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二皇子姬淮和管家青松的故事,独立已完结。也可以当作主页《梅祭》合集—《番外中的番外》篇。
迎春节的烟火总是格外灿烂,鞭炮爆竹齐鸣。
小孩们总是兴致足足,明明哈欠连连还停不下追逐打闹的劲头。大人们也在这一日停下忙忙碌碌的劳作,驻足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边城又回复了往日的安宁和祥和。肆虐的战火终是发了慈悲成全了这边淳朴的人民。只是不知道这样平和安宁的日子能维持多久。
许是连年的战乱终于得到平息,今年的烟火燃得格外耀眼夺目。黑夜被烟火烧得通红,天幕蒙上了一层骇人的红色。
边城的将军府住着皇城来的二皇子,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将军府上家丁不多,除了打扫烧火必需的侍从,只有一位叫青松的管家。
管家青松实为女子。常常以发冠束发,着男装。但凡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青松靡颜腻理,颜如舜华,换上女装定是倾城之姿。
传言,青松还是稚子时便被父亲卖了身,入了贱籍。二皇子姬淮因缘际会救下了她,从此便带在身边,一路跟随,从皇城到西疆地界。
壹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飞雪濛濛并未有转春的征兆。晌午的日光给寒冷的边城添了些许暖意。
青松推着姬淮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虞、湄两国大战之后,姬淮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今,连行走都很是费力。
姬淮心系百姓,司其职必劳其心,身在将军府大事小事又免不了劳心费力。青松不忍,便打扫了边城西山上的外宅,连骗带哄的央着姬淮去修养身体。
院子里的红梅是姬淮早前命她种下的,今年的寒冬延长了它的花期。一株株红梅开得正艳,白雪压枝,梅香浮涌。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睡意渐渐袭来。青松看着浅寐的姬淮一时竟晃了神。
二皇子姬淮,面若冠玉,气质脱尘,虽脸色苍白难掩病态,可骨子里仍是透着从容和贵气。
青松叹了口气,初遇时,谪仙般的儒雅身姿便叫人挪不看眼,现如今这病恹恹的样子更惹人心疼了。
出神良久,青松轻轻开口打破了沉默。
“公子,喜欢娇娇姑娘吗?”
这个问题困在青松心间很久,抓心挠肝,半夜梦醒,常常辗转难眠。
姬淮慢慢调整了睡姿,避开灼眼的日光。微微侧过身,缓缓睁开双眼,悠悠地说道:
“约莫,是喜欢过的。”
贰
青松第一次见到娇娇是为陪姬淮入谷恭请巫医族神官出山济世。
那日,晴空万里,清风徐徐。姬淮早早便起身梳洗。青松还在纳闷这样温度适宜的日子,以往公子会偷得浮生半日闲,睡到晌午的。今儿个却起了个早。
姬淮兴致冲冲地对她说道:
“青松,跟我一起去接我的小新娘吧!”
在旁人眼里沉稳持重的翩翩公子在青松面前也会时不时流露出孩童幼稚的一面,青松早已见怪不怪。
可那句“接我的小新娘”还是深深刺到了青松的心里,让她无力招架。
姬淮对青松极是信任。和巫医族长的商议也并未回避青松,他们在里屋议事,青松在外屋侯着。虽未刻意探听,可巫医族长同姬淮讲的话却句句落在青松心里。
依照祖制:适龄虞国皇长子和巫医族少司命自小定下姻亲。巫医族少司命及笄,便入谷迎娶。巫医族少司命与主事神官一同出谷济世,护佑虞国国泰民安,盛兴不衰。
临行前,巫医族族长叮嘱着姬淮:
“我就把娇娇托付给二皇子了,望二皇子能善加对待。你们俩八字相合,实乃天定良缘。”
稍作停顿,振声继续说道:
“您命带帝皇之气,可是运势却有两路,一损一荣,两相交错,行差踏错结局便截然不同。是福是祸,全在自身选择。”
姬淮作揖道谢告别后,便来到外屋。
他透过木窗瞥了一眼屋外,竟一时失了神。青松跟随他的视线也望向窗外,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娇娇——少女身着火红纱衣,在翠林间穿梭,尤为耀眼。宛若开在山野间,最绚烂最肆意的一株红梅,纯净灵动。娇娇饱含一股自由无羁的能量,那是一种姬淮和青松都为之向往的生命力。
叁
娇娇的到来给将军府平添了几许活力。姬淮、娇娇,还有姬淮的七弟姬钰三人总是结伴同游。起初姬淮也会唤上青松同去,可是青松心里老是有股淡淡的别扭劲,总以府邸琐事为由推脱。
再后来,边关异动,战事频繁,三人结伴同游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姬钰身为主帅需要亲自练兵巡视,时常不见人影。而姬淮主司文职也有大小公务急报处理。
娇娇生于避世的巫医族,对于战乱四起的边城时常会感到焦虑难安。姬淮总是尽力挤出时间陪她,宽慰着她:
“还是我比较闲呢,淮哥哥陪你去听曲吧!”
