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的六七八九月（3）
六月十八日，是填报高考志愿和签字的最后一天。我一大早从外婆家乘客车进城。车刚进城郊，心情就变得愈加沉重起来。尽管古城山青水秀，独具特色，自己也曾在此挥洒了四年的青春，原本是很有感情的，可，此时此刻，却只想逃离。
古城不大，学校周边的那片地方只需要半小时就可以转上一圈。在城里逛了逛，平日熟识的人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偶尔能碰上一两个认识的，要么匆匆搭上一句话，要么苦着脸走开，人人都流露出高考后的惆怅与不安。考得好的怕志愿填报失误会错过理想的学校，不好不差的更是在志愿表上徘徊不定，倒是我这种考得稀烂的，才犯不着煞费苦心。
来到老于头的办公室，快速找到自己的志愿表，匆匆签上字。是不是应该再好好想想呢？可又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反正这次是填本科志愿，纯属来走下过场。完事后，在办公室呆了一小会，顺便与“乐娃子”有一茬没一茬的聊了几句。反正都是忧愁大于欢喜。
噫！怎么没有见到方嫄和乜人俩小姐妹，都这老半天了还不来？我也不知怎么了，在复习班的短暂一年中，原本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可是，高考后，呆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总是不经意间想到她。
走出办公室，正好撞见荷伟、涂乾。荷伟还是那副屌样，见面就嬉皮笑脸地大声吼道：“华仔，你还来填这志愿呀？”
我没好气地说：“你妹，这不是成绩还没下来吗？虽然老子晓得考得撇（方言，烂、不好的意思），但是万一改卷老师仁慈，善心大发，给我多打几分呢？你怎么也大老远跑一趟，多浪费车费呀！”我不失时机地还击，嘴上毫不示弱。
涂乾在一旁看我们斗嘴，乐开了花，附和道：“华仔，上次考完后，叫你留下玩两天，你话都不说就跑了，我还以为你娃想不开呢。今天看你们两条人还有劲互侃，看来也没多大的事嘛。反正考都考了，郁闷也就那个逑样，开心点哈，还等着你大学一起，继续happy呢！”
一边跟他们闲聊着，一边望着学校大门，仍未见到她俩。将欲离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恰逢此时，远远望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熟悉身影，是她，真是她！慢慢靠拢了，又见她那灿烂的笑。她从我身边掠过，我却傻傻望着，连招呼都忘记了打。
内心开始自责，不是很想跟她说点什么吗？怎么突然变哑巴啦，说不定这次就是最后一次见她，同她说说话了。
正在心神不定时，荷伟拍我肩膀一下，说：“走，兄弟，再到我们浪荡了四年的校园溜达溜达，欣赏欣赏朝气蓬勃、青春动人的小师妹们，留下我们的最后一圈脚板印，就永远对古城中学‘say bye-bye’啦”。我随口答应，这也正好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我一边逛校园，一边偷偷地搜寻她的身影。总算又瞧见她了，她正埋头在办公楼二楼的阳台上填写志愿表，或许没看见我吧。我们在校园中转了转，真的要离开了，在出校门的一刹那，我忍不住回头再朝阳台上瞅了一眼，恰见她的目光，这次没有笑容，眼中透出一种无奈和忧伤。
也许，也许这就是望向她的最后一眼，因为她不是古城人，距离让我们以后都不大可能再见面。明天，我也将离开这伤心之地。
回到在古城的暂住处，一个人无事可做，百无聊赖。虽先后有几个朋友来住处玩，但心情依然很down，心里想见到的人只有一个，想与之说话的也只有一个。
下午，我主动邀约了陈旭去逛滨江路。在古城生活了四年，也就觉得近两年来修起来的滨江路值得一去，因为那里宽广、开阔，正适合抚慰一下这被高考打击得支离破碎的心。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不可告人的原因，我知道她也喜欢去那里，或许可以在滨江路上“不期”而遇。
一路上，我们又约了小狼、陈宏志、涂乾、荷伟。几人凑钱买了点啤酒、可乐，打了一辆的士，直奔滨江路。路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漫步，在歌唱，好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烦恼。我们也迅速融入欢快的人群中，暂时忘记那些烦恼，五人你一言，我一语，分享着最近遇到的一些趣事，只有我稍显沉闷。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滨江路中段。荷伟突然指着前方嚷道：“那不是乜人和方嫄吗？”我立即望向他手指的方向，确实是她们，跟她们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位十二班的同学。我心想，今天是不是十二班的同学搞聚会呢？怎么也不捎上我，一股股酸意涌上心头。
我跟着他们，一起迎上去，由于涂乾追过方嫄，大家都算熟人了。加上荷伟、涂乾天生话多，脸皮不比城墙薄，见到美女自来熟。于是，率先与我们十二班的女同学调侃起来。倒是我，与方嫄近距离站在一起，一时无话可说，尴尬极了。
幸好，这时我们原来三班的化学老师走了过来。陈老师是位年轻教师，为人豁达，不拘小节，他以前是教初中化学的，我们是他教的首届高中学生。陈老师给我们几个男生每人发了一根烟，笑着说：“都成年了，出身社会了，这个也要学着点。”看到平常就要偷偷抽烟的小狼、荷伟接过烟，我也不好拒绝，也接到手中。反正不抽就行。
