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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三期“信任”
信任很珍贵,记得用好它。
亲人之间,我们首先要坚信对方一定会很好!
——题记
01 引子 人说哥傻我不信
从记事起,尽管我不愿意接受,但别人都叫我哥“傻子”。
我哥的确傻,快满十岁才入学,小学毕业就回了家。
我问妈,为什么不让哥继续上学。妈说原打算读完初中,可被几个同学追着嘲笑了五六年,都忍了,但他小学毕业除了劳动课,其余都得20分以内,自己把通知书塞嘴里吃了,大喊大叫不再去学校。
我不以为然,心里知道哥有很多优点。他的体育不错,只是没有人会千万遍地耐心教他规则和技巧。哥曾参加过两次运动会,都凭一身蛮力,张牙舞爪的动作,让一众评委直摇头,依然得了奖。哥做值日也特别好,老师和班长总说他不达标,他也不生气,嘿嘿笑着一次次重来、又重来,最后地板干净得能躺下睡觉。
妈说哥这样的情况,他的路只能在农村。
我难过,不想哥一辈子当农民!我家在山里,对面的山比我家的山还要大,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山下的小河看着又细又长,流淌向前。山上田地少,粮食总是紧缺。吃水也是一大难题,在那里当农民很辛苦。
但我隐隐地相信,哥不傻,哥以后会有本事。只因太年幼,说不出什么理儿。
哥盯着那些去上学的人看,我也跟着他不开心;看着哥每天挑水、挖地,我有些难受......
不过,我很快就开心起来——因为哥一有空闲时间,就会陪我玩。
他和妈在地里干活儿,见我在边儿上无聊了,总过来背着我,在田埂地头一阵上蹿下跳。风在我耳边呼呼吹过,在他背上张开双臂,我体验到小鸟在空中飞翔的感觉。最喜欢的,是骑在哥的背上,他嘴里念念有词,“驮”着我在家里爬来爬去,还会忽上忽下,比现在的儿童摇摆车舒服多了。
有一次,我和哥都摔了,妈很生气。哥一脸自责,跪在地上,一直给我的手和脚轻轻揉着、吹着。看他一身的灰土,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我笑着说:“哥,你自己的手才破了,还在流血。快!来给你擦一下。”我拉起衣襟,就给他擦手肘上的血......
和小朋友玩,我总是最自信、大胆的那一个,因为我背后有哥在。手里的东西被抢了,我还没喊出来,哥在一边看到,大吼一声,捏着拳头就直接冲了上来。那圆鼓鼓的眼睛,凶狠狠的样子,不管对方是谁,都会被吓退。后来,那些大人总叮嘱自己的孩子说,千万不要去抢傻子和他妹妹的东西。
02 辛苦磨砺学手艺 我哥变成傻叔叔
我六岁那年夏天,妈买来一大一小两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在上面分别绣了一个红五角星。小的给我上学前班,大的给哥装工具用。
从那时候起,哥就挎着包,跟着爸早出晚归,学手艺去了。
晚上总想等着哥回来,可眼皮总往下掉。每次哥和爸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梦乡,早晨起床他们已经出门。少了哥的陪伴,少了许多快乐。妈看出我的心思,她说哥是在学本领,将来才能自食其力,还可以给你买铅笔。我明白了,哥以后会像爸一样,跟着工友们给人家砌砖修房,赚钱养家......我又想起了不要哥当农民的事情,不再难过。
我在长大,哥蛮牛一样的身板也越来越高,风吹日晒让皮肤逐渐黑起来,活生生一座黑铁塔。
哥干活儿很实在。爸不在身边的时候,工人们的戏弄是难免的,他们把哥哄开心,让他乐呵呵地去干那些最累最苦的活儿。哥给自己喊着号子,嗬嗬嘿嘿地忙着,他们在一旁笑着......
