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一个月前,一箱桂圆远道而来。
我从快递柜里把它拖出来,搬上楼,沉甸甸的。
正午,阳光正盛。
不过三五十米的距离,额头、后背已经一层薄汗。
抱在怀里的纸箱也热,明显感觉有些部位已经濡湿变形。
到家,剪开纸箱。
一股热浪挟裹着霉烂气味,蹿入鼻息间。
忙不迭翻检一遍,桂圆们全成了耷拉着脑袋的伤兵败将,找不到幸存者的影子。
心在抽痛。
我暗自懊悔没有经受住诱惑。
此前,嫂子在微信上问:老家的桂圆丰收了,要不要给你寄点?
我有些不以为然:别费劲了,桂圆在北京几乎一年四季都有卖。
嫂子说:你有年头没有吃到老家的桂圆了吧?
我默然。
算起来,我在四川过的最后一个夏天,还是在十五年前。
在年代更加久远的记忆里,我是一个酷爱桂圆的小孩。
小时候所体会到的幸福感倒也来得简单。
随爸妈去参加婚礼,存了一点小心思,总是自觉主动地换上一件兜多的衣裳,为的是临别时,热情的主人总会用水果糖和干果把小孩们的衣兜塞满。这其中,我的最爱就是大有嚼头的桂圆干。
新鲜桂圆上市的时节,把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桂圆肉塞进嘴里的时候,是真真儿会幸福到笑的时刻。
再大一点,我像大人们一样,牵挂雨水和气温对桂圆甜度、挂果数量的影响。遇上收成萧条、味道不佳的年份,小小的人儿,心里竟然也装满了难以言说的沮丧,总觉得,没有吃到好桂圆的这一年不够圆满。
如果嫂子不提起,我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曾经如此热衷于桂圆的小孩。
在北京,我几乎天天出入水果店,但对它早已视若无睹。偶尔买上一回,吃在嘴里总觉得肉质绵软、味道可疑,有种疑似防腐剂的味道在敏感的唇舌间挥之不去,和留在记忆里的美妙滋味实在相去甚远。
我一度有些鄙视自己对于所谓”记忆中的味道“的矫情。毕竟,隔山隔水隔了15年,对老家丝丝缕缕的记忆和牵挂,久远得成了不时来犯的相思病,让人辨不清那些五官感受的真伪。
嫂子早就着急了,每天都在查快递信息。
终于显示开始派送了,我感觉她大松了一口气。
我硬着头皮去向嫂子报备:“桂圆收到啦。”
“坏没坏?”
“只坏了个把,大多数都是好的。”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
我试图循着记忆描述一下想象中的味道,以求谎言更加真实。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一周后,又收到一条提货短信。
更大更沉的一箱桂圆,还有三条短而肥厚的鲜笋,不期而至。
这次是嫂子的妈妈寄来的。
嫂子说:上次试过,心里就有底了。
她吩咐我:这次特意多寄了一些,你给邻居、朋友们分一分,让他们也尝尝四川桂圆的味道。
我俯身在厨房水池边挑挑拣拣了一个小时。
一箱桂圆,挽救回来的不足十分之一。
三条鲜笋,削削去去,只剩炒一盘回锅肉的量。
心痛之余,终是有些侥幸。还好,没有全军覆没。
伸手拈起一枚完好的桂圆肉塞进嘴里,那紧实的肉质、清甜的汁水,唇齿间的触感,分明和埋进幼时记忆深处的味道线索一模一样。
童年重临于心。
幸福感也重临于心。
只是,昔日幸福源自——口腹之欲得以满足,而今时幸福来自——远方始终有人惦念着。
Endless
故乡的味道熟悉而顽固
它就像一个味觉定位系统
一头锁定了千里之外的异地
另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故乡
——《舌尖上的中国》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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