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加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这个房间里，唯一让我高兴的是，墙壁上有扇窗。刺眼的阳光直切进来，让大脑短暂的出现空白。眯眼向窗外看，能看到空无一人的操场，有只小鸟跳来跳去。我走到窗边，悄悄撒了些面包渣，像昨天一样，它机灵的飞来抢食，啄东西的样子很有趣。
除了我，这里还有两个奇怪的男人，他们远远的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坐下来听听我的故事，反正我有许多时间可以浪费。
1、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这个三月，具体日期不记得了，那天和往常没有不同。
我早上起床，洗脸，穿衣服，在小区门口打包了一屉小笼包，一路飞奔一路没有形象的吞咽。
每天坐地铁之前，都会经过一个横穿马路的地下通道。许多卖唱的人和乞丐经常来这儿，每个月迎来送往几波人，没人把这儿当作长久之地，除了眼前这个皱巴巴、胡子扎了几个辫儿的男人。他已经住了两个多月，被褥、瓷缸、塑料棚、一双深黑色的木筷，看起来仿佛经历过长时间的包浆。
我偶尔会跟这些人搭话，比如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发誓要去工体开演唱会，每天翻来覆去的只唱郑钧的《灰姑娘》“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我问他没有其他歌吗，他摇摇头，原创的歌不行，唱完没有人掏钱。
但我不想跟这个小胡子搭话，他的眼神麻木的不善，还有好几层包浆的筷子，让人没有理由的觉得烦躁。
2、
我坐上了地铁，并且躲过中年大妈的肥臀，抢到了一个座位。
今天早上的地铁，和往常一样，挤满了死气沉沉的年轻人。他们假装看书、假装看新闻，却不时的打哈欠，或者目光呆滞的盯着Kindle的某一处。
我也坐在其中，头脑放空，觉得自己像一只没有盖的罐子。车厢突然晃动了几下，我面前笔直的大长腿好像失去控制，细高的鞋跟狠狠的踩了我一脚。
我抬头，只看到她无动于衷的下巴。
3、
办公室里像一潭死水，稍微有人小声说句话，就像投入池塘的小石子，声波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荡开。所以，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以示清白。
如果没有不断跳出的微信群聊通知栏，我可能会以为，这里是神情肃穆的大会堂。隔壁的小方在群里发了个段子，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我转头看了小方一眼，只看到电脑屏幕映射下，他那张兢兢业业的脸。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父亲每天上班之前，也是这样的神情。他是乡镇政府办公室的小职员，耳提面命的告诉我，好好学习，才能有未来。但是估计他也没有预料，这个社会变化太快，即使像我读完顶尖大学的物理博士，即使知道如何用蒙特卡罗算法来模拟伊辛模型，以及量子点中的库伦阻塞效应，还是如同这世上的蝼蚁一样疲于奔命。
有一次公司聚餐，我的直属领导酒醉后，跟我说，你啊，就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是周围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目光，好像他们共同暗藏了一个暗号，只有我被排除在游戏之外。
说起来，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最近几天，下班躺在床上就习惯的掏出手机，玩多人扫雷的游戏。我玩游戏从来没有瘾，只是没事情做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打开一款游戏。这是个考验逻辑和反应能力的游戏，需要聚精会神的争分夺秒……不过，明天记起来的话，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省得他们总是啰嗦。
4、
直到本时区所有的钟表、电脑、手机显示，现在是18：00时 —— 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整个办公空间仿佛刚睡醒，焕发出年轻人应该有的活力。
不过对我来说，是否下班没有太大差别，反正每天下班之后就是回家，吃饭，打游戏，睡觉。
和往常一样，我穿过每天都要经过的地下通道。今天的电压可能不稳，通道里的LED灯忽明忽暗。那个乞讨的小胡子，坐在他的巢穴之上，眼睛微张的注视着来往人群，身边放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收音机，嘶嘶哑哑的唱着“我二老年古稀无后实惨，周梁桥拾一子接传香烟……但愿得老天爷，保佑我姣儿早早成名，从今后也改换家园……”。
突然间，他好像注意到我在看他。于是，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们互相盯着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的表情应该不好看，因为我看到他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似乎有些忌惮。
收音机里的女声突然拉高调门，“我哭哇，哭一声张寄宝，叫叫一声小娇儿。你此去一家团圆，却眼睁睁我二老依靠何人。张继宝，小娇儿，啊，我的儿。”
六步，我试图瞪大眼睛，企图用凌厉的目光吓退他，他瑟缩了一下仍然直勾勾的看着我。
五步，通道里的灯仍然在闪烁不停，忽明忽暗中的人脸是扭曲的。
四步，在灯光明灭中，我看到漂浮在菜汤中的筷子，头脑短暂出现了一片空白……
三步，二步，一步……
隐约中，我觉得自己好像操起那双筷子……
5、
听他们说，我要在这儿住很久。
有多久？可能头发花白、牙齿摇晃、走路拄拐，还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住着。
父亲昨天来探望我，话还没开口，沟沟壑壑的脸上就老泪纵横。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我们还是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但是，我觉得没关系。我在外面，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每天都是一样的吃喝拉撒睡，反而多了很多时间计算光悬浮纳米粒子扭动自由度的光力学，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区别，真的。
唯一可惜的是，我最近总有强烈的冲动，想再次吃小区门口的那家灌汤小笼包，轻咬一口，满满的肉味四溢。
多好吃的小笼包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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