体力活对人的磨砺是巨大的,能塑造一个人,也能摧残一个人。才一年多时间,19岁的哥,开始有些驼背,走在爸的身边,像是同辈人。哥路过学校看我的时候,同学们说是我傻子叔叔,都喊他傻叔叔。我哭着回家告诉妈,想让哥以后别去找我。
妈什么也不说,把一些新本子、笔放在我面前,还有一对漂亮的发夹,说是用哥的工资买的。
哥每次开工资回来,都一把抓给妈,嘿嘿笑着让给我买东西,什么都买......从新衣服、新书包到零食,还有学费,妈说都是哥让买的。妈这时才对我说:“你看,能给家里买这么多东西的人会是傻子吗?用劳动换钱的人,都是有用的人。只漂亮当不了饭吃。”老师也说过,劳动最光荣......想起哥的样子,我幼小的心灵真正体会到心疼两个字,也开始真正自信起来——我哥才不是傻子!以后谁再说他傻,就是自己傻!
妈总把好吃的多舀些在哥碗里,说是用他挣的钱买的。哥听了,便笑嘻嘻地塞到我碗里,呲呲地说:“吃了长高长胖。”
我刚拿到初中优秀班级的入学通知书,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开心,爸就在工地出了事故。
妈感觉天塌地陷,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
哥却突然之间开了些窍,日常少了嘻笑,大喊大叫少了,沉默的时候多了起来。没有爸在一起,哥每天早上出门更早了,要去等着几位工友一起出门。
好在爸恢复得不错,很快出院,能在家里帮妈做一些家务事。那一年,哥变得稳重多了,加之干活肯使力气,工友们都喜欢和他搭档。乡镇到处都在修砖瓦房,他们的工地一档接一档,哥几乎没有休息过。每次花哥的钱,妈总会向他讲,哥总会说:“多给丫丫钱,要买书,还买衣服......”
其实,家里已经在靠着哥支撑。
再后来,爸说身体好了,便间歇性地去工地,换了些轻快、工钱低的活儿。我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很久以后,我才从妈的话里明白,爸咬牙坚持去工地,是看到哥总被弄得脏兮兮地回家,有一次手臂还受了伤。虽然哥说自己摔了,可爸知道,那不是自己跌倒的。爸想早点去挣钱,更想多看护着哥!
03 我哥扬言要结婚 为修新房父母忙
时间像小河淌水,向前流得很快。我哥快二十七岁了,他身边的同龄人都成了家。有一次,他去找人借东西,结果人家没空搭理他。眼睁睁看着小两口在他面前打情骂俏,甜甜蜜蜜,我哥身体里的雄性分子被彻底唤醒。
哥跑回家,对着妈喊:“我也要结婚!”
正在做作业的我,被吓了一大跳。妈惊得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小点声,小点声,别人还以为打雷呢!”
我哥耸了耸肩,虎着脸轻轻说:“妈跟爸说,我要结婚!快点结婚。”
我忍不住手一抖,看着哥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心想:女朋友都没有,怎么个快法?
天黑爸回来,哥跑过去:“爸,我要结婚!”
爸一脸惊异。
妈走过来,拉了哥一把:“让我跟你爸说。你去看看丫丫作业写完了没有,完了就准备吃饭。”
爸妈在一边轻声说话,哥走到我旁边,却并不吱声,只安静地坐下,看着我写字。是妈一次次对哥说,妹妹长大了,对她一定要轻言细语,要温柔等等,所以哥在我面前就会变得特别地温柔乖巧。他从来不会对我大声说话,和小时候那个狠狠用力保护我的样子判若两人......
