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空的晚霞仿佛已经式微,从电线杆上最后飞走的那几只乌鸦叫骂着离开了稀疏的街道,这里的房屋虽说都是平房,可是这令人窒息的密集程度就像让人溺在水里一样喘不过气。来往的行人无非是从东来的学生和刚刚完工的工人,他们走得向来平淡,只要放了学或下了班就会回到家里,没有谁会注意为什么每天的太阳都是在这个傍晚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隐匿,就如同没有谁会在意街道两边灰墙断瓦上的小广告新的总是那么新,而旧的却又如何也清理不掉,或许根本不会有人清理,因为它们似乎就应该以那样的姿态存在于此。用一成不变来形容似乎恰好不过。并且,这个街道是会让人莫名的失落的,就像已经晾了好久的一碗热粥,它总会保持着那么一点余温,可是如线一样微弱的温热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断掉,让它的冷来占据全部。这个街道似乎就在这样一个临界点,一个冷与热的临界点,一个白昼与黑夜的临界点。
一个高中生略显粗糙的手扶着校门口生锈的铁栏杆,漫不经心的摇晃着,他的整整比校门前的栏杆高一个头的头正百无聊赖的晃动着,可他波浪似的卷发却稳稳的贴着他的脑袋。他的目光总是在盯紧着前方,他是正对着校门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依然在等校门里的人。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从充满血丝的眼球和长满因为内分泌失调而爆出的痘痘以及苍白起皮的嘴唇都透露出疲惫的脸转了过来。
“怎么,她还没有出来?”轻快诙谐的语调显得与这个人格格不入。
他将扶着栏杆的手放了下来,并顺势转向了这个刚来的男人,他没说话,只是朝着那个男人向前抬了抬左手,便跨起了步子。
“怎么,不等她了?”这个男人也跟着他走了起来。
“今天必须成功。”粗砺的嗓音让人觉得脸上吹过了一阵沙。
“哎呀,你压力也不用太大,俗话说得好嘛,失败乃成功之母,就算你今天再失败,也不过才998次嘛,这么多回都过来了,还差今天这一次嘛。还有啊,你真不打算带上维萋了?就你那脾气,能把她落这儿吗?
他依然头也不转的向西走着,走过那乌鸦待过的电线杆,走过那贴着小广告的一座座平房。时间过得真慢啊,到了现在才六点五十,多希望来一场暴雨,把这一切都变个模样。
“诶,王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平时话没这么少啊,咋了,想出去想疯了。”
“快到地方了,你记住咱们的计划,别再出了差错。”王风低沉的说着。
“行行行,都听你的,反正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你说了算,小时候去哪里玩,你说了算,大一点了上哪所学校你说了算,就连平时吃什么饭也是你说了算,你看看,我这我这小半辈子都……”
“别说了,你看看天上。”
天空已经暗了一大截,同样的位置投下的阳光却弱了许多。六点五十五了,街上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随后他们加快了脚步,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平房,到后来干脆就跑了起来,钻入了狭窄的巷道,就像走上了时间的钢丝绳,一切摇摇欲坠。
终于,他们在一座普通民居前停了下来,王风拿起那生锈的狮子门环敲了敲那破败的木门,便等待着门的打开。他们站了大约有半分钟后,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似乎都从对方眼里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鹤轩。”王风短促地说道。
杨鹤轩便一脚踢向那木门,霎时间两扇木板就断成几块木头飞向里面的庭院,激起了一层层尘土。尘土中还带了一丝腥味。
两人赶忙进入府中,却发现这里早已尸横遍地,府上约莫七八口人都死在了这里,无一例外都是头被钻孔而死,血流的不多,但脑浆掺杂着血的腥味却让人十分作呕。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天空,已经黑了,刚刚在巷道里钻来钻去已经忘却了时间这回事。
“看来他们今天是从这先动的手,过不了多久第二波收集脑髓的假体人就会过来,时间变得更少了。”杨鹤轩说着。
王风低着头四下张望,目光从每个死人身上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直到他看完最后一个人,他突然抬起头冲进西厢房,果然,”唉,赵老太也死了”。王风低着头嘀咕道。
这房间只有一个炕,但离奇的是在屋中却有一口井,这间房的墙壁没有多加改造,只是最原始的凹凸不平的土坯房的墙壁,这与炕上那名身着华丽锦缎的死者丝毫不搭嘎。此时杨鹤轩也赶了过来,看见炕上的死人是赵老太,惊讶的叫了出来。
