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如此,很多教师,为写而愁,本人亦然。
现实的教育环境中,不到万不得已,身为教师者,都怕动笔。 当然,这里说的是写作,近似创作,而非教学设计(教案、备课)和命题文字。
政涛教授在本著中,议到了教育叙事,这一近年流行的体裁。我也写过,也读过,尤其是在职称评审的材料查阅中,读过不少的此类文字。但是总体而言,不仅体例上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走心、抓人的文字很少。坦承自己也不是擅长之人。
教师的写,一般可分四种:一是教学设计(教案)类工具文,捧饭碗所必须;二是教育故事(或称叙事),兴之所至,如下笔,则油然流淌;三是用于非口头交流的应用文(计划、总结、反思、讲稿、课题研究相关文本等),必要时为方,一般是团队中或业务提升中所为;四是教学论文,这是少数人的事业。
“真正的好的教育叙事,创造的是一个伟岸的教育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是教育者,又都是受教育者,每个人都有生命成长的欢喜与悲哀。”
这大概也是教授善于教育中“生命感”缺失的担心表现。他引用了这样一个观点:“法国批评家罗杰﹒加洛蒂说,写作是创造一种新的现实,一部真正的作品不是别的,而是‘人在世界上存在的形式的表现’。”
这也说明,写作是呈现另外一种生命的存在,它不是现实存在的本身,而是因为通过文字符号(有时也会有图来辅助)向别人表达和呈现一种教育的状态和过程。 这就揭示一个关于写作的真理,无论你想写什么,你必须搞清楚,你是写给别人看的。你的思想和情感,必须借助文字这种符号体系,通过创造性的编排,然后通过别人的阅读和想象,映射在别人的脑海和思想里,还原成一个全新的样子。 因而,你的所想和所感,如何按你的真实意愿,还原为别人的同想和同感,是个挑战。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就是形象地说明作者到读者之间的距离,是多么的错位和遥远。 因此,借用一句话,对于写者和读者而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不能写,他不能读,而是你借助文字向别人表达思想的距离。
“一个叙事者是否具备生命的广度和灵魂的深度,就直接决定了其教育叙事作品写作境界的高低。只有当教育叙事写作不再成为一个外在的标签,而内在到了叙事者的精神之中时,教育叙事研究的意义才开始真正显露出来。” 如此看来,政涛教授此书,其实也相当于一个教育学者的叙事,漫谈格调,结构松散,但如与老师谈心,让人能够读下去。 在目前这个知识已经丰富到了“会选择”成为一个人关键能力的时代,你写的东西,别人愿读,就已成功过半。 愿意读,就说明写者与读者有共鸣,有呼应,能和思想的互动,夫复何求?正如杨绛所言,这就是我与教授不见面的串门。
政涛教授述及教育学的现状和未来,对于我们这些教育中人而言,他是在反省,我们是在追问。教育学为什么时常不眷顾教育现实,不接地气?教师们为什么不待见教育学,视其为鸡肋。追及过往,教授认为由来已久。我觉得,这是教育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所决定的,因为泛义上讲,教育是人的成长中的一切,话说到此,我们也就能想象到教育的专业性和职业尊严经常面临的挑战。
“教育学的四种悲哀。悲哀之一,在教育学界,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很独特的现象:那些对人类教育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思想和教育家们,大多数并不是教育学专业出身。悲哀之二,在师范院校所有的公共课中,教育学早已被学生普遍视为最枯燥乏味的课程。悲哀之三,在整个社会科学界,教育学遭到其他学科普遍的漠视。悲哀之四,现实告诉我们,书本上的教育学和实际生活中的教育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分离的。大多数(尤其是那些优秀教师)并不是由于学了教育学,才懂得如何去人事教育的。实际上,教育学成为一种‘独白’,是一门自言自语、自我享受的学科,它试图告诉听众有关教育的真理,但听众并不需要它,考试和写论文时除外。”
