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侬本乔木

作者: 西湘 | 来源:发表于2017-02-21 22:25 被阅读367次

    引言:古时女子常被引喻为蒲草与丝萝,从身体到心理,都需纠缠抱缚着磬石与乔木般的男人为生。可是,中唐诗人薛涛却向人们证明了:世间人或可分为丝萝与乔木,可是,丝萝并不一定为女,乔木也非男子专称。她身为女子,却生为乔木。

    唐代宗大历十二年,这一年的秋雨纷外缠绵,长安的官人们日子都不好过,庄稼盐田多毁于豪雨之中尚不敢上报皇帝,朝廷又任命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听闻这位“简素严苛”闻名的杨大人上任,正在家中宴客的郭子仪即减座中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最喜蓄养宝马,一听这消息当天便忍痛割爱把马都送了人,只留了十匹,御史中丞崔宽更是吓得把自家刚刚建好的豪宅急撤毁之。余下的京官们更是愁不堪言,因为仕子们都贪恋长安繁华,朝廷一直从俸禄等各方面压制京官,厚待地方官,如此一来,只怕京官们的生活更要水深火热了。不过,远在成都的小吏薛郧已无此忧,早在几年之前,他便因为得罪权贵干脆携家带口赴任四川,远离了长安的芜杂纷争。

    与长安的连绵秋雨也有所不同,蜀中平原的秋日艳阳灿烂,薛郧正悠闲地在庭院中教他九岁的独生女儿薛涛作诗。

    薛家的院中植有一株老梧桐,高逾十丈,薛郧悠悠念道“庭除一古桐,耸入云中。”小姑娘自幼聪慧,思索片刻便朗声接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两句对仗工整,笔韵清灵,而她的父亲听了却愀然不乐。迎来送往,是古时娼伎的工作,小女儿作此不祥之句,只怕暗谶了她将来的命运,心思细腻的薛郧的难免担忧。

    晚唐女诗人李冶幼年时也曾吟过此类谶诗,她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来咏蔷薇,她的父亲听后恚然大怒,断言自己的女儿将来必失妇德,遂将她送至道观出家以断了她的尘根。薛郧却只是愀然不乐,并未出言斥责,可见其涵养风度颇在李父之上,对这个女儿的怜爱也超出了寻常父亲。

    薛郧虽有满腹才学,但是个性狷介耿直,一直没能在官场大展鸿图,始终只是个寻常小吏,好在负担不重,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妻子宋氏又能贤惠持家,一家三口的日子知足常乐。薛涛的童年常以诗书为伴,又被父母爱若掌珠,幼学家教养成了她自信独立的性格,成为她一生为人处事的柱石。

    在她十四岁那年,父亲薛郧被派往南诏公干。自蜀入滇,路途崎岖多艰,即使是在今天,依旧是对老司机们严峻的考验,何况是在交通十分不便又兼边患不断的唐朝。薛郧一介书生,很快便被严酷的环境撂倒,在途中染病身亡。

    一家之主的倒下,使孤儿寡女的生活立时陷入困境。薛母勉强将女儿养到及笄之年,便无力重负了,从此养家的担子便落到了刚刚成年的薛涛身上。

    此时的薛涛已经出落得明艳动人,又因文才斐然而在成都小有名气。时值中唐重臣韦皋任剑南节度使,听闻治下有位“容姿既丽,才调尤佳”的奇女子,便召来相见。

    正值妙龄的少女容颜自不必说,韦皋又试她才学,薛涛挥毫而就一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所谓文如其人,一个人的文字作品历来与其心性相符,薛涛的诗作自少女时期便形成了她独一无二的典雅大气、气韵天然的林下风致,正如她的性格,圆熟稳重,清丽俊逸。除此之外,薛涛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北宋《宣和书谱》云“妇人薛涛,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如此诗才,又兼无二书法,岂能不叫人拍案称绝。

    韦皋虽然是个以勇武谋断震慑边疆的悍将,少年时也曾熟读诗文,《全唐诗》中收录了他的三首作品,自有一腔文采风流。此等才貌双全又大方得体的女人,正是他所欣赏和需要的。于是,大帅惜才,弱女求生,两人一拍即合,薛涛入了乐籍,从此留在幕府中充当官伎,案牍之间笔走游龙,筵席之上诗酒相和,一时风头无俩。

    古时女子大多被“三从四德”捆绑得太死,端庄贤淑有余,难免失去趣味,而优伶娼妓之流,就算有几分才学,却又大多浮艳浅薄,薛涛却集两者之菁华,又去二者之糟粕,是最符合男人们期待的灵魂伴侣,诗家女神。