从那天起,爸妈就为我哥结婚的事忙起来。
他们开始主动往人堆儿里钻,打听各种婚配消息。妈找了好几个媒人去“寻”人,都回信说,哥的情况不好办。
直到镇上的刘大妈知道了这事,主动来我家,对爸妈说:“你们家,要是在镇上有房子,宗宝这事儿才会有眉目!别说苛刻啊,眼下女娃翘呢,这可是基本的条件。”
宗宝是我哥的名字。
妈听她这样说,便知道刘大妈可以给哥找对象,立即开心起来,说要跟爸合计一下。
镇上修新房,可不是小事,爸妈犯了难。
我上初中,妈只会农活儿。这些年爸的工钱比以前减半,和哥奔走在远近乡镇基建的各个工地上,用苦力换的钱,除去花销,剩得一分也不敢动,想着送我上高中、大学......这可是哥的终身大事,我让爸妈别只考虑我,现在上大学都流行勤工俭学......
我坚信,一定有人喜欢我哥!
“那就修房子!”随着爸的一声决定,哥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嘿嘿地笑了。妈虽然担心背债,但哥结婚的事有了希望,她也不愿意放弃。
大半年后,我家在小镇的街角有了房子,家具也陆陆续续添置到位。虽不如别家宽敞气派,但我家发生了历史性的改变,一家子都喜气洋洋。
刘大妈爽快地说,哥的婚事包在她身上。
04 刘大妈巧牵红线 哥的姻缘天注定
小镇只有两条街,一条主干道是新街,房屋整齐美观,门前的路面也宽;一条老街,狭窄拥挤,老房子中间夹杂着几家翻修过的新房,高高低低,愈加凌乱,像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人,却配了一顶时新的帽子,有些不伦不类。
我家这一段,都是新修的房子,属于老街的延伸路段。门前的街道依然狭窄,屋后的土地开垦出来,被各家人分成了小块块——都是从农村搬来镇上的,不愿脱离土地。这些“小块块”被伺候得一年四季不见裸土,产量极高,大家享受着土地给人的踏实感。屋后不远有方水塘,菜地就靠塘里的水浇灌。远处是我家的那座山,淌过山脚的小河流,就是对面那座更大的山。每当晨曦暮色之时,那些山如一条黛影,浮在天边,令人愉悦。
在刘大妈的说合下,哥和一个叫小玉的姑娘见了面。直到后来听说双方都非常满意,我一直打鼓的心才开始跟着开心起来。
半个月后上门提亲,爸妈又开始新一轮忙碌。
相亲前的一个周末,妈在楼下喊哥吃晚饭。哥在四楼天台答应着,人却没动。妈又催了一次,他才最后看了一眼远山——小玉家就在那大山里,然后收回目光,往楼下跑。
“你们不是约了在张垚家吃饭,怎么这么早回来?”妈一边吃饭一边问。
“雷子有事,先走了。张垚坏!一直说小玉有闷病,是图我们家钱,才肯跟我结婚。哼!”哥生气地说完,一把把筷子拍在碗上,筷子上的饭粒儿抖落在桌子上和菜盘子里。
妈只听着,我也没吭声。
常人谈恋爱都一波三折,何况我哥这情况。
哥的婚事,左邻右舍很多人都在背后说着闲话。他一岁的时候持续高烧不退,误了医,导致智力障碍,才显得和别人不一样......从小到大,他被别人说得还少吗?嘴长在别人身上,哪怕我们一家子躲着人,也无法封住所有人的嘴。
哥撅着嘴,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做得好,不单独跟张垚玩就是。上次在馆子里吃饭,你见过小玉的,人家不是好好的嘛!”妈开始轻声开导哥,“你要信我跟你爸,我们又悄悄去小玉家那边看过,打听清楚了——小玉没病。只是她们家里孩子多,老人一直生病,太穷了,从小就缺营养,是个可怜的女娃。你以后要对人家好,听到没有?”