如同我在历史教学中的时常反思,历史学是人学,在历史教育、历史书写和历史教学的具体层面,如果抽离了人,历史学的价值又在哪里?历史学的灵动又在哪里呢?我们不也是读到一些抽象的要命的历史书籍,听过一些罔顾历史中人物鲜活存在的事实的课堂教学,以及对历史人物自顾打扮和臧否的历史言说吗? 政涛教授笔下的教育,亦然,“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教育的研究者)眼中的人,是抽象的人,而不是具体的人。因此,他们笔下的校长和教师是抽象的校长和抽象的教师,他们不知道校长和教师具有多么丰富多样的类型,具有多么复杂的需求。因此,他们笔下的生活可能就成为抽象的生活,成为与实践者无关的生活。”
他认为,人人都有教育史,说出和分析自己的教育史,有助于认识自己的来路,而于教育学者和教育者言,或通过这样的反躬自省,得出更真实的教育理念认知。“已有的教育史,是大众的教育史,是集体性的教育史,反映的是教育群体的基本面貌。”
“在教育的语境中,‘成长’是个中性词,它是收获与失落、幸福与痛苦、乐观与悲观、成功与失败、希望与绝望,以及善与恶的复杂性的结晶。这里的‘教育’也是广义的,并非仅仅指学校课堂中的教育。他所遭遇的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构成对他的‘教育’,都可能与其个人生命成长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教育是生命的呼吸,它无处不在。无论是作为类的人,还是作为个体的人的生活活动中,教育都是不可替代和不可或缺的。”
教育是广义的,成长是中性的。向来以为,教育从来不提供成功,只提供成长和过程。
“凡﹒高的精神日记:每天都有每天的罪恶,每天都有每天的善行,事实如此。如果不靠信仰来加强生存能力和使生存无痛苦可言,那么生存一定会变得无比困难,特别当每天的罪恶随世俗现象的存在有增无减的时候,更其如此。” 因此,反思,是一个的思想的人,尤其是一个教育人的核心思维品质。人之所在旅途,既是仁爱之旅,又是赎罪之途。“谁在爱,谁就在活着。”
在政涛教授的小书中,时常跃入眼帘的,如下面一段诗意的灵动,真得很打动人。他的文字的画面感,并由此在读者脑海顿时浮现的美感和韵律,相信给了每一个读者不可磨灭的印记。
“每个人都是时间的摆渡者,但每个人在时间之水中前行的方向都不同,而且每个人划桨的身姿和风度也是不一样的,在水中留下的波纹也是或简单或复杂,或优雅或粗疏,但都是一种美。”
“一个人的教育史,就是他的教育时间如何消耗、如何度过的历史,就是在叙述,他是以什么方式、以何种划桨的姿态在教育时间的河流里穿行,如何应对这条河流里不时举起的风浪。”
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史,既是一个人的教育史,也是一个人的阅读史。当然,这里所说的阅读,是“宽”阅读,不惟读书,包括知人、阅世、看繁华,悟寂寞,处处皆风云,事事皆风景。
“教育者要有文化的乡愁,要有对自身文化的垂首、敬畏和乡愁,他懂得垂首也就获得了愧疚,他懂得敬畏也就获得了温情,他懂得乡愁也就获得了清醒。教育人类学者首先应该成为这样的教育者。他对传统之美存着谦逊,对现世浮华不失清醒,在描述一次次的教育失败时没有怨恨,在聆听教育田野和儿童成长过程中的苦难和昏聩时懂得慈悲,他在喧嚣的人生面前,也深知静默是一种教育的力量,无声也是一种教育的语言。于是,他心怀悲悯的教育过程,起源于对这个朝代残存的文明和教养的忠诚守护,也是对人生自然,对基于生命发展的人间大道的热爱和敬畏。”
我理解的政涛教授的“乡愁”,大概是教育人的初心回归,教育人时常自我的反观。经常换位思考,“假如他是我”,“曾经的我”,“原来我是谁”,如此寻常,至少会减少许多“此情可待成追忆”的遗憾,从而为自己当下的教育言与行,加一份小心,多一份谦卑,添一些包容,显一丝慈悲。
于是,再次回想政涛教授书中透出的“悲悯”感的生命关怀。“我相信,每一个来到这世界的人,都是为了相遇而来的。”
于此,与政涛教授相遇,正是启动了一点教育思辨的情丝。“一切都在消逝,一切又都在重来,一切又都在转瞬之间。” 来去之间,少些功名,少些利禄,教育也许会慢些,但也许会更恰切些。
因为,教育的终极目的,并不是指向显性、耀眼的成功,而是成就每一个教育中人的美好人生,包括教育人和受教育者。
(读本著完)
[注]李政涛:《做有生命感的教育者》,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6月第1版 第三辑 探问教育的思想 从“知道分子”到“智慧分子”/什么是好的教育叙事/教育学的悲哀与尊严/教育学的“根”/我们该怎么研究教育实践?/对话的年代与对话的困境 第四辑 生命跃动加的思想碎影 一个人的教育史/从对人的担忧和希望开始/叩问教育学的“道”和“路”、等待灵魂的配偶/红色贞女的重负和爱/从相遇、知遇到“道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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