“早该想到的,屋外都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幸免嘛,完了完了,今天算是完了,还是找个地方赶紧躲起来,免得也被掏脑髓。王风,听我一句劝,咱们躲了998天,也不怕躲他999天,我知道你有多想出去,可是俗话说的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明天再来吧,还有啊,你想想,维萋还没来呢,你能丢下她吗?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你把她要是丢下了,她怎么活啊。诶,你别不说话嘛,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此时的王风正在把压在井上的石板费劲地推开,每推开一厘米,都是莫大的艰难。王风听见杨鹤轩不说话了,便直起身子,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又叠的牛皮纸,把他递给了杨鹤轩,随后便又开始推起石板。
杨鹤轩不耐烦地接过,打开纸看了起来,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透过窗棂能依稀可见天上的月亮,这天虽是黑了,可是这月亮的光却还是微弱的。镜花水月,不过如此。
杨鹤轩把脸贴在纸上,眯着眼睛,越看到后面他的眉头就越拧成一团疙瘩,不知道是他看不清楚还是因为这纸上的内容。
轰的一声,打破了诡谲的氛围,也把杨鹤轩的脸从纸上揭了下来。石板沉沉地落在了地上,王风喘了口气,探头看了看井口,里面依然漆黑一片,即使王风这么高的个子,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从井里溢出来的寒气。杨鹤轩看起来垂头丧气地把纸还给了王风。
“可是赵老太都已经死了,谁给咱们压板啊?”杨鹤轩的声音明显低了个八度。
“她。”说着王风指了指赵老太的尸体。
“她都死了啊,怎么给你压板啊,你有没有脑子啊,我刚刚说的话你全没听……”
“她的尸体。”
杨鹤轩惊讶的张着嘴半晌说不出来话,但随后立刻又破口大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拿她老人家的遗体当板子,她平时可对咱们不薄啊,咱哥俩多少次都是得亏了……”
“我知道。”王风把声音压过杨鹤轩,”那能怎么办,事到如今你刚刚也知道了什么情况”,王风顿了顿,”更何况,明天不就又活过来了。”王风的声音弱了下去,随即又朝着杨鹤轩喊道,”可咱们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月光已经越来越亮,映照在赵老太那死时惶恐的脸上。突然,屋外有了响动,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王风和杨鹤轩立马藏在了井后面。二人都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屋里的空气似乎停滞了,一切似乎都变得可疑,王风脑子里闪过无数危险的画面,可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时刻,他的恐惧占了上风,他扭动着自己僵硬的手腕,这在他心里来说是个大胆的尝试。七点十分,还有五分钟第二波才会开始,那会是什么情况。
就在二人战战兢兢的同时,这声音却越来越近了,这是脚步声,还伴随着与这地面上的沙子摩擦出来的沙沙声。一步接着一步,没有丝毫犹豫,可这哥俩的心脏却跳的越来越厉害,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二人相对着却谁也不敢大口呼气,汗已经落了一层又一层。
脚步声已经停了,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王风只觉得胸口像爆炸一样要裂开。
“啊!”来人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声音。”赵老太也死了。”
二人听着声音,都同时松了口气。杨鹤轩准备起身的时候王风按住了他的肩膀,对他示意先不要说话。王风从井口的另一侧探头出去,悄悄看了看是否情况如他们所想。
“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王风半露着脑袋,心中寻思想必是我这半露的脑袋让她给发现了,这丫头从小便机灵无比,别的不说,单论这洞察力自己只能是相形见绌了。
杨鹤轩干巴巴地瞪着眼看着王风,王风挥了挥手,杨鹤轩便腾地站了起来,嘴里抱怨着”你把我俩给吓死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你怎么提前五分钟到了,不是说好七点十五来的吗?”王风严肃地问道。
“事情办完了不就早点回来了,至于这么激动嘛。”她的目光从王风身上滑过最终落在了井上。
王风继续盯着叶维萋看了几秒,开口道:”东西呢?”