这世界上,对我哥最耐心的,是妈。
“好,好好!嘿嘿……”哥又放心地拿起了筷子。
哥吃了三大碗饭还想吃,妈很坚决地收了哥的碗筷,提醒道:“晚上别吃太多,长胖了新衣服穿不上。”
这句话如同杀手锏,哥立马乖了。他随即又积极地跟过去,抢着洗碗。
“宗宝,成了家就是个真正的大人。以后对谁说话都要轻点,别成天直直地吼,粗声粗气会吓着人家,对小玉要像保护妹妹一样。”妈又开始给哥千百遍地重复这些基本常识,哪怕他一会儿就会忘记。
“噢!如果我忘了,妈就提醒我。”哥的回答,我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夜已深,老街只剩零星的灯光,偶尔几声狗吠,还有哪家电视机隐隐约约的武侠剧声音。爸披着一身尘土回到家,妈倒了温热的洗脸水,爸边洗边说:“今天跟主家把大家的工钱都算好了,还有点儿收尾的活儿,我加班也没做完,明天还要去一趟。”
“六号不会耽搁吧?要不要宗宝明天跟你一起去?”妈紧张地问。
“不耽搁。还有几天呢,心里有数,放心嘛!宗宝的大事,让他休息几天,高兴高兴。”爸洗完脸,顺势在头上擦了几圈,浅色毛巾顿时变黑,头上的灰土,经过毛巾又被搓洗到水里去了。
妈重新换了盆滚烫的水,爸泡着脚,妈就那么聊着,她说哥近来心情很好,似乎也懂事了很多......
“给他成个家,以后有人照应,我们也就放心了......好好的一个儿,都是命啊!要是那些年不那么蠢,就不会耽搁治疗......”爸叹气,又重点提醒妈,“这两天看好他,别到处乱跑,别高兴过了头。”
“嗯!你别说,宗宝和小玉就是缘分天注定。都还没定亲,就开始护上了,不许别人说那女娃一丁点不好……”妈喜悦的情绪,引得爸也笑了。
他们细声说着六号的安排,睡前又去哥房间看看,这是爸妈每日的功课。哥均匀地打着鼾,爸捡起地上的被子,重新给哥盖好,让妈明天就给哥换成薄被子。
是啊!夏天就要来了。
05 礼到人到情也到 爸妈爱上好女娃
大自然在夏天变得丰茂,庄稼人的生活也随着初夏的到来而变得丰富多彩。
六号,是哥的大日子,媒人刘大妈要领着爸妈和他,去小玉家提亲,双方谈好了就会定下亲事。
爸一大早出去取肉,都已提前照单子订好。
哥老早醒来,在房间吹着口哨,他往常可是要呼呼大睡到出门的那一刻。妈在厨房忙开了,我开心又忐忑。
“直接穿新衣服哇?”一声急切的问话,从背后传来,妈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哥只穿着睡觉的短衣短裤。
“哈哈,嘿嘿嘿——”哥看着妈,站在那里笑弯了腰。
“嗯,你穿就是。爱惜啊,要干干净净地去人家里。”哥听完,立即往楼上跑。
爸回来了,妈过去帮着卸下一包又一包东西,堆放在门口。
哥迟迟没有下楼,妈一边摆早饭一边对我说:“刚才还说换新衣服呢,要不你去看看。”
我上楼,爸也跟了上来。原来哥已经穿好了新衬衫,又在四楼天台,望着那片远山。
“不会胆小吧?”爸问道。
“爸,我不怕!说不好的时候,你就摆摆手,让我停。”哥转过头来,脸上一直挂着笑。
我笑着对哥竖起了大拇指。爸点了点头,说先吃饭吧,一会儿刘大妈就来了。
妈正在洗碗的时候,刘大妈来了。
妈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手,一边迎上去,拉椅子倒茶水。
看见屋角的一大堆东西,刘大妈尖声说:“哟!这可比单子上的要多哟!准备得这么丰富,小玉这姑娘嫁到你们家,也算是福气。她爹妈顺带着都能把光景过好呢!”刘大妈白胖的脸上堆着笑,言语中抑制不住兴奋。看来爸妈为人大方,这趟媒会让她很有面子,报酬也一定会丰厚。