每每如此,姬淮必要熬夜处理公务。姬淮自小体弱,熬夜久了,不免会伤了根本。几次路过书房,听见姬淮深夜闷咳,青松便再难心安入睡。而后她便会坐在院中亭作陪,至少如此,青松的内心是安宁的。
那夜,青松发现姬淮已早早坐于院内亭台之中。他身侧石几上放着一套茶具,似是在饮茶赏月。姬淮望着高悬于空的明月,脸颊泛着红晕,眼里波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青松却闻到了一股梅酒味,姬淮定是又拿茶具盛酒贪杯了!他酒量不济,杯盏间便会微醺。
青松急急上前想劝酒顺便让他早些歇息。姬淮听到脚步,歪着头,对着青松傻笑了一下:
“青松,你来啦。”
真是拿他没办法,每当姬淮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时,青松总是无计可施,只能心里默念:“美色”误人呐。
“公子是在想娇娇姑娘吗?” 青松犹豫良久终是开了口。
姬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借着酒劲絮絮说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已经定了亲。”
“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成亲,我只知道会有那么一个人永远陪伴我,无论时光如何变迁。”
“我对她有过期许,可是后面发现,她爱的不是我,我便收起了这份期许。”
青松继续试探地问道:
“公子,甘心吗?”
姬淮正了正醉态,认真地说道:
“感情是需要两厢情愿的。这样日后琐碎绵长的日子里,才会互相扶持。倘若一味付出得不到回应,就算是我,也会生出嫉,衍出恨的吧。”
“不若退一步,收起期许,在他身侧如兄如友般照拂她,为她挡去一切苦难疾痛,倒也算一种完满。”
慢慢地,姬淮已经醉得有些支撑不起身子了,身体微微晃动起来。青松上前承托起他,姬淮泄力栽进青松怀里。
青松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我们这叫自欺自骗还是萧然洒脱呢?”
肆
在心底深处,青松总是会忍不住好奇:精通六艺,容颜绝色,风趣可靠的姬淮到底是哪一点输给了他的弟弟?娇娇为何对姬钰青睐有加?
大战前夕,姬淮独身去了西疆密林拜访巫医族长,却并未知会青松同行。恰逢娇娇入府寻姬淮议事,青松便得了个与娇娇独处的机会。
气氛有些微妙,两人都不知如何缓解。青松率先破了冰:
“娇娇姑娘喜欢的是钰王吧。”
青松也被自己的直接惊到,但仍是期待对方的答案,于是抬头看向娇娇,继续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是钰王?”
娇娇想了一会,缓缓开口道:
“一见倾心。”
“淮哥哥告诉我,姬钰是为了追满仔才在林中迷了路,正巧救了蒙难的我。我想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一定还要有什么的话,初遇时他身上有好闻的青松香气,清冽干净!”
青松听罢,脸上露出诧异悲伤的神色。喃喃自语道:
“寻马……青松香……”
原来,都是因为我!
三年前,钰王来找过姬淮,说是马房新添的小马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是匹不可多得的良驹。钰王相邀姬淮去赏马,若是合了眼缘,便赠与姬淮作坐驾。
彼时,我喜欢自作主张的给姬淮的衣物熏香——沉香中加入青松松尖滴下的晨露再混合些许栀子花干。那时,我喜欢将青松香气搀入姬淮的熏香中,我总是想着,他闻着松木香会不会想到我?