他们聊起了高考，我现在最不想听到关于这两个字的一切，便躲在一边。刚好看到方嫄与乜人站在不远处，我便凑上去，她们见我手上拿着烟。异口同声地说：“看你那混混样，才跨出校门几天，烟都抽上了。”我赶紧大呼冤枉，我怎么会抽烟嘛，可这是老师发的，又不好不接。
方嫄愤愤地说：“你们那还是老师吗？居然还劝学生抽烟，太不像话了！”
为自证清白，我当即就把烟给揉碎，丢在一边。生怕自己在二位美眉心目中建立起的良好形象大打折扣。
三人聊了一会后，乜人说：“跟我们一起去逛一逛，玩一会吧！”
这时的我，是十分、百分乐意跟她们一道的，可是那几位一起出来的兄弟咋办呢？还是我邀约的，我总不能丢下他们吧，那以后还不得背上“重色轻友”的骂名。
我很无奈地回绝了乜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从方嫄脸上看到了失望。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几位兄弟跟前，没有心思关注他们在聊些什么，只是呆呆站在那儿，目送方嫄和乜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难受至极。因为我知道这次分别意味着什么，或许就会相忘于江湖，一生难得再识君。
我的思绪还在飘飞时，陈旭轻拍了一下的我肩头：“有人叫你呢？”原来是乜人在不远处叫我。
我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乜人“凶巴巴”地对我说：“方嫄有话对你说。”
只见方嫄带着哭腔挤出下面的话：“你就不能跟我们去玩一会儿吗？我后天就回南城了，我们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一起耍了，你那些兄弟以后还有大把机会在一起”。她几乎是在央求，我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反复在想：“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当场哭出来吧，自己喜欢的女孩邀请一起玩一玩，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可不能无端留下遗憾呀！”
我打定主意，走向几位兄弟，向他们说明我的想法。涂乾说：“那你还不赶紧去！”另外几个哥们也随声附和：赶紧地。
我奔向方嫄和乜人，看得出来，她们一下变得都很高兴。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十二班的姣姐和李君平也在，李君平还推着一辆小自行车。我们两男三女沿着滨江路，边走边聊，边聊边笑，都很兴奋。平常没有讲过的话都讲了，平常没有开过的玩笑也开了，心中的不快一时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恶心的高考完全丢进了宽阔的嘉陵江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滨江路还走了不到一半，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乜人要回家了，方嫄也称腿走得好痛。虽然我觉得时间尚早，但是，也只能跟随他们往回走。
走到后面，就剩下我和方嫄两人了，我推着她的自行车，说：“这不是乜人的小车吗，怎么在你这里？”
她说：“我想利用这个假期把自行车学会，而且我现在已经可以骑啦！”
“那你得小心点骑哦，现在古城的车也多起来了。你不是腿痛吗？我载你回去吧！”
没事，我想再多走一会儿。
我说：“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哦？”
有什么不一样？
你头发好像长了点，而且破天荒穿了裙子。
在认识方嫄的这一年，她总是以近似“爷们”的扮相出现，一直都剪着齐腮短发，从未穿过裙子，梳妆打扮也很随意。今天她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上身加了一件粉色小外套，其实在刚见面那一刻我就被惊艳到了，只是不便表现和表达出来。这下只有我们俩，我可以肆无忌惮说点自己想要说的啦！
“方嫄同学，你这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呀，要转型了吗？”
她嘻嘻笑着说：“想扮下淑女，不可以吗？”
我一下乐了，哈哈大笑道：“淑女也是你能扮出来的吗？我看你扮小辣妹还差不多，那么喜欢捉弄我。”
她说：“我以前是很讨厌淑女型的，也讨厌长发，妈妈从小就把我当男孩养，为了让我早点独立，还在我六七岁时，就把我丢在超市，让我一人回家。”
“女孩不是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吗？而且大多数男生都喜欢长发飘飘的女孩，你看过‘白发魔女’吗？那个‘练衣裳’飘逸的长发实在太美了，尽管后来都化为满头白发，依然迷倒万千少男！”我只差说我就是蒋勤勤的铁粉啦。
她悠悠回道：“我回南城后会将头发蓄着，而且还要专门买些淑女装。”
我打趣说：“该不会是那种白色婚纱裙吧！”
她说：“跟我耍得要好的朋友其实挺多的。”
我随口说：“那是因为你爱笑，说话声音好听，待人热情吧。”
是吗？我说话声音好听吗？