刘大妈喝着茶,和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突然看见哥在门口观望,让他立刻去新街的理发店里洗头、再好好吹个发型。妈拍了拍脑门:“还好他大妈提醒,我都忘了这一茬。”
“他大妈,就麻烦你过过眼。有问题我们马上改,弄好了再出发。你见识多,我们男方不能少了礼数。”爸满口的客气和尊重。
“嗐!上次列在单子上的,都有就行。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今儿就是成事儿的好日子!”刘大妈的神情,带着行家里手的骄傲。
爸说好的一辆进山的顺路货车来了,爸和妈一件件往车上搬东西,刘大妈站在旁边过眼。半边猪肉;活的鸡、鸭、鱼,还有烟、酒、茶,全部按照规矩,备的是双数;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三金”,和一对木梳;最后装进车里的,是两块圆圆的大白馍,面上都点缀着一对报喜鸟儿图案,那是妈一大早起来做的。也是我们当地的风俗,象征百年好合,吃喝不愁。爸又把红包给刘大妈过了眼,随后让妈放好。
忙完这一切,爸和妈满身是汗,他们刚换好衣服,哥就回来了。
刘大妈一把拉住哥,惊呼:“唉呀!天爷呀!这还是宗宝吗?啧啧啧,太帅啦!再把背挺直,就更帅啦!可以可以!”
两家人都很满意,加之刘大妈极力撮合,哥的亲事定在第二年正月。
妈专程给我讲了女方爸爸的一句话:“宗宝能自食其力,是个好娃娃!只是烧坏了脑子,并不是天生的,也不会遗传,这下我们放心让女儿嫁过去。”
我很感动,也明白这句话在妈的心里的分量——爸妈的忧虑和痛苦,被女方一句认可的话减轻。
我相信,爸妈一定会善待那位叫小玉的姑娘。
06 一家人进一家门 热闹空前哥大婚
暑假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小玉姐。
那天刚收到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老师为我高兴,家里一直有人来道贺。哥高兴的像自己考上了,他翻过老家的小山,过了那条小河,去远山接了小玉姐过来。
人如其名,小玉姐就是一位小家碧玉。她皮肤略显苍白,头发有些偏黄,脸庞清瘦,身材瘦弱,浅黄碎花的连衣裙有些空荡荡,站在哥身旁很娇小。她爱笑,笑起来一对梨涡,牙齿整齐洁白。带着些害羞神情,惹人怜爱。
和小玉姐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眼里的亮光,竟然没有一丝陌生感。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爸妈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特别喜欢她。
小玉姐送给我一只电子手表,纯白的表带,深得我心。看来,哥已经告诉她,我喜欢白色。
小玉姐做事的时候,灵巧麻利,小身板发出巨大能量,完全不见弱不经风之态。家里和菜地的活儿,没有她不会的。妈对我说,她聪明又能干,只可惜生错了家庭,身体底子差了些......妈的眼里充满了慈爱,她心里已经拿小玉姐当亲人了。
豆角疯长,妈每天带我们采摘,回家焯水后晾晒。中午时分,小玉姐拉我去一处晒坝翻玉米粒儿,结果她中暑晕倒,吓得我大喊大叫。妈急急地跑来,扇风又掐人中,缓缓醒了过来。
哥下班回家知道后,连夜带小玉姐去镇医院,让值班医生看看。医生叮嘱了几句,说没事,哥喊着跟人家擂桌子,医生才开了一包药出来。第二天,哥又买回一堆好吃的,小玉姐满脸绯红,说自己没事,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以后会更好。
从那以后,小玉姐看哥的眼神全是温柔。
