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觉得,最让她难以忍受的一件事就是看到她父母吵架。
这不,国庆了,好不容易放假回一趟家。在饭桌上,他们又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了(其实全程只有她母亲在发泄不满)。父亲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做一次饭,母亲却嫌弃了,指着这样太咸,那样太淡,要不是真真在家,看架势是还想挥筷子不吃了。父亲则什么也不说,一边埋着头吃饭,一边看着抗日剧《大秧歌》,那台电视是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老古董”了,父亲却看得津津有味。母亲还在指责个不停,嫌弃完了菜,又数落父亲专门为女儿煲的骨头汤 ,说什么,简直咸得难以下口。真真在一旁默默地喝汤,干笑着说:“其实还可以喝的啦。”她觉得有点尴尬,她明白这是爸爸的一片心意,却不懂为什么妈妈要那么挑三拣四,也没有给好久不回家的她一个喜悦一点的脸色看。她怀疑,是否母亲的更年期到了?
吃过晚饭,真真主动洗碗,十二岁的弟弟打游戏,母亲串门子去了。洗好了碗,真真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父亲的躺椅旁,陪他一起看电视。这会儿父亲看的是凤凰电视台的新闻了,真真从初中开始就住寄宿学校,每次回来,都会看到父亲在看军事政治新闻。有时母亲会不屑的说上一两句,穷鬼一个,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真不知道整天关注这些国家大事有什么用。真真觉得,她跟母亲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父亲问起真真在学校的生活,然后真真就开始眉飞色舞的向父亲说起了她的事,说到她的几个热情可爱的舍友,说到她参加了什么有意思的社团,还说到什么样的男孩子正在追求她……跟父亲说到爱情,她也是不脸红的。
很多时候,父亲都乐意充当女儿的听众,即使他只有小学水平,没上过大学,也不懂大学里的各种新事物。但他喜欢女儿神采飞扬的“解说”,他为有一个考上了大学的女儿而骄傲。但学校里的事,真真一般都不会和母亲聊几句,母亲也从不多问。
真真的母亲其实不是真真的亲生母亲。在真真尚未记事时,她的生母就去世了。现在的母亲,是真真七岁那年才开始一起生活的。遵照爸爸的要求,真真从小就叫她“妈妈”。真真和“妈妈”之间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的,因为她没有像电视剧中演的那种拳脚相加虐待她,也没有漠然不顾的冷言冷语折磨她。总之,她们两个都是淡淡的,小心翼翼的在维持着这段微妙不可说的关系。
虽然是继母,与父亲之间也有着不愉快,但真真可不想他们离婚。因为她不想爸爸孤独终老,而且,他们又已共同孕育了一个儿子,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更私心的是,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她内心也渴望着一份母爱。
真真和父亲说到爱情的时候,她想起了一件往事。在很早以前,真真觉得,她的父母也是恩爱的。她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应该是她读初中的时候。她和母亲在厨房里忙活,母亲煮汤圆,她在灶前生火,父亲就进来了,想要尝一个,母亲拍了一下她的肩,做出赶人的姿势,说:“还没熟呢,吃啥吃,快出去快出去”。嘴里赶着人,脸上是挂着笑的。突然父亲就毫无征兆的亲了一下母亲,真真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低下头往灶台装柴。母亲露出少女的娇羞嗔怪道:“孩子在呢,你干嘛呀你。”父亲又很无耻的说:“没什么,汤圆没熟就亲一下你咯。”说完就笑着出去了。真真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尺度”的父母,还是自家的,虽然很亲密,但她觉得好害羞,于是她一直往灶里装柴装柴,以此来掩饰自己其实很淡定的样子。
真真记得,那个除夕夜,母亲好温柔。
一晃眼,到真真念大学,他们已经结婚十二年了。按理说,婚姻中最难熬的“七年之痒”都过了,剩下的生活应该很平静了才对,但真真的父母却不是这样的。这几年,他们的摩擦越来越多,争吵也是隔三差五的家常便饭。真真感到很费解,难道是因为婆媳问题吗?“妈妈”一向和奶奶是和不来的,但爸爸是个孝子,在中间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然就是她这个“女儿”不够懂事,不能令她满意?不会呀,真真自认为从未忤逆过“妈妈”的话,总是言听计从,随叫随到;还是她与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存在着什么芥蒂,抑或是嫌他穷,不能给她一个富足的生活?
……
真真想不通,曾经恩爱的父母,为何如今一副十世仇人的样子。每当他们吵架的时候,她只想快点回到学校快点解脱。比如高二那年寒假。那年的除夕,啊,除夕,又是除夕,只是,今夕已非往夕,这一年的除夕注定是个不太平的除夕。
那晚父亲与许久不见的兄弟多喝了几盅,喝高了,面红耳赤,言语不清。母亲看到喝醉的父亲跌跌撞撞,也不扶,不满地嚷嚷起来,怨怪父亲穷,好赌,除夕夜还喝得一身烂醉回家……父亲被她的嚷嚷吵得不耐烦了,酒劲一上来,连着平日带来的怨气和工作上的不称心,伸手给了母亲一巴掌。母亲惊呆了,因为父亲从来没打过她,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大大的眼睛,又气愤又委屈,怒吼、尖叫着要离婚。真真和弟弟在一旁也吓呆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后来是真真伯母听到动静,圆了场。在“巴掌事件”之后 ,母亲在床上躺三天,不说话也不理人。真真惴惴不安地给她送饭,她不吃;后来父亲诚恳道歉,她也不理。再后来,是什么样的情况真真也不知道了,因为她早早地回了学校。大概,他们冷战了一个春天吧。后来,伯母悄悄地告诉真真。
真真有时候都挺佩服自己的,一边跟爸爸聊着天,一边心思还能飘回从前。他们在电视机前,从暮色昏沉,聊到晚星闪烁。母亲去串门还没有回来。父亲嘟囔:“往常早就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个点了还没有回来。”刚说着,虚掩的门就被推开了。父亲随口问了一句:“今晚怎么这么迟才回来?”真真看到,母亲满不在乎甚至还有点嘲讽的意味地回答:“晚吗?什么时候见你这么关心过我,怕有一天死在外面你都不知道呢。”父亲顾及刚回家的真真,压低了火气说:“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行,我不问了还不行。”说完,室内沉默了一阵。沉默着,有点压抑。
真真又一次尴尬到不行,她不懂劝架,也不想听到他们吵,她逃难般地抱着衣服离开这充满火药味的现场,跑进了浴室。外边只剩下电视新闻传来的机械的声音。她在洗澡时暗暗下了决心,明天就买票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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