    她出身官宦家庭,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其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不逾矩,又因聪慧通达不拘泥于闺阁小气,最为难得的是,她的志趣高蹈,位卑而不忘忧国,还能与一众文官武将对答政事。在韦皋的幕府之中,上上下下,无不爱之。韦皋甚至一度想要奏请封她为校书郎,虽然其事未成,“女校书”之名却广为流传,成了一段佳话。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虽然聪明世故,却也难免恃宠生骄,不经意间便让人抓住了小辫子。

    因为薛涛深得韦皋信任和宠爱,很多人便着意巴结笼络她,为了所谋之事能有顺利进展,甚至向她贿之以钱财。薛涛少年心性,以为只要不搜刮百姓,收受官员钱财并不算什么大事,何况韦皋长期以巨额财富上贡皇帝表示忠心,此举不过为他充实私库而已。谁知韦皋却大怒,将薛涛罚至松州充为营伎。

    松州,今松潘县,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北部,位于青藏高原东缘,县城海拔2850米。从富庶的成都平原一路跋涉至苦寒的边塞小城,这一路的艰辛不亚于当年薛郧从成都赴南诏。更何况此时边境不平,时有战事,薛涛以一弱女子之身,孤身来到松州,这无疑是她无法承受的重创。

    她的《送友人》中曾云“谁言千里自今昔,离梦杳如关塞长。”关塞有多长?那是女诗人用她的三寸金莲一步一步丈量过的。对于囿于闺阁绣房的古代女子来说,边塞只是偶尔存在于她们的一帘幽梦之中,并且要“打起黄莺儿”,才能“使梦到辽东”,对于薛涛来说,那里曾经真切地烙下过她的脚印。

    最让她难以承受的是从高处跌落的羞辱,她的才貌和在幕府中的影响力,使她误以为自己并非寻常官伎,已成枝头凤凰,而韦皋这棵巨树梧桐会一直是供她栖息的港湾,没想到一朝失手,竟然会沦落到连奴仆都不如。韦皋罚她千里赴边,简直是置她的生死于度外,更谈不上一丝丝往日情分和对一个孤苦弱女的怜悯。她被这个男人的无情惊醒了,幕府中的一切繁华盛景都成了泡沫,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荒凉和绝望。

    痛悔交加的女诗人含羞忍辱写下了向主人求饶的《十离诗》,不惜自贬人格,将自己比喻为痛失宠爱的玩物,恳请主人垂怜,重新接纳她。我们摘取其中一首《犬离主》,便能一窥诗人当时的惊恐和挣扎。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薛涛一生要强,不论诗词人品,都趋向高洁自矜,虽然没有那种锋芒皆露的锐气,却自有番无法折堕的风骨。以她的心性,作此《十离诗》,实是被逼无奈之下的泣血挣扎,令人不忍卒读。

    从松州不断寄来的哀苦诗句,使端坐幕府中的韦皋想起了那个在鹦鹉洲边苦苦思恋最终早亡的初恋情人。

    韦皋年轻时曾旅居江夏,认识了一个叫玉箫的姑娘,二人情深意重,许下终身之约。后来他四处游历建功,封王称爵,却未践行当日之约。玉箫苦等他七年之后,绝食而亡。

    他心软了,迅速令人接薛涛回成都,并恢复了往日的荣宠。

    这一次的教训使得薛涛愈加谨慎自守,可是,生逢乱世,她又身处西川政治中心的漩涡,她想远离纷争,纷争却从未绕过她。

    永贞元年,她的“梧桐”彻底倒塌,剑南节度使韦皋镇蜀二十一年后病逝。他的下属刘辟随即自立,并率兵反叛朝廷。薛涛作为前任节度使韦皋的心腹,再度被流放赴边。

    这场叛乱持续了整整一年,薛涛虽然苟全了性命,却从此心灰意冷,不愿再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作诗上新任节度使武元衡,称“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

    武元衡也是一位才德兼备的中唐名臣,他为薛涛的才情和人品所感,为其脱离了乐籍,放其自由身。薛涛回到成都以后便退出幕府,隐居成都郊外浣花溪,这一年,她二十五岁。

    虽然她已经退出江湖,江湖上却依旧有她的传说。虽然她已经离开幕府,幕府却不能没有她。韦皋之后的历任剑南节度使都奉薛涛为座上贵宾,其中大部分川主都留下了与她酬唱的诗作。她的名气不单单是在西川,几乎与她同时代的知名才子都曾留下过与她诗文相和的记录,比如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祜、王建等等,可以说是囊括了唐诗届的半壁江山。