小玉姐回家的时候,我跟了哥一起去送她。我们刚下到半山腰,就听见山脚的小河流水潺潺。我不禁往下张望着,小玉姐似乎也喜欢那条河,跟着我一起加快了脚步。
到河边的时候,我才知道上游筑坝拦了水,这河成了一条溪流。
两岸蝉鸣阵阵,山谷回音,话语响亮。青山相对,草木繁盛,一片葱茏,不见来时路。小村庄和房舍,掩映在绿树之中。清新的山谷,散发着一种惬意自在,令人豁达甚至狂放。清澈的小河流,像一条细的缎带,在两山之间欢欢愉向前。随处是大大小小的青石,水流遇到石头,溅起雪白的水花。有的石头让水迂回,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潭,水底沙石可见,不时还有鱼儿摇曳而过。
我脱了鞋,就往一个小水潭跳去,一阵凉爽从脚底漫布全身,我开心地笑着,哥也拉着小玉姐一起踩进水里。山风吹过,带来一些野花的香气。
我坐在石头上,抬头看见哥,他正痴痴傻傻地看着小玉姐。
我去追鱼,险些滑倒,哥过来一把扶住我,溅了一裤子水。我索性走远些,向他俩浇水,哥立即反击,向我猛浇。小玉姐跳着喊,让我们别湿了衣服,结果被我一把浇过去,她被迫加入了我们的水杖。那一天,我们一起回到童年,情感变得热络,还有小玉姐满身温柔,让我看到她和哥的美好未来......
小玉姐到家就感冒了,我很内疚,她却笑着说没事。她的父母很大度,一直宽我的心。哥竟然拿出了很多常备药,笑嘻嘻地说去医院那天一起买的——我哥,一点也不傻!
第二天小玉姐好转,我们才放心地离开。
哥迎娶小玉姐那天,刚开学的我,不顾爸妈反对请了假。
婚礼上的人真多啊!不光是爸妈这些年在外送了很多礼的原因,很多乡邻和远亲,把家中事务排开,也要来观摩我哥的婚礼,他们对一个傻子和她那“病歪歪”的新娘子都很感兴趣。
锣鼓喧天,喜气洋洋。凳子不够就站着,屋里屋外满到处都是,挤挤挨挨的人。妈没有给我指派差事,但我的一双眼睛,去程盯着哥看,回程就长在了小玉姐身上。直到小玉姐稳稳地进了家门,方才觉得幸福如此真实,方才和母亲一起放了心。
小玉姐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她可真美啊!一身红袄红裙,涂了胭脂,头上戴着红色仿真花,光彩照人,也照亮了我们的老街,以及我家的四层小楼。
哥被一帮青年灌得大醉,小玉姐也不恼,依旧温柔地照顾他。
从此,我改口称她嫂子。
07 特别严厉特别爱 自立门户哥挑担
人逢喜事精神爽。
嫂子嫁进门后,爸妈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爸出门上班更有精神头,时常会挂着笑。妈打理家有了帮手,嫂子跟她一起营务菜地,进出都有伴儿,娘儿俩说说笑笑,旁人都说天生是母女。我哥不去工地的时候,像是嫂子的影子,跟着她,也时时处处听她的话。俩人甜美的相处,让哥获得了重生,很少一惊一乍地犯傻,憋不住的时候就看着嫂子,嘿嘿嘿地笑过去。
刘大妈得了丰厚的谢礼,自然开心。但她也有着自己的职业崇高感,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情,逢人就说:“宗宝的春天来了,是我给的!”话里话外,无不炫耀着自己的成就,其实我哥成婚后,她的名气的确又大了很多。
妈腾出的那些时间,就变着花样儿做吃的,悉心照顾嫂子的身体。老天眷顾,嫂子的身体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学校放月假回家,就眼看着嫂子的脸颊丰润起来,也有了更多血色。慢慢地,衣服也不那么空,似乎变了个人。她越来越好看,越来越青春。街坊都称奇,女方父母更是感恩戴德......妈看嫂子的目光,甚至比看我还要温柔,这是她自己亲手调养出来的儿媳呢!
