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自从封侯拜相安寺劲就闲了下来,汴梁的驻军由成帝新封的郡守接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安侯爷自然是懂的。所以他的日常就是邀人到侯府吟诗作对,要不就约上几个文人墨客,泛舟明镜湖吟诗作对。并州苍黎山麓的听泉山庄,明里暗里都已是成帝的行宫,虽然他一年也难得来行宫住一次。
为了打消成帝的顾虑,安侯爷解散了青衣楼,如何暗地里安置青衣楼众人着实伤了些脑筋。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留了掌教使绛侯,左右使君蜓、折柳负责联络青衣楼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府里的丫鬟、侍卫有成帝赏的、有汴梁官吏富商送的、也有招募的……总之是鱼龙混杂。
成帝近几次的密函除了询问汴梁和周边军侯的近况,字里行间似乎仍未对他完全放心。安寺劲知道,是时候成家了。枕边没人,无法彻底打消成帝的顾虑。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富贵险中求。
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早。
安寺劲习惯早起,在校武场练功后回到膳堂。君蜓已将早膳布好,见他进来上前行礼,“侯爷早安。”
“嗯,今儿吃什么?”
“香菇鸡丝粥,白面馒头还有几个小菜,新换了厨子,不知道合不合侯爷口味。”
安寺劲坐下来,拿起筷子,“新来的厨子靠得住吗?”
“绛侯姐姐已命人查过,靠得住,平常属下也会留意,请侯爷放心。”
“如此甚好。”喝完粥又添了一碗,“洛州可有消息?”
“还没有。”君蜓将碗摆在安寺劲面前。
“前些日子找人裱装的字画去取了吗?”
“昨日折柳去过了,还有两幅没好,正想问问侯爷是等装裱好了一道取回还是将好了的先行取回。”
“那铺子生意很红火嘛。”
“听说是被郡守大人叫去教小姐学画来着。”
安寺劲笑了笑,郡守的几位小姐他有幸见过一面,个个长相粗鄙,实在没有舞文弄墨的必要。郡守夫人倒是生得玲珑标致,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用完早膳回到书房,刚坐下不多久,门口的侍卫禀告道,“绛侯求见。”
她快步走进来,恭敬地行礼,“侯爷安康。”
“免礼,如何?”
“找到了。”
安寺劲一下合上手中书册,“此话当真?”
“只是……”
“只是什么?”
绛侯面有难色,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说话。”
“回侯爷,姑娘……已被卖去青楼多年,如今是……”
“是什么?”
“是享誉中原的花魁。”绛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越说越小声。
他的脸色登时僵住,“你是说……柳絮便是久棠?”
“是。”
安寺劲紧紧攥着手中书册,心中诸多情绪,但最多的应该是后悔。当初应该带她一起走,管什么世俗眼光,何必在乎飞短流长。想起久棠写满倔强的脸,可曾因为不堪的境地以泪洗面吗?
洛州
锦香楼歇业三天。
不是老鸨良心发现体恤姑娘们,而是楼里死了人。照着洛州的规矩人死之后要做法事超度,否则亡魂会化作厉鬼为祸人世。三天的法事由城外观南寺主持,因着锦香楼是烟花之地,僧人们并不进屋,只在楼前的街道上盘腿打坐,默念经文。如此一来,整个洛州城就都知道了锦香楼有人亡故,老鸨索性让人挂出了歇业的牌子。
一边是僧人们颂唱的梵音,另一边是老鸨的骂骂咧咧。说死去的姑娘是个十足的赔钱货,贱命一条,死在家里多好,死到锦香楼来浪费她的银子、糟蹋她的粮食。
青楼女子,人比花娇,命比纸薄。
柳絮坐在梳妆台前大力推开窗子,窗外瑟瑟寒意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冷的好痛快啊。可以这般素面朝天、无所事事的日子让人有恍惚感。只有三天吗?!出神地看着扇架上的团扇。那是她最钟爱的一面扇子,夏天用来纳凉,其余时间用来回忆。扇面上是一幅美人戏蝶图,王昌龄的一首诗用蝇头小楷题出,有几分娟秀,出自她手。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
肠断关山不解说,依依残月下帘钩。
“姑娘为何开窗,这么冷,小心受了风寒。”丫鬟小菊说着便上前关了窗户,取了大氅给她披上。
柳絮趴到桌子上斜眼看着团扇。如若当初不顾一切跟他走了,今时今日会在何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姑娘,不如换了衣裳出去玩吧,这几日歇业,在楼里呆着闷得慌。”
柳絮瞪她一眼,“挨过鞭子了还不知收敛,上街玩,我们是能随随便便上街玩的人吗?”
小菊嘟起嘴,“隔壁的秋香姑娘、惜春姑娘还有楼下的莲姑娘都上街玩去了,你若开口,嫲嫲定会应允。”见柳絮不为所动,小菊接着道:“姑娘一年也难得上街一次,这样如何遇到良人知音,难道你真打算在锦香楼住到老死吗?”
柳絮想呵斥她,小小年纪说话没个轻重,但想到在这醉生梦死的烟花之地,或许只有小菊是真心盼她脱离苦海,呵斥的话到了嘴边被咽了回去,“好吧,替我准备衣衫,素净点儿的,我去跟嫲嫲讲。”
小菊立刻喜笑颜开的跑进里屋。
柳絮得了老鸨应允回来换了衣裳,也不化妆只简单挽了发髻,披上大氅就由小菊陪着打后门出了锦香楼。她确实很久没有上街了,记得后门对面原先是个布庄,如今已换成米铺。出门左拐沿河走了一段,过了观风桥俩人并排走着,街上行人虽多,却是没人认出柳絮。
看小菊的心思是要去河坊街看热闹,真是孩子心性。一直往前走,过了烟雨桥就是河坊街了。上桥的时候小菊扶着柳絮,“姑娘,听说河坊街的姜糖很好吃,我们买了尝尝吧。”
柳絮正想取笑她,却被对面来人震慑住,一时连呼吸都忘了。那人身形挺拔,身披灰色狐毛大氅,踏云靴纤尘不染,刀削一般的脸罕有笑容。青衣楼掌教安寺劲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走过。看到他的一瞬间,柳絮感觉心里是满的,眼下却一下子空了。
她继续往前走,不停地告诉自己别回头。说不清的凄凉感在心里蔓延开来,她真的很后悔今日出门的决定。
是夜,柳絮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吗?”
她“腾”的坐了起来,他何时进来的?如何进来的?
安寺劲走到梳妆台前点亮烛灯,看了团扇一眼,心下更是笃定,转身向她走了过去。柳絮紧紧攥着被褥,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她身边和衣躺下,见她坐着不动,“打算坐一宿吗?”
她咬着唇,犹豫半天才道:“不嫌脏吗?”
他没有接话。
“为何来找我?”
他闭上眼,舒了口气,“跟我走吧,久棠。”
她浑身一个激灵,多久没人这样叫她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叫久棠的傲气的姑娘。被卖进青楼的时候她没有哭,逃跑被毒打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被人蹂躏的时候她更没有哭。这会儿却一下忍不住泪,她用被褥蒙住脸,大哭起来。
他坐起身拥她入怀,“我当你答应了,这些年,我未娶你未嫁,我俩终究还是有缘的。”
柳絮从良,老鸨死活不从。安寺劲恩威并施、好坏说尽也无济于事,老鸨不要银子也不放人。最后,惊动了洛州郡守,安寺劲不得不表明身份。
苏秦正巧在洛州。郡守问他该如何处置。
他说,侯爷要在自己身边安一把刀,岂有不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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