看又学习好的女孩子，江森多少是有些羡慕的，但也仅仅如此，并没有别的想法。

后来杨琦退学了，他参加了一场和校外人士的打架斗殴，再加上学习本来就不行，索性就回去了，在临走之前，他对江森说道，以后就麻烦你在学校多照顾照顾她了。

后来的日子里，杨琦总是会托江森把一些东西给蒋雪玥，有时是吃的，有时是节日的小礼物，她们之间从陌生开始逐渐熟悉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蒋雪玥看到江森给她东西时，有种莫名的欣喜，那种洋溢在脸上无法掩盖的幸福，让江森心底里泛起一丝涟漪，但他清晰的知道，这是他兄弟的女朋友。

直到某天，江森又一次把东西转交给蒋雪玥时，那如花般的笑脸，对着他说道“江森，我喜欢你”他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幸好黑夜掩盖了他内心的不安和脸上的慌乱。他把东西递给她，说道“我们不可能的”，然后转头就跑掉了。

但后来他还是没能推掉这个传递员的任务，在某天晚自习下了以后，江森在约定的地点把东西给蒋雪玥，远远的他看到他手里拿着个东西，走进，才发现那是条红色的围巾。

“这个给你”

“好的，我会转交给他的”

“不，这个是我给你的，是我亲手织的，江森你听好了，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他，我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江森站在那里，怔了怔，竟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好”，他也不知道内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就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促使他说出了这个字。

蒋雪玥开心的拉着他的手去操场。已经深秋的夜晚，多少有些凉了，蒋雪玥为他围好围巾，两个人低头不说话，但地上的影子却紧紧的靠在了一起。

就这样，他们悄悄的在一起了，杨琦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高三那年他们约好一起去有海的城市上大学，但高考很意外，江森意外的考的很好，而蒋雪玥却出乎意料，勉强刚上一本，约定一起去的学校没能去，便开始了异地恋。

起初是每天电话消息的互动，江森有空也会到蒋雪玥的城市，抽屉里塞满了火车票，那时她们爱情的见证，等熬过了大学四年，他们就可以好好在一起了。

然而好景不长，在大三时，蒋雪玥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异地恋太辛苦了。江森和她大吵“我们不都一起走过来三年了吗，每个节假日我都会去看你啊….”但无论说什么，蒋雪玥还是毅然坚定的拒绝了。

后来她有了新的男朋友，是个本地人，家庭情况很好，毕业以后，蒋雪玥就在他们家亲戚的介绍下开始工作，而另一边的江森却一直念念不忘，他没有再谈恋爱，毕业以后只身前往她所在的城市，她删了他的联系方式，他只好去她以前的学校，找寻相关的信息，在工作上也总是分心，经常被老板批评。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一条消息“我要结婚了”，即使显示的是陌生人的请求，直觉却也告诉他是谁。

关了手机，一个人去江边发呆。最终还是没有去，他不能够忍受自己亲眼看着喜欢的人嫁给了别的男人。蒋雪玥婚礼那天，江森也一个人醉在了自己的出租屋里，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痛苦的呢。

“如果当时我没有和你分手，现在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蒋雪玥不经意的又一个提问，仿佛像个试探。

“也许我们会生活的很好，哈哈哈哈”江森附和式的说了一句，他知道如果现在自己开口，也许他们的感情会有一些转机，但好像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她说出。

“孩子现在还好吧，你一个人生活应该也挺不容易的”江森努力找着话题，她们早已不是当年高中偷偷谈恋爱时甜言蜜语不停，也不是异地恋时大事小事都要汇报的样子，现在她们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对他还有多少感情，仿佛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很被动的地步，被动的被喜欢，被分手，就连现在，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但好像一切又都不是。

她们继续闲聊着，说着一些回忆和感慨，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了雪，洋洋洒洒的漫天飞舞着，蒋雪玥依然有意无意的暗示着，这些年她其实过的并不好，那个一开始说着甜言蜜语的男人结婚后却是大变脸，由一开始的冷落到后来的拳脚相加，她真的受够了，但在外人面前，在朋友圈里她永远都装作是很幸福的样子，她很怕被人笑话。

这些江森也不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真正分开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他很穷，他的家庭情况很不好吗，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现在有一个重新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他在犹豫着。

“我下周二下午走，如果你….”蒋雪玥看了看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已经传达了。江森“恩”了一声作为回应。

她们就此分别，江森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后来看到她转过身来说着什么，只是努力听却也听不清。他转身往回走。

03

下个周二来之前，他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递交了辞职书，和房东结清了房租，一些还有剩余价值的东西都卖给了废品收购的，他从箱子里找出一套最好看的衣服换上，那个红色围巾还放在一边。出门时，他又顺手围上了。

他提前来早了20分钟，叮咚，手机铃声响起。“我在火车站”江森看了看那熟悉的名字，也回了一句“我也在”，他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她。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那是昨天回去时在路边小店里买的，他其实不怎么会抽，当年为了耍酷，尝试过。

他拿出一根，拿出打火机，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放了回去。广播站已经开始通知进站了。

他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时间，一趟向北和一趟向南的火车发车时间相差很短，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两张车票，即使是冬日，却也因为手出汗而使得火车票变得很皱。

时间滴答滴答的过去，他的心跳也开始加速，最终他摘下围巾，在进站的一瞬间，扔进了垃圾桶，他走向了向北的那个火车。

“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你”，震动加铃声，提醒江森又有消息了，他看了一眼，默默的关上了手机。一脚跨进了火车，隐约有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但看不清。

终将告别，你和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