嫂子总让妈把好吃的给我留着,每次上学总让我多带些,还悄悄往我书包里塞零花钱——那是妈让她买衣服的钱。
家里的日子顺了,我把所有心思用在学习上,老师期盼着我考名牌大学,为家里和学校争光。高三的时候,我两个月才回家,嫂子顺利怀上了宝宝,此时的她已经有些白白胖胖,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
嫂子生产的时候,爸妈特别重视,陪她提前住进了县医院。近在咫尺的我,却因为学校的第二次模拟考试,没能到场。
侄女儿七斤,一切指标正常,看着还挺机灵,一家子乐开了花。
我在学校小卖部的电话里听到后,激动地哭了——我的哥,终于掀开了“傻子”这顶帽子。
每个工地的工程结束,爸都会让哥休息几天,多照顾一下老婆和孩子。他自己却从不休息,还说自己的活儿要轻省些。家里的债务早就还清,加之孙女儿的到来,爸妈更有精气神往前奔了——他们全年不愿休息,辛苦地赚钱,一切都在为了这一大家子的将来打算……对于孩子,孩子的孩子,天底下的父母总是这样,无怨无悔!
小侄女快两岁的那个寒假,嫂子的家人都在我家过年。
年后,家人围坐,爸妈提出分家,他们俩要搬回老房子去住,态度很坚决。哥一屁股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大叫不同意;嫂子紧紧搂着孩子,直接哭开了;我一时没有明白爸妈的意思,和嫂子的弟弟妹妹一样不解,转头却看到嫂子的爸妈坐在一边,神情淡定如初,看来他们知道缘由。
爸说:“我们年岁大了,喜欢清净,也让你们过点儿自由的日子。”
妈抿了抿嘴,有些哽咽地说:“早迟都是你们自己过,以后我和你爸不在了,你们才能正常地过下去......丫丫的房间可以给她留着,她回来和你们团聚的时间也不多,以后工作了回来更少。”
......好长一阵儿的沉默。
“宗宝可以继续跟着爸的那些工地,也可以自己找。小玉打理家里完全没问题,孩子我们也可以经常接过去照看。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还一家人还是要一起的。”妈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嗯,就这样,反正我和你爸也有离开的一天。”
看来爸妈早就商量好了——要让哥嫂自立门户,把日子过起来,等他们以后去了才能闭眼。
我过去搂着嫂子,跟她哭成一团儿。又一次坚信,哥嫂定能把日子过好!
08 哥嫂疼爱得幸福 小河淌水哥远去
分家后的生活,没有想象那般顺遂。妈从此干活和回家都是形单影只,做什么都了无生趣。晚上爸回家后,他们俩俩对望,然后互相说着哥嫂那边的情况......最后会叹口气慢慢歇下。
嫂子顾了家里和孩子,就顾不上自己和其他事情。楼后的菜园只能趁孩子午睡那会儿,洗衣都是晚上。哥总想和爸去同样的工地,可爸似乎有意避开他,让他自己去找那些常打交道的工友,一起去揽活儿......哥嫂被逼着把日子独立过了起来。
每逢二五八,是我们镇的赶集日,那也是妈和嫂子的大日子。妈会提前准备好东西,从地里的蔬菜、粮食,到新鲜的鸡蛋和鱼儿,到给小侄女的零嘴儿,一大堆地装入背篓。嫂子早就煮了糖水蛋,带着侄女在门外逛着等候。侄女看到奶奶,老远就会跑过去,一把扑进怀里......三代人的亲爱是说不完的,妈在电话上喜气洋洋地说:“你哥现在,也不大乱说话,跟你嫂子越过越顺,小日子比很多小夫妻还要和美些。妞妞那小家伙,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子,是个机灵鬼。长得也和你挺像,看来遗传你哥的好身体了,好事好事!”