我脸微微一红，由心而发的赞美被她抓住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还可以吧，只是有时候对我说话有点凶，对乜人说话又肉麻兮兮的。所以说，你绝对是个演员，欺骗了我这个纯真少男的心。当初刚跟你坐到一起时，看到你脸上随时都挂着开心爽朗的笑，以为你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才想要接近你，与你交个朋友，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老对我发脾气，让我都看不清你了。”
她说：“都是高考给害的吧，人人都快得情绪病了，我也不例外。当然，也或许，你后来认识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呢？那你到底，还想不想认识，真实的我呢？”
我说：“如果有得选，我更喜欢刚遇到的那个你，因为那时至少你是快乐的，我一直以来，都更喜欢跟积极阳光的人在一起。”
就这样，聊着，走着，就她，和我，还有那辆沉默的小自行车。
我再次提出：“上车吧，我搭你回去，万一把你的美腿给走折了，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次她爽快地坐上后座，我轻轻地踩下脚踏板，她的手在我腰上若即若离。我尽量骑得很慢，因为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而我此时却希望越远越好，最好是能够一直骑下去，直到我骑不动，骑到死为止，多么希望这一幕就如此永久定格。
可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当骑到通往我们各自住处的十字路口。她说：“你先搭着我到你家门口，然后我再骑回去”。
我说：“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应该我先送你回去才对。”
她坚持说：“先送你回家，不然的话，我就下车了！”
我没理她，继续向前。她突然跳下了车，还好车骑得很慢。
我忍不住说道：“你别这么固执，好不好？”
没想到就是我随口说出的这句话，惹了大祸。只见她在前面走着，越走越快，几乎小跑了。
我推着车，快步赶上去。侧头盯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瞧见，她哭了。我一时摸不清头脑，问她到底怎么啦？
“我爸爸也经常说我固执。”她边抽泣边说。
我才恍然大悟，都是那个固执惹得祸。我赶紧向她道歉，并逗她笑。
可是她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叫我别劝她。
平日里还算活泼开朗，也蛮会逗乐的我，第一次变得手足无措。我只有推着车，默默跟着她，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哭泣的样子。
我知道她突然哭泣也是因为该死的高考，她平时的成绩跟我不相上下，虽然这次考试后我没问，但也能猜到她考得不容乐观。这段时间，我何尝不想痛快地哭一回。可是，就只因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一忍再忍。
看着哭泣的她，我心都在滴血，真想在这个时候，拥她入怀，借她一个肩膀，让她痛快哭一回。
可是，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曾经对她开的玩笑，什么想在有生之年看看那么爱笑的她生气、哭泣的样子，都在这即将到来的分别之际一一应验。
我没有再劝她，任由她哭泣，只是跟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住处，她接过我手上的自行车。我多么想再送送她，但是我怕了她的固执。等我说出那句我送你，好吗？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头也不回地摇着脑袋摆摆手说：“不用啦！”
我没有追上去，尽管我是多么多么地想要追上去。但是我心里明白，该走的人总是要走的。我也没有勇气说再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们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我只是轻轻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慢走！”也许，在这个分别的十字路口，我只能说，慢慢走好未来人生路。
我又一次呆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她不像一个刚学会骑车的人儿那样左右摇晃，而是背影中透着坚定，我也在心里默默祝福，祝福她在今后的漫漫人生路上，能够坚定地走下去！
她一直没有回头，我也一直没有移去视线，直到那个瘦弱的粉红色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我欲哭无泪，用着最后的坚强，保卫着那道男子汉的个性防线。从心底发出声声呐喊：
去他妈的高考，去她妈的黑色六月，去他妈的操蛋青春！
当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注定，是一场有缘无分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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