“什么东西啊,诶,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去办什么事了,怎么都不理我。”杨鹤轩凑在叶维萋身边问道,见她没什么反应,就直接拽了拽她的长发,以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放手,你个该死的话痨。”叶维萋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长方形的黄纸,展开看,是一张符,准确来说,是一张道符。
王风接过道符,又看了看表,七点十四了,他把符贴在了井口的外面,然后转身对着杨鹤轩和叶维萋说道”你俩先跳,我最后盖板。”说罢他便走向赵老太的尸体。
王风架起赵老太的两个胳膊,费劲地把她拖向井口。王风的余光见那两人一动不动,便向二人吼道,”快啊,没时间了。”那两个人这才似乎梦中惊醒一样,叶维萋用手扶着井口,两条修长的腿便伸进来井里,等王风拖到井口的时候,已经不见叶维萋了。
“鹤轩,你还在干嘛?快啊,真的不能再等了。”
“风,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杨鹤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井上的那道符。
“有些事我以后一定会向你解释,现在,听我的!”王风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杨鹤轩直接纵身跃到井中。
王风扔下手中的赵老太,然后弓着腰扒着井口向里面看了看,无底洞一般,刚刚那两人跳进去没有一点声响。
“非常好。”,王风转腕一看,七点十五,作为第一波屠杀的源头,第二波也在这开始。这间房子里的气压似乎越来越低,而与窗外明亮的月光成对比的是,屋里的能见度却在不知何时变得这么低,而空气的密度似乎逐渐增大,让人觉得空气可以被一块块捏碎。终于,在密度不断加压的同时,黑气凝聚成了一团固体,之后以这团固体为中心的小范围内温度直线上升,使得这团固体开始熔化,粘稠的黑色液体如浆糊一样缓缓流在地上。
“我已经帮你完成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吧。”王风看着从黑色固体流出后显现出来的一张人脸说道。
此时,屋内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向王风走来的是一名全身好似黑色橡胶般的男人。他踱步到王风的背后,抬头看着外面的月亮,拍起了双手,随后拍了拍王风的肩头。王风也面过来,看着他对自己用手势比划着什么。他离王风越来越近,手势似乎越来越激烈。
“别废话,赶紧帮我回家。”王风厌恶地看着离自己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橡胶人。
突然,橡胶人双手一推,把王风推得连连向后倒退,最终碰到井沿一个趔趄摔倒在井上。橡胶人立马上前用左手抓着王风的卷发往井口里塞,另一只手顶着他的脚底往里面送。王风的手在井口不断挣扎,像被搁浅的鱼一样在扑腾,可怜而又可悲。
王风在橡胶人的手里似乎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而他先是头被按到井里,继而整个下半身直挺挺的被推入井中。
橡胶人此时慢慢站起身,再次望着窗外的月亮,开始拍起手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疯狂的拍着手彰显着自己的喜悦。第二波收集脑髓还在火热的进行着,天上的月亮已经散发出了它最强的光芒。多么美好的夜景,多么令人心醉。只是那赵老太的尸体因为刚刚太靠近那团黑色固体而化成了一滩脓水,简直是白墙上的蚊子血,红礼服上的米饭粒。橡胶人停下了拍手,转而张起双臂,似乎在拥抱他的时代。
另一边,王风此时正以头朝下的姿势极速下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他握紧了手中刚刚故意在井口扯下的道符,嘴角撇出一抹微笑。
“我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作者:王世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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