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上的嗨歌，还能听见吗？

自行车上的嗨歌，还能听见吗？

01

雨，一直下，似乎无休止！抬眼，雨点密密，飘散，起雾，宛若无形的帘。冬日的正午已然昏黄，老屋返程途中，冷气抵心：他失踪了！失踪二十多天！……

02

迁居好多年，而我，得空就会去老屋逛逛。其中的情愫莫名剪不断，念旧自然为首。念曾经的物，更多的是曾经的人。

老旧的物件藏着故事，无论最初何等模样，都是岁月里最值得记忆的梗。

而那些熟脸们，年长的，同龄的，年幼的，莫不是在见到的时候，老远就会朝着我笑或者大声打招呼。原来，彼此的牵念并没有消逝在时光里。

03

每次回老屋，他定在必经的小店前等候我，一次都没怠过。而我也渐渐习惯路过时他守在原地—

街面不大的副食店，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拉闸门的一侧，他紧挨高至脖颈的自行车，两只手抓着漆色斑驳的龙头，挂着塑料袋里传出音调不高极有节奏的嗨歌，一副随时远行的样子。见了我，推着车晃两下铃走到近前，向着我眯眯眼：“老师，来了。”的招呼，连腔调都没变过，黑红的小脸带笑却显出几分羞怯。不等我回应，他又扔下一句：“老师，再见。”说话间蹬起自行车，和着高调狂热的嗨歌向前奔去……

奇怪，怎么知道我会来？问过他，他抬头，依然眯眯眼，抬高声调回复：“老师，好远都看见呢！”依然羞涩的笑笑。说的不够明白，但我听得懂。

04

他是我的学生，是我从教以来很特殊的学生，家族遗传史！依赖姑妈生活。他从样貌到身体发育，都异于常人—

杂乱浓短的眉，两只间隔远的小眯眼，耷拉着眼皮。咧开下嘴唇渗出口水，挤在口角也不擦。外套胸前总会有一条条污渍。瘦小的身材停在10岁，后来一直没见长。

人都认定他是弱智，在我班级的那段时间，他与同龄孩子不一样：课堂总不见人影，坐不住，四处乱串，得时时盯着。校园门卫最头疼，完全成为他的私人保镖。所幸他只在校园内活动。说实话，作为他的班主任，我对他知之甚少，学习上零要求，唯一的愿望是他平安无事。这样过了大半年，他离开校园，再也没来过。

05

他的失学得到周围人的默许，没有任何人谈及。可他没有淡出我的视线—

清楚记得那个元旦，一整天飘着阴冷的毛毛雨。朋友家的晚宴场面盛大，散席时出口处有些泥泞，人群骚乱而热闹。我站在一旁，想等人走得差不多再起身。突然，熟悉的嗨歌越来越近，“老师，你来了。”还没回过神，他推着自行车到我跟前了，嗨歌的声响较平日小了些。“大晚上还骑车到处跑，赶紧回去。”我盯着他笑眯眯的小眼，几分严肃。“老师，我来捡废品的，卖钱。”他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去前面一家的，老师，你看！”，我这才注意到自行车后座上黑黢黢鼓鼓的大塑料袋，薄薄的袋面和着嗨乐，在风中起伏震颤。

他熟练地停靠好自行车，调大嗨歌音量，狼籍的场子瞬间热闹起来。他东转西悠，时不时蹲下，拾捡废弃的纸盒瓶瓶罐罐。我离开时，他依然忙着，瘦小的身影在路灯下晃荡……

自此以后，我经常会把家里丢弃的旧物给他，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他明白劳动最光荣，感受到老师的支持。

06

好几次出门办事，我走在大街上，超大音的嗨歌从身后渐近，冷不丁他骑着自行车快速经过，大声来一句：“老师，老师！”朝我眯眼笑笑，踩着嗨歌节奏一路狂奔。

一段嗨歌，一城闹腾！有人说嫌他太吵。可他似乎不去理会，我行我素！

他是用嗨歌赶走寂寞？还是嗨歌极富感染力？

我问过他，回答很简单：“好听，老师！”很显然，听嗨歌是他生活中的乐事，像平常人一样这是一种享受。

世事茫茫难自料！人群里他低到尘埃！天生的弱命注定他只能如幼儿般最简单的活着，吃吃喝喝，唱唱跳跳。我们该给予他足够的尊重，许定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

07

不知谁的怂恿，或许出于好心，成年的他跑去一家洗车行，人家给他一天20块，才去一周就传出失踪的噩耗。

他有学名，叫胡来。

天日渐寒冷，失踪二十多天，胡来，还记得回家的路吗？老师期待在老地方遇见你！

雨纷纷，街角副食店冷冷清清。门前一侧，没见自行车，也没见胡来。自行车上的嗨歌，还能听见吗？我突然想起他那弱智的妈和瘫痪在床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