可是,那日姬淮却并未与钰王同去。因为患了热症的我使了性子,央求着姬淮陪我。
我是满月前后被父亲卖掉的,起初每到月圆之际,就心慌手抖。自从跟了姬淮以后就不怎么发病了。可是每每月圆之际,还会时不时发热症。那天,姬淮送走了钰王,留下来陪我。
青松不知道怎么拜别了娇娇。只记得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阵阵寒意侵骨噬心,颤颤悠悠地回到房里,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梦里她彷佛看到了姬淮的终局:
姬淮纵马疾驰,追寻满仔,偶遇了巫女娇娇,两人一间倾心。及笄之礼,确定了彼此的身份便互许终身。
佳偶天成,天作之合。两人携手击退了湄国侵犯。娇娇天生凤命,姬淮大势所向,最终登上大统。从此,情意缱绻琴瑟和鸣。
青松被梦魇缠,自责自愧。这一病便足足卧床沉睡了三日。
刚一转醒,床侧姬淮两鬓的白发便印入眼帘。靠着床柱休憩的姬淮,面如枯槁,仿若一夕之间老了十岁。青松难掩悲伤,啜泣起来。
姬淮闻声睁开眼,眼底温柔似水,仍是初见时的翩翩少年样。青松扑身环抱住他,第一次这么放肆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不停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姬淮顺了顺青松的发丝,温和地说道:
“都过去了。”
良久,悲戚地吐出一句:“战争结束了,娇娇殒了……”
伍
天色欲暗未暗,傍晚山间林风刺骨。青松想推姬淮回屋,却被姬淮制止:
“今天是迎春节,晚上应该有烟火,我想看看。”
“好”。青松应允。
眼前的姬淮已是濒死之相,除了事事顺从,青松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青松入屋换了一套火红的舞衣,略施了粉黛。今日迎春节,穿着红色是不是格外喜庆呢。青松吟着小曲,跳起舞来。她本没有学过歌舞,只是随着姬淮去过酒楼看见过歌女表演。她记性极好,身姿袅娜,模着记忆里的舞姿,翩翩起舞,竟好看极了。
姬淮本又昏昏沉沉睡去,听见歌声缓缓睁开眼。见到红衣绝色的青松,眼神里多了一层迷离和陶醉。
一舞跳罢,姬淮费力地鼓起掌来,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们青松,已经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也是时候寻个夫家了……”
青松抿抿唇,下定决心开口道:
“奴只想一辈子跟着公子!”
沉默半晌,姬淮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好。”随即陷入了一阵细密的轻咳。
青松赶紧进屋拿茶水递给他,入口是一股梅子酒味。姬淮身体越来越差,青松是知道原因的:姬淮用三十年阳寿,换了娇娇魂识不灭,成全了不属于他的小娘子。
梅子酒不利于病,可是微醺的酒意会让姬淮身体舒服点,这就够了。姬淮喝着梅子酒,慢慢说道:
“我早就命人消了你的贱籍,你的卖身契早就撕了,你是自由的,青松。屋里的木匣里有些银票,你也知道我的身家……”
借着酒劲,姬淮的精神有些振奋,他眼里闪着光,憧憬地说道:
“青松,去开家茶寮吧,你烹得茶真是甘醇。或者开个酒肆,你酿的梅子酒真是醉人。”
青松故作挑逗地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开个酒楼,性子上来了,还能亲手炒几个拿手小菜。”
顺势挥了挥衣袖接着说道:
“我一定会是方圆百里最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呢。”
姬淮听后脱口而出道:“下厨,还是算了吧。”
然后轻笑出声。沉思片刻,又接着说道:
“都好,你开心就好。”
陆
夜幕降临,边城变得热闹非凡。喧闹的节日气氛让空气里都弥漫着喜气。
远处烟火炮竹争相齐鸣。姬淮半梦半醒,似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他轻轻呢喃道:
“青松,你一直囿于我身边,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青松伏在他的腿上,默不作声。此时的她早已泪流满面,紧咬嘴唇克制自己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时间像利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青松的骨肉,让人煎熬难耐。直到听不到姬淮的声响,感受不到他的呼吸,青松才坚定的回答:
“不好。姬淮,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青松将自制的青松木香灌进灯油桶里,洒满外宅的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不留余地。只消一支烛火,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舌直冲天际,将夜幕烧得火红。
青松干净利落地做完这一切,回到躺在竹椅上“沉睡”的姬淮身边,轻轻拥着他。
“你怎么那么冷,我给你暖暖。”
“姬淮,把手覆上来环着我呀,我抱不动你呀。” 言语里带着哭腔。
火势汹汹很快包裹住院里的红梅,空气里弥漫着松香,梅香,味道诡异而迷幻。
青松仿佛在火光里看到了姬淮,他只需站在那里,便熠熠生辉。
他说:
“青松,你知道吗,不是每一次浇灌都为结果。有时候,看过花开,闻过梅香,便已然足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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