我的心里,和妈一样开心。
妈又一次说着:“你嫂子又把下学期的学费给你备好了,让你爸轻省些,只找你的生活费就是了。以后工作了,要记得对你哥嫂侄女儿好。”
每次听到这些,总会感到眼前一片模糊、泪湿眼眶——嫂子是帮着哥来疼我的。
小侄女四岁的时候,嫂子来电话:“......丫丫,你可要帮我个忙啊!爸妈身体大不如从前,也是长年累月太操心辛苦了。现在你哥挣的钱也够我们的花销,让他们别太辛苦了......最主要就是劝他们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
虽然在实习单位上班,还忙着毕业答辩,我还是抽空回了家。
爸在那次工地事故后,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现在咳嗽也成了老毛病,身体变得佝偻起来。他的头发全白了,额头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辈子受的苦累全藏了进去。妈和嫂子的身体似乎作了交换,嫂子长好了,她却一天天干瘦下去。哥早已成了咱家的主力,用他略微驼背的、厚实的身板和一身蛮力,换来日子的安定。
好说歹说,爸妈还是没有和哥嫂合家。
嫂子怀上二胎的时候,哥更忙了,他没有一天在家歇着,变得更黑更瘦。侄女才三年级,得来的奖状贴满一墙壁,哥哪怕忙得深夜回家,也会瞧着笑一会儿。
嫂子回娘家,是哥送的。原本约好了时间去接,谁知嫂子提前一个月发作,有了临盆的迹象。
那晚的夜,凉如水,黑得像被浓墨泼过,飕飕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过。远处有人家的狗,一直一直叫个不停......嫂子疼得厉害,从那深山里抬出来去医院,肯定已经来不及了,更别说准备去的县城医院。院里的几个本家亲戚打着手电筒,忙着去喊有经验的婆子奶奶们,村里一时人喊狗叫起来。
等家里聚齐了三个经验丰富的奶奶来帮忙,嫂子的羊水已经破了。经过大家的忙碌和诊断,胎位不正,得用老办法“顺位”......床上满到处是血,嫂子经历的那种痛苦,也只有等我做了母亲才能体会一二吧!
哥在家怎么也无法入睡,他把门一锁,回了乡下老家。一搅和,爸妈也跟着没得睡了。
哥坐卧难安,总觉得对面山上亮着那么多灯,不对劲。爸妈说哥想多了,如果担心,天一亮就去把嫂子接回来......此话一出,哥找来手电筒,抬脚就走。爸妈拦也来不及,只能远远地喊着,让他当心脚下,然后默默地望着他的手电光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路口。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嫂子晕过去之前那一刻,我的小侄儿诞生了。
小家伙刚包好,眼睛就能追着光亮的方向,饱满的额头和脸庞,大家都说,活脱脱一个小宗宝儿!
大家是天亮知道消息的——路过的人,在山下小河潭里发现了我哥。
嫂子的爸妈哭得要背过气去,爸的鞋跑掉了,扶着妈一路疯跑,扑向小河边。刚到河边,妈就昏厥了过去......
嫂子整个月子都没什么话说,我从山里接他们母子三人回来,路过小河时,嫂子搂着侄女哭成泪人。风景依旧,只是我哥......泪眼婆娑中,我依旧相信,是我哥求老天,用自己的命,换成了我怀里粉嘟嘟的小侄儿。孩子们的未来会很好!
青山隐隐,小河淌水,悠悠向前......
09 后记 一生一世兄妹情
爸妈和嫂子合了家。
嫂子月子落下病根,常年药不断,却尽心尽力照顾俩孩子。家里一应开销,我让她放心,说哥以前挣的钱,爸妈都没动,存放在我这里。
又是一年清明,回家给哥扫墓,转角看见袅袅青烟,嫂子在坟前念叨着:“宗宝,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爸妈身体好,丫丫工作可厉害了。孩子们都随她,聪明懂事,读书成绩也好。再照顾他们几年,等他们再大些,我随时去陪你都可以。我知道,你没有存钱在丫丫那里,是她从小就爱你、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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