    薛涛作为一个女子,没有任何背景,又曾经沦为官伎,能得到这么多同时代的达官显贵、文坛巨擘的欣赏和敬重,这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特例。她并非主流道德最为推崇的三贞九烈、贤良淑德的闺秀,相反,她以妇人之身抛头露面,大胆地与男性友人们来往酬唱,是一个传统的颠覆者。可是,她的洁身自好与清奇雅正,使她突破樊篱得到了士大夫们的一致推崇。唐末诗人张为作《诗人主客图》,相当于中晚唐诗人的“琅琊榜”,薛涛是唯一一个上榜的女诗人,可见她在时人心中的地位。

    诗人王建为她作了一首《寄蜀中薛涛校书》,将薛涛的才名遍扬天下。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诗中由衷的激赏与敬佩可见一斑。

    她在浣花溪畔隐居的日子里,潜心开始研制一种纸笺。其时当地生产的纸笺幅面过大,纸质又不够精美,她便用心进行了改良,以木芙蓉的皮制纸,以芙蓉花汁染色,制成了长短大小刚好适合题写一阙诗,花纹颜色又雅致的一种纸笺,这便是雅传千古的“薛涛笺”。

    作为一个“诗达四方,名驰上国”的女诗人,亲手研制出如此清雅合宜的纸笺,再题上她清逸典雅的诗句,与元稹、白居易等名噪一时的大才子们来往相和,如何不风靡天下。这就好比一个风华绝代的模特儿,自创了一个高端的华美的服装品牌,特供当世一流的名流巨星圈子,她既是设计者,又是代言人,又是使用者,这比什么广告都来得有效。何况诗笺这种纯为精神领域服务的东西,比起服装和化妆品之类,又要清雅高洁许多,足以当得起“千古佳话”之名。

    一个以侍酒赋诗以悦宾客为生的丝萝般柔弱无依的官伎,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棵梧桐般高大壮丽的乔木。按照当时的主流价值观,身为女人,过着“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的生活,始终不算是上策,可是在今人看来,薛涛已经超越了她的时代,成为了一个千年以后仍可以傲视群雌的独立女性。她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无官无职,孤身一人,但是她才貌双全,经济独立财务自由,有品味有格调,有自己的圈子和朋友。在封建社会的男人与女人之间,向来只有主与次、尊与卑的关系,从来都无法成为朋友,薛涛却能与这么多的才俊显贵成为真心相交的朋友,这又是一个罕见的特例。

    虽然知交遍天下,却难得有情郎,这可能是薛涛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吧。她有一首诗作《池上双凫》,尽情流露了她期待与心上人双栖双飞的小女儿情态:

    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以薛涛名气之大,想必仰慕和追求她的男人不在少数,可是,正因为佳人如此难得,又岂能为寻常俗夫所得,她的一颗芳心是留待一个才华横溢又风采翩然的浊世佳公子的。元和四年三月,这位姗姗来迟的盖世才子意气风发地踏上了入川之路,奔向了他倾慕已久的女神,他就是元稹。

    元稹出身世家,乃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世孙,不过在他出世的时候,他的家族已经没落到只剩了长安城里一处老宅子了。八岁丧父以后,母亲带着他回到舅舅家讨生活,少年时期备尝艰辛,使他立志发奋图强,要重耀门楣。

    这一年,三十一岁的元稹被提拔为监察御史,奉命入川查案。他在东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却雷励风行地颇有一番作为,也受到了百姓的爱戴。大凡名流才子入川,没有不设法一睹川蜀第一才女薛涛金面的,元稹也不例外。司空严绶明白了他的心意,遂遣薛涛赴梓州元稹驻地与之相会。

    当世最风流的才子与最知名的女诗人的初见,也是中唐文艺界最轰动最令人期待的一次会面,不啻于金风玉露之相逢。虽然薛涛比元稹足足大了十一岁,但是,对于两个注定要彼此吸引的人来说,年龄必须不是问题!两个人一见倾心,在一起度过了一段“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日子,月下咏花,雨朝题柳,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很快,元稹在东川整出的动静就上达天听,引起了朝野震动,因为触犯了某些贵族的利益,朝廷迅速发文将他调往洛阳御史台任一个虚职。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二次遭遇低谷,而紧接着还有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在他离开东川后不久,他的元配妻子韦丛病逝,悲恸欲绝的他写下了著名的《遣悲怀》三首和《离思》五首,“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字字泣血,句句动情。

    三个月,在一个人漫长的一生中不过是指缝中那一点儿,却又足以在回忆中抻得无限长。对于元稹来说,那只是三个月而已,对于薛涛来说,那却是她的半生。

    在离别之初,元稹尚有诗书寄来,很快便杳如黄鹤。他在《寄赠薛涛》中写道:

    锦江滑腻峨嵋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别后相思隔烟水”,只怕是别后相思“如”烟水,去时匆匆无觅处。

    据说在他们分别十年后,元稹曾起意派人去成都接她来共同生活,然而在这节骨眼上,他又遇到了他人生的“第N春”——刘采春。当时他正任浙东观察时,偶遇当时正红遍半个中国的艺人刘采春,又是一个多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一见钟情,再写诗相赠,最后无疾而终。

    后世许多人谓元稹乃无情负心之人,“负心”是不假,“无情”却要两说。文如其人,元稹的诗作中之用力用情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诗作大多扣人心扉,动人肺腑,如无真情是不足以打动千年以降的读者观众的。他的无情,乃是因为他的多情。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种热血体质是件幸事,只不过对于他爱上的女人们而言,那就是不可多言的苦楚了。他就像是诗坛“马景涛”,每一次都爱得轰轰烈烈歇斯底里日月无光惊天动地,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然后又偃旗息鼓无疾而终。

    对于风流才子元稹来说,薛涛不过是他一生中的寻常艳遇而已,在薛涛之前,他已经有了初恋“崔茑茑”和发妻韦丛,在她之后,他还有刘采春。《茑茑传》与《遣悲怀》都是他一生中的不朽名作,而这首《寄赠薛涛》却不免失色许多。茑茑与韦丛都在他笔下得到了永生,他对她们的感情也因为这些作品而得到了永生,成为万世不朽的爱情标本,而薛涛之不朽,却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是因为她自己独有的人格魅力,说到底,她早已不是丝萝,而是一株自强独立的乔木。

    以薛涛的世故聪慧,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她与元稹之间,不单有着年龄上的差距,还有着门第、身份上无法逾越的天錾。作为一个在仕途上十分进取的男人,元稹一生都在“巧宦巧婚”以搏功名,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娶一个官伎出身的女人,哪怕她人品高洁、才华横溢。薛涛对于爱人的负心并没有留下什么怨诽之作,只是在一首名为《柳絮》的诗中十分隐晦而巧妙地表达了一下她的坏心情。元稹曾在《古决绝词》三首中以“那能朝开暮飞去,一任东西南北吹。”表达他对爱情的坚贞,薛涛便在《柳絮》中写道“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她看透了这个男人的“多情”本质是无情,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劝慰自己,男人本来就是这样无情的动物,让他去吧,放他飞吧。

    与元稹情断之后,薛涛已是个心如止水的中年女子,在此之前,她爱着红裙,此后,她改穿道袍,孤身一人,诗书作伴,度过寂寂流年。笔者同为女子,想起此种情景不免有些感伤。元稹当时名气大到“每一章一句出,无胫而走,疾于珠玉”,他的诗歌走俏,比珠玉转手还快,薛涛虽远在成都,仍经常会读到他的诗作,听到他的消息。你知道这个人正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又写出了什么得意的诗,又爱上了什么人,可是那一切都与你无关了。就像你每天看着他的微博在更新着各种日常,却不能去留言评论问候一句,这种酸楚的感觉,有《春望词》为证:

    《春望词》四首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晚年的薛涛移居成都碧鸡坊,建了一座“吟诗楼”。诗才是她一生的伴侣和归宿,她一生的辉煌、幽怨和情伤,都缘起于诗。

    张怀溥作《吟诗楼》曰:风雨瑟居楼上头,楼前车马半诸候。可见晚年的薛涛依旧是不可动摇的蜀川一姐。李德裕建筹边楼时,力邀薛涛赋诗留念,因此而有了《筹边楼》一诗:

    平临云乌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此时的薛涛已至暮年,其下笔之豪情、壮阔之心胸堪比一个凌云志气的少年。“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此句读来豁然有一种女王的气势,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忘情纵意,完全无法想象是出自一个平民老妇之手。她的诗作一向被评“工绝句,无雌声”,有人认为她是为了迎合男权社会的认同接纳,刻意洗去笔端的雌态,我却觉得,若非其人心中自有风骨,断不能有此等开阔的气度与格局。无怪乎明人钟惺读此诗惊叹:教戒诸将,何等心眼,洪度岂直女子哉,固一代之雄也!

    这个女子,生来就是乔木。

    公元832年,薛涛于成都逝世,享年七十三岁。她的毕生好友、前同事、时任剑南节度使的段文昌为她题写了墓志铭,上书“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一个古代女子,在她的墓碑上,不是某某的夫人、某某的母亲,不是“某门某氏”,而是有职业有名有姓有字的,这又是一个特例。即使是大唐帝国的女皇帝,也是中华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她的原名也一直未有定论,而薛涛却以她的才华,在历史上清清楚楚掷地有声地刻下了她的姓